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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风水


作者:东湖 布衣,375.0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514发表时间:2014-04-17 17:57:52
摘要:司机载着领导回村,压坏了晾晒在路上的粮食棉花,村民组长李壮前去论理。领导老爹自称“老员外”,平日颐指气使,唯独巴结奉迎李壮,因他需要一片坟地。财大气粗的司机赔钱了事。回县的路上,女司机答应在该县为领导的老爹找一块风水宝地。老员外去世后,在安葬的当天,来了许多并未通知的人们前来吊唁。第二天,从贴吧中看到举报信,知道纸包不住火,投案自首。在狱中见到了探监的村民,请求将老父尸骸迁葬祖坟。


   一辆黑色的小桥车从国道上拐上了乡间的土路。久旱无雨,又是沙土地,刮着三四级的风,车子也不减速,远远望去,灰黄的尘土被卷起冒天高,就像平地突刮起一阵被鬼怪驾驭的旋风。车子拐上了村中的水泥道,这股旋风才尘埃落定。
   深秋的日子,大地像被理了发。水泥道上却果实累累——东边晒一长溜金黄色的玉米,西边晒一长溜圆滚滚的大豆,中间留下一二尺的人行道。南北看去,东家占三丈两丈,西家占十尺八尺,一家一户,界限分明。从南向北几百米长,就像城里开商品展销会,只是少了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顾客。这年头,粮食也不是什么金贵货,村风的淳朴,又都左邻右舍,虽无人看管,但绝不会有谁捧别人一把粮食放到自家摊上……
   小桥车迟疑了一下,又快速向前。只听“哗哗啦啦”一阵炸响,就有玉米、黄豆被挤压得活蹦乱跳,有许多竟蹦跳到水泥道两旁的土地上、水沟里……一大片雪白的棉花占满了道,车子也照压不误。坐在路旁的李婶拿着mp3,听着《朝阳沟》,随着节拍,脑袋一点一点正陶醉着,冷不防这个黑色的大家伙就冲了过去。李婶立刻关掉了mp3,,站起身来,看着棉花上两行深深的辙印———黑色搅着灰色、大豆搅着玉米,心痛得掉下了眼泪。望望已拐向村中的小车,无奈地蹒跚回家。
   一所普通的农家小院,大门敞开,一个人弯着腰正在“嘁哩哐啷”地修整着圆盘耙。听见有人进门,他抬起了头,见李婶满眼的泪花,问道:“咋啦?娘。”
   李婶道:“晒得花被车压啦。”
   “谁的车?”李婶知道儿子的火爆脾气,欲言又止,嗫嗫喏喏进屋了。李婶的儿子叫李壮,长得五大三粗,浓眉大眼,肉鼻子,厚嘴唇,连鬓胡子,生来的卷发头,活脱脱一个阿拉伯的人物形象。加上性格憨直、执拗,三十出头啦,还未订上一门亲。但正因此,连续几年被选为村民小组长。直起身子的李壮,抓起一团破布,三下两下檫去了双手的油污,大步流星地跨出门去。李壮穿得不伦不类:上身一件黑色的西服,内边一件红毛衣,下身一件高挽着裤腿的迷彩服,脚蹬着一双灰不拉几的皮鞋。巷子内一阵“咚咚”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实在叫人生气!棉花上不仅很脏,有的还被拖行了十几米。李壮顺着车辙印向村中走去。
