屯长媳妇上了炕，她来到了疯女人的身后，她想伸手把那个疯女人.搬转过身子来。可当她的手还没碰到疯女人的时候，她又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眼前的这个女人，毕竟不是正常人，她要是疯劲上来了，再给自己几把（挠人）自己岂不冤枉。
　　 站在疯女人身后的屯长媳妇，只是打了一下哏（停顿一下）她马上就有了主意。她把两条腿前后岔开 ，用手去拍那个疯女人的肩膀，那个疯女人要是伸手抓她，她随时可以后退.屯长媳妇用手拍了几下那个疯女人的肩膀，坐在那里的疯女人，一点反应也没有，还是该晃晃，该嘟囔嘟囔。没事了。
　　 屯长的媳妇，伸出了双手，搬住了那个疯女人的两个肩膀 。慢慢的把她冲旮旯的脸，搬的转了过来。刚刚转过脸来的女疯子，她的目光散乱，满脸的污泥。根本就看不出是啥模样，满头的乱发，像个塔头樱子，乱糟糟的，拧成了一团，埋汰的不成形状。她不说话，你根本就看不出她是个女人。
　　 站在地上的人们，根本就没有看清楚她的庐山真面目，她那刚刚被转过来的身子，嗖的一下，又转了过去。屯长媳妇搬了几回，她就转回去几回。
　　 冉冉的夏日，虽说是早晨。可天还是很热的，汪二的屋里，本来就有一股怪味。这一回，人多了，屋子里一下子热了起来，那味就更大了。 要是在平时，别说是女人，就是抽烟的大烟鬼，抽透油渍了，他在这屋里也呆不了。
　　 屯长媳妇站在炕上，搬了几回都不管用，她站在了那个疯女人的身后 ，低着头正在想招的时候。突然：那个疯女人自己转过了身子 ，她一把抱住了屯长媳妇的双腿，随即，她的嘴里喊了一声：“妈……”
　　 屯长媳妇被那个疯女人的突然举动，吓了一跳，随即那个疯女人的一声妈，又让她的心里一阵难过。母爱是一种天性，一声妈。叫的屯长媳妇泪水差一点没掉下来，她弯下腰，伸出双手，慢慢地拍打着疯女人的后背。疯女人好像是想起了啥，她抱着屯长媳妇的双腿，身子开始抖动起来，紧接着一个女人的抽泣声也随之响了起来。
　　 屯长站在地上，他心惊胆颤的看着炕上的媳妇。生怕那女疯子，突然的站起来，给自己老婆来几下子，现在好了，看来还是女人对女人有了解。
　　 哭泣的疯女人哭了一会，慢慢的停住了哭声。屯长老婆蹲下身子，拉开了疯女人抱住自己双腿的手，她用自己的双手，拉住了疯女人的双手说道；“姑娘，我不管你啥样。即然你叫了我一声妈，那我就拿你，当我的一个孩子吧。闺女，咱们回家吧，跟我回咱们的家……”
　　 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啊。这个疯女人还真听屯长媳妇的话，她跟着屯长媳妇下了炕。哈哈，这回看清楚了。
　　 这个女人个子在一米六十以上，看不清他的面目是啥样，可看那轮廓，看那身段，是个女人。再看看她穿着汪二的衣服，一屋子的人，差不多都笑了起来。那衣服穿得，那叫一个浪。
　　 汪二的衣服本身就不咋干净，穿在一个女精神病的身上，那叫一个合体。肥罗打卦（宽大）上衣的扣子，记（系）得，那叫一个尿性，上下不搭配，一个扣眼里，竞记了两颗扣子。还好，没忘了裤子没裤带，她还知道用一只手提着裤子……
　　 大伙给屯长夫人和女疯子让开了一条道，屯长媳妇拉着女疯子的一只手，刚刚走了两步。汪二从人群的背后，抢了出来。他站在了屯长媳妇和女疯子的面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他对着屯长媳妇和女疯子说道：“你们先别走啊，她还穿着我的衣服哪，你们看看我的被，都让她……”
　　 用手一指女疯子接着说道。“都给我撕烂了，我晚上盖啥呀？再说……”
　　 汪二还要往下说，屯长刚要上前去说啥，被屯长媳妇拉着的女疯子不干了。汪二他刚一站到她的面前时，那个疯女人散乱的目光里，突然，有了一种光，那是一种怨恨的光，一种无法逆越的光。在她的内心里，可能是那种永远也无法摆脱掉，怨恨，永远冲击着心头的光。
　　 疯女人一下挣脱了屯长媳妇的手，猛的往前一窜。伸出一双像鹰爪子一样的双手，嘴里嚎叫着：“你还我儿子命来……”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汪二急忙往后一仰，还好。疯女人的一双鹰爪没抓上汪二的脸，可汪二光着膀子的上身。且倒了霉，十道爪印，从上到下，一气挠到了他的肚脐眼。红彤彤的鲜血，马上从那十道小小的肉沟里冒了出来，更惨的是。疯女人抓到了汪二裤头上边的裤腰，汪二向后一仰，只听。
　　 刺啦的一声。穿在汪二身上的那条不算太结实的，男人的裤头，就到了女疯子的手里……