   这里是一处不大不小的村落,千把人口的样子。村中的房舍参差不齐,既有红漆大门,高墙大院,白色瓷砖贴面的三层两层楼房,也有一圈柴草堆放、有院无门、土木结构的低矮瓦房。青壮年大都北京、广州打工去了,村中显得十分冷静。一辆黑色的桥车,四轮上还夹带着星星点点的棉花停在一座三层楼房前,红漆大门紧闭着。李壮向前,伸出粗大的双手,把门敲击得“哐叽哐啷”震天响。院内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怒喝着:“谁?拍什么拍!”就听一阵脚步声,“哗啦—”小门打开啦。从门内闪出一个矮胖的老头,圆圆的脑袋刮剃得油光闪亮,眼睛、鼻子、嘴巴被肥肉围堵着,穿一身紫酱色满布着寿字薄夹袄。见是李壮,立刻菊花满脸,笑着道:“呵呵,是李组长。屋里坐、屋里坐。”开门搭话的正是小院主人人称“老员外”。
   说起这个绰号,还有一段故事。常有游乡走村的小商小贩,卖凉粉啦,疏菜啦,水果啦在村中吆喝叫卖。一天,一个声音在村中回荡着:“卖豆腐啦——豆腐!”就见老员外拿个盘盘高声吆喝道:“买块豆腐。”卖豆腐的正要拿刀切,就听老员外高声大气地说道:“你给我称够,我可不是一般人。”卖豆腐的问道:“多不一般?”“就像……就像……”“像啥?”“象旧社会的员外。”从此,“老员外”在村中名声大噪,他也乐听不疲。
   这老员外已年过七旬,见谁都趾高气扬,不屑一顾,唯独见了李壮,总是唯唯诺诺,一脸的奴气,无事还总爱搭讪着。原来,老员外有三女一子。三女倒没有什么出息,嫁入寻常百姓家。儿子可就不同了,大学毕业后,步步高升,升到邻县,担任要职,成了一方诸侯,掌管着几十万人的生杀大权。在市民吃香的年代,老两口转成了市民,成了住在村里的城里人,生活优裕,满脸的得意之色。现今风水流转,农村人又吃香了,又是近郊,不说“返璞归真”,就是一块墓地,也得巴结李壮啊。老伴去世时,李壮认死理——市民得火葬!若不是好话担了几箩筐,早已是灰飞烟灭,一股清气上西天了,哪能抬着棺材入老坟?!我可不要火葬,我还要土葬!叶老归根,我要葬在祖宗坟中、父母坟旁!就凭李壮的执拗、二蛋劲,敢把他惹毛了,我岂不成了一股清气!所以,不管李壮把门敲得再响,口气再硬,老员外仍讪笑着直嚷嚷道:“屋里坐、屋里坐。”李壮却怒气难消,手一挥道:“瞧——四轱辘上还粘着棉花,这是人干的事!”
   老员外扭头一打量,回过头讪笑着道:“啥事都好说。屋里坐、屋里坐。”
   “坐啥坐!就你家车金贵?不会拐别的路!”突然,一阵浓烈的香气差点使李壮闭过气。他扭头看去,只见一个留着平头、一身黑色西装、身材瘦削、脸色粉嫩的奶油小生狠狠地瞪着他。
   李壮问道:“是你开的车吧?”
   “是又咋样?”声音很尖。
   李壮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女的。早听人说老员外儿子的司机是个女的,想不到女司机竟如此富有女性的曲线美,大大的眼睛,顾盼有神。
   “真没有素质!路是走人的,是过车的,还是晒粮的?晒花的?活该!”其实,女司机并不懂得,粮食在入冬存储前,一定要晒干晾净,大太阳的日子,也就三五天的光景。农家人人懂得,真要过车,绕一下也就过去了。
   李壮听了此话,就像烈火干柴泼上了油,胸中的怒火“砰”得一下燃起了:“这条路是全村人集资修的,你家是出钱啦?还是出力啦?你凭啥走这条路,凭啥?!”
   听到这里,老员外来气了,变色道:“哎哎,李壮,别说你是组长,就是村长、乡长、县长,也不能胡说啊。我儿子可是捐了二百吨水泥……”
   “屁!一两也没有,没有!”李壮打断了老员外的辩解,“开始说得像梁山好汉,最后是小鸡下蛋。叫你儿子出来问问。”
   一听到这,早已围在四周的乡邻七言八语地议论起来:“旧社会,人常言‘好狗护三家,绅士护三村’。没想到咱村好不容易出个官官,屁也不顶。”
   “哼,你看那个圣蛋劲,见了谁,头仰多高,像是给村里人当老爷!”“就向谁借过他的钱……”
   老员外早就蔫了,女司机还强着嘴道:“不就一把烂棉花嘛!你说,赔多少钱?”