　　 汪二他一愣，他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一切。光着腚的汪二，一转身，猖狂的，带着满肚皮的十道伤痕逃跑了。
　　 疯女人的裤子也掉了下来，要不是掉下去的裤子绊倒了疯女人。那可怜的汪二，说不定被疯女人挠成啥样。
　　 汪二逃跑了，屯长媳妇赶忙帮着疯女人穿好了裤子，并改（解）下了自己的裤腰带，扎在了疯女人的裤腰上。一行数人从屯西头往屯东头走着，疯女人挺顺从地跟着走着。路不好走的时候，她还知道去扶屯长的媳妇。当走到屯子当间，蛤蟆家的门口时。疯女人一下子，拐进了蛤蟆家的院子……。
　　 精神病跑了，蛤蟆无精打采的回到了屋里。他收拾了一会屋子，他把鸡毛毯子，又插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好宁静的夜啊 ，屋外边的小雨还在拉拉着，雪亮的灯光，招来了大批的夜虫。它们顶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扑到了亮光处。一层透明的玻璃，把它们挡在了窗外。它们乒乒乓乓的撞到了玻璃上，弹落在了窗台上。它们满窗台，满窗户的乱爬，把被雨水冲刷过的，清明瓦亮的玻璃，整的乌其麻黑的。
　　 蛤蟆站在屋地上，望着窗户上的那些个飞虫，他仿佛又听到了老婆的声音： “傻逼是的，站在那干哈呀，这都啥时候了，瞧瞧那窗户，告诉你啊，明天你擦。”
　　 蛤蟆下意识的回过了头，屋里静悄悄的，还是老样子。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又像是在对着老婆说：；“睡吧，是该睡了，明天还有事。”
　　 夜深了，虽说是到了夏天了，可半夜里的温度才十几度。刮着小风的雨夜，显得更加的清凉，寒冷。蛤蟆爬上了炕，打开了吊厨上的拉门。他伸手想捞出一个床棉被。他跪在了壁橱前，把刚伸出去的手，停在了那里。
　　 一大摞子的棉被，整整齐齐的码在被厨里，他仿佛看到了老婆斜着眼睛在看着他，她好像在说：“你瞅瞅你那一身土，洗洗去。”
　　 蛤蟆把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说心里话，蛤蟆他是无法走出老婆带给他那几十年的那份情感，根本就走不出老婆带给他的一切。他跪在壁橱前，眼睛又一次的模糊起来，他用手背抹了一下不听话的眼睛，关上了壁橱门，爬回到了炕沿边，拉开了自己拿回来兜子的拉索。从兜子里掏出一件上衣，把拉锁又拉上。他又囫囵个的躺下了，他顺手拉灭了灯……
　　 躺在炕上的蛤蟆，听着屋外边的雨声，脑海里乱糟糟的。炕，有些凉。他翻翻身，他把拿出来的上衣，盖在了自己的上半身上。雨还在下，他不知道刚才来的那个女精神病，跑哪去了。
　　 嗨！这大雨泡天的，虽然说是夏天了，就是一个正常人在外边也得冻够呛啊，更何况还是一个有病的疯女人。人啊，到哪步，走哪步吧。都说是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就是到了山前了，没有路了，咋整，不是也得走吗。蛤蟆他一想到了疯女人，他的心里就有些难受，他真想出去找找，可这漆黑的夜晚，上哪找去啊。算了；吉人自有天相吧。再说了；自己就是找到了，又能咋整。整回来，天亮了，大伙都知道了，咋说。你说她是半夜里自己来的，谁信啊，信了的人，除非是傻逼……
　　 胡思乱想的蛤蟆，迷迷瞪瞪的进入了梦乡，睡梦中的他，好像是听到了狗咬，听到了人声。这一切好像是真的，又好像是在做梦。稀里糊涂的蛤蟆，就这样熬过了一个夜晚。
　　 天，终于是亮了。蛤蟆他从炕上爬起来，到外屋用凉水洗了一把脸，他没有心思做早饭，他也不想吃早饭。他开始收拾起给老婆上坟用的一些东西，他把自己拿回来的兜子倒出来，用兜子装那些个，烧纸，贡品啥的。一切都收拾好了，他又打开了老婆的衣柜，他想把老婆的这些个衣服，鞋子都包起来，拿到坟地上，都给老婆烧了。那些都是老婆生前的最爱。他从衣柜里，拿出了老婆做饭时，常穿的一件花围裙。他把围裙摊开了，平放到了炕上。他又好像看到了老婆穿着围裙，趴在炕上看着他笑…
　　 他摊好了围裙，一伸手，又从衣柜里摘下了一个白色的，带着粉红色的花，绿绿的，大叶子的半截袖。他把半截袖的衣挂，挂在了衣柜的门拉手上，他又从衣柜里，拿出来一件黑色的百褶裙。他把那两件衣服比到了一起，他仿佛又看见了老婆……
　　 老婆穿着白色的半截袖，下穿黑色的百褶裙，站在蛤蟆的面前。左右摇摆着，看着蛤蟆笑嘻嘻的说道：
　　 “咋样啊，漂亮不…”
　　 “你看我这高跟鞋高不高啊……”
　　 “你瞧瞧我这新买的篇幅衫好看不……”
　　 “儿子给我买的这件布拉吉，（连衣裙）我不喜欢，啥颜色啊，糊了巴肯的……”
　　 雨不知道是啥时候停了。天，还阴着。时间一晃就到了上午八点多了。蛤蟆还在一件一件的看着，回想着老婆给他带来的惊喜和快乐。衣服包了两大包子了，十几双鞋也包在了一起。又过一会儿，都整好了，包好了。蛤蟆从下屋里拿出来一条塑料的大袋子，他打算把这些东西都装进大塑料袋子里，好拿……
　　 就在他打开塑料袋子，还没往里装东西的时候。房门一响，一个人就闪了进来。蛤蟆手里提着袋子，回过头。
　　 啊！昨儿晚上的那个女精神病…。就在蛤蟆一愣神的功夫，精神病一把抱住了蛤蟆，紧接着就听到那个疯女人哭喊道：“哥！哥……你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快！快！救救妈妈，救救妈啊……”
　　 那声音，真的是撕心裂肺……
　　 二
　　 房门一响，蛤蟆回过头来，他一眼看见了那个疯疯癫癫的疯女人。那个女疯子，疯疯癫癫的就闯了进来。
　　 蛤蟆一见那个疯女人，心里一愣，就在他一愣神的功夫，闯进来的疯女人。上前一把抱住了他，随即哭嚎着喊了一嗓子：
　　 “哥……”
　　 就这一个哥字，在蛤蟆的心底里，立马就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蛤蟆四岁就没了妈妈，爸爸带着四岁的他，还有一个一生日多一点的妹妹。妈妈死了，爸爸要把妹妹送给人。妈妈死后的第三天，就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人人都叫他老妈子的女人来取孩子了。四岁的蛤蟆，死活不肯送。他绷着妹妹死活不撒手，妹妹的两只小手，也死死地抱住哥哥的脖子不放，来取孩子的老妈子伸手要抢，蛤蟆一张嘴，恨恨地就是一口。一口咬在了那个女人的手脖子上 ，那女人的手脖子差一点叫蛤蟆给咬下来一块肉来。女人松手了，孩子也没抱去……
　　 蛤蟆的爸爸成天在生产队里干活，根本就没功夫照顾家里的这小哥俩。只是不知道是啥时候，煮了一锅苞米碴子，或者是一锅小米粥。饿了，这哥俩就吃这个。妹妹小，蛤蟆就用自己的嘴，嚼碎了，学着大人的样，嘴对嘴的把嚼碎的饭，在送到妹妹的嘴里。妹妹一天能喊哥哥几百遍……
　　 “哥！我渴了。”
　　 “哥！我裤子湿了。”
　　 “哥！我拉完屎了，给我开腚。”
　　 “哥”他打我。”
　　 “哥！我也要吃山丁子。”
　　 “哥！你别总给我好吃的了，你也吃点吧。”
　　 “哥！ 明天你别做饭了，让我做吧。”
　　 “哥！你布衫上边的口子，我不是昨天都给你缝上了吗 ？这咋又开了。”
　　 “哥！我嫂子召唤你哄孩子了，快点。”
　　 “哥！看我织的毛衣好看吗，才不是给你的，是给大宝子的。”
　　 “哥！我们回来了，看看你大外甥好看不好看，你大外甥说了，他想他大舅了。”
　　 “哥！这钱是给我大侄的，又不是给你的。”
　　 “哥！我好难受啊，别再给我打针了，我知道，我是好不了了。”
　　 “哥！我不想死，我好舍不得你们…………”
　　 三年前夏天的一个中午，妹妹拉着哥哥的手，万分不舍的，慢慢地合上了眼睛，蛤蟆那刚刚过完四十一岁生日的妹妹。因脑瘤，离开了他那即像爸爸，又像妈妈的哥哥，永远的走了……
　　 疯女人的一声哥，叫得蛤蟆的心里一酸。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那已经脆弱了的神经。几年来，妹妹的死给了他重大的打击。好容易刚刚的好了一点点，老婆又得了急性脑淤血，离开了自己。他真的想买点药，一口喝进去。到另一个世界去。去找自己的老婆，和自己的妹妹。可他又无法这样做，他不能做出对不起儿女的事。他要是真的那样做了。孩子们还咋活在这个世上，况且死去的老婆也不会答应。
　　 蛤蟆他一时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感，他蹲下了身子，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都说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没到伤心处…
　　 一男一女蹲在了一起，男哭女嚎，好不悲伤啊……
　　 一群人进到了屋里，愣愣地看着这一男一女。那抱头痛哭的样子，人人都被感染的落下了伤心的泪水。可又有谁知道这是咋一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