   “多少钱?叫大伙说说,三百多斤籽棉,最少不下两千元,赔吧——”李壮伸开一只手上下忽闪着,一只腿前后忽闪着,面孔却朝着村邻。女司机果然慷慨大方,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摞子百元大钞,“刷刷刷”地点了一阵,朝李壮手中一拍“两千一百元,够吧?”
   李壮吃惊地看着女司机,又回头望望大伙。突然,他脚猛一跺,从一摞钱中抽出一张甩给老员外,高声叫道:“多一分也不要!”扭头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叫道:“老员外!棉花是你的啦,你自己收拾去。”说完,虎势势地走了。
   李壮一走,大伙儿也都散去。很久,才听见老员外的大门“咣当”一声闭上了。
   小轿车在农家炊烟四起的日暮时分从村中另一条路开上了国道。坐在车内,就见无数的车灯像一道火龙迎面而来,又忽闪一过。一直到拐向山区的公路上,就只有自个的车灯扫射着路面,拐弯爬坡,爬坡拐弯……
   耐不住车内久久无言的尴尬气氛,女司机终于说道:“老板,还生着气?”这个时代很奇怪,常有新名词出现。把妻子叫正版,把二奶叫盗版,把情人叫海外版,把知己叫未出版,把领导叫老板……很久,坐在副驾驶位上的老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轻缓地说道:“你不该碾压粮食。”
   “谁叫你睡着了!我还因为就是叫汽车碾压呢。”
   一个长久的无语。
   “吧叽!”老板的脸颊上一个响亮的热吻:“算是一个赔罪,可以了吧?”
   “唉—”老板叹道,“政策变得太快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不就一块墓地嘛。别看咱县深山区,好风水多着呢。你知道,咱县有人在中央干,他家的墓地就是刘风水看得。”
   又一阵无言。
   “你认得刘风水?”
   “我是开小车的命,你不知道!”
   “接过他?”
   “岂止接过,请他吃饭也不止十次八次。你想在咱这找好风水,我一办到底。”
   雪亮的车灯前,不时有小动物惊慌地窜入了暗夜。只有兔子与野鸡愚笨:一个高高抬头,盯着车灯,瞪着眼睛一动不动;一个是头钻草丛,尾翎高竖,微微抖动………
   不久的一天,老板的手机响了。看到熟悉的号码,打开问道:“啥事?”“说好的事,你咋忘了?!快下来,看风水。”
   老板忙关了手机,快步下楼,坐了小车,出了县委大门。
   距县城不远的地方,有一株古柏。古柏下站着一位七旬开外的老人:瘦长的身躯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袍,脚蹬一双麻鞋,头上银发倒背,一双大眼有神,面色红润无须,少有皱纹,肩挎一紫绛色背包,背包上绣着黑白分明的阴阳鱼。车停了下来,老板把刘风水让在了前座,车又开动了。该县是旅游大县,观不尽的山高月小、流泉飞瀑;道不尽的珍禽异兽、旖旎风光;车子在如画的景色中前行。终于,在一处山崖前停了下来。
   刘风水果不同凡响!步伐矫健,脚下生风,沿着山间小道,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二人直追得香汗淋漓,檫汗的纸巾丢弃一路。气喘吁吁的女司机上气不接下气地解说道:“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叫赶——风——水!”抬头望去,刘风水已站在前面的山岔前不动了。山风吹动着他的鬓发、衣角,好一个玉树临风。二人近前,刘风水指着前方道:“您也懂得。请您细看——此山名曰麒麟山,扇形展开,环形如椅。山前,地势平缓,正好建宅立院。回头远望,波光闪闪,正是千秋万载流淌的胭脂河,犹如无尽的富贵滚滚来。不敢说王侯将相,出几个司、局、地、厅不在话下。可话又说回来,福大命大之人,犹如扬帆顺风;福薄命贱之人,犹如船过浅滩,此乃命数也……”刘风水滔滔不绝,似有渊博文化。女司机附耳道:“听人说:国民党时期做过县参议。”老板频频点头。刘风水边说边走,在一平缓处看中一块墓地。于是,从阴阳袋中取出罗盘,左端祥,右瞧看,最后,又从阴阳袋中取出一抦短刀利刃,砍了四根枝条,削尖一头,四下插定,说道:“看清——此坟地东南西北向。叫做头枕麒麟山高枕无忧,脚蹬胭脂河富贵无尽,福荫几代人,高贵不可言。”说罢,扭头就走。二人在后,紧紧跟上……在古柏树前下车时,司机塞给了刘风水一千元,一番推让,刘风水还是收下了。
   这一年的天气就怪!已进入腊月,老天总阴沉着脸,却飘不下一片雪花,只有西北风时不时地吹着口哨,肆虐着原野,天气干冷干冷的。电视里不时地传递着天气变暖的消息:什么六十年一遇啦,环境啦,阴霾啦……百姓心里总祈祷着:可不敢发生唐山大地震!
   腊月二十三,送灶神的日子,三个闺女相约回娘家,为老爹打扫院落、厅堂,洗涮锅、碗、瓢、勺,晾晒被褥、衣衫,准备过大年。大女儿先到,听到院内传来隐隐的电视声,就是叫不开门。她掏出了自备的钥匙,进了院子,推开虚掩的客厅,见老爹躺在长长的沙发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头枕得老高,正看着电视。客厅像个冰窟,大女儿连忙打开了空调,拉开了窗帘,拧小了音量。她一边干着活一边埋怨道:“开个空调,能费多少钱!就知道省、省,钱能带到土里去?!你看,到处是灰,你就不会擦擦、抹抹,专等人来给你收拾!”妇人的嘴,是个葡萄园,“一嘟噜”“一嘟噜”,“嘟嘟噜噜”没个完。老员外一声不吭:自己养的狗,知道脾性,由她“嘟噜”吧。直到二女儿到来,才发觉老爹早已身硬如铁,不知几时呜呼哀哉了。只有这台大电视,不停歇地陪伴着他——来回变换着内容,显现着七彩的画面,诉说着没完没了的话语……寂寞、空虚、孤独、空巢像一把杀人的刀折磨着老员外。自上次的事发生后,老员外的自尊心受到了及大的打击。从此,很少出门炫耀。就这几天,左邻右舍总能听见院内传出的电视声。有人笑道:“看,老员外又在显摆,儿子买了个大彩电……”直到院内传出哭天怆地的哭丧声,人们才知道大事不好。
   俗话说:七日八时;也有说:七不留宿,八不留饭。已七旬开外的老员外留守着偌大的一所院子。儿媳在省城,早已和儿子协议离婚,跟随妈妈的孙女那里还会瞧看这位住在农村的城里人!只有礼拜天的日子,几个外孙男女的到来,院内才会传来欢声笑语。人们猜测着:老员外是心脏病突发去世的。
   听到噩耗,老板慌忙叫来女司机,嘱咐了几句,叫一位朋友开车下山。一路上,想起老爹的辛苦一生,悲从中来,暗自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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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篇具有传奇色彩的小说,老板和老板的父亲迷信风水,尽管老板是为任一方的父母官,对待村民组长李壮也是恭恭敬敬,女司机碾压了李壮晒在马路上的棉花,不惜赔钱完事;老爷子病故,老板把老爷子葬到阴阳先生刘风水给选择的墓地,不想豪华气派的葬礼是老板名败身裂,老板投案自首被判刑八年……良心发现洗心革面的老板狱中觉醒,在狱中见到了探监的村民,请求将老父尸骸迁葬祖坟……小说贴近现实,符合人物心理,是一篇具有警示意义和引人深思的小说,对当前的社会现实存在的种种弊端做了有力的揭露,反腐防腐,具有很重要的现实意义。荐读。【编辑:1121672144】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40418002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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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1121672144        2014-04-17 17:58:53
  风水是老板落马,沉痛的教训,引人深思。
2 楼        文友:1121672144        2014-04-17 18:00:01
  小说寓意深邃,现实中有多少老板这样的人,迷信断送了一生,令人遗憾。
3 楼        文友:瞳若秋水        2014-04-18 10:32:41
  东湖的文字总是给人极扎实的感觉,生活气息浓厚,有地气。欣赏,问好。
秋水横波远836239137
4 楼        文友:六月竹子        2014-04-18 21:43:29
  您好!我是长篇小说主编,关于您的长篇发文的事情请加我QQ10442219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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