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传奇（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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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黄昏时候，母亲王亚琴打来了电话，她嘶哑的哭腔，说着，瑶瑶，去医院陪陪你父亲吧，这次去复查没有回来，打电话回来说，被医生给留下了，怕他想多了，过去陪他一晚吧，明早家里人就赶过去……
　　听着听着，柳梦瑶流了泪。她开始害怕，她想到了可怕的事情，不、不会的，他毕竟才只有47岁啊，怎么可能呢，一定不会的！明明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了，明明都已经看见曙光了，怎么可能呢，老天啊，你为什么要这么的残忍。
　　出院之后，柳亦伟前前后后来医院复查三次了，这是第四次。基本上都是一个月去一次，倔强的柳亦伟每次都坚持一个人来，每次检查都良好并没什么异常，每次回去他都面带着微笑，他柳亦伟来复查一次就轻松一些，他满心的认为自己即将好起来，他把陪伴着他二十几年的农用车擦了又擦，他说，擦的干干净净的，等好了再开着向前奔。病态中的他还强忍着疼痛，用力的打了火，发动了农用车，他去菜园里帮着王亚琴收了白菜。没想到，这竟然成了留给王亚琴最后的念想。以为一切都要好起来了，只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次会被留在了医院，王亚琴没有想到，柳亦伟没有想到，柳梦瑶还只是个孩子，她压根就不愿意想，她只想她的父亲好好的活着，看着她长大，看着她出嫁。
　　母亲王亚琴说，那早上出门的时候，柳亦伟感觉头有点晕，王亚琴说陪着他一起来，他说，没事，可能是起的时候太用力。他坚持一个人来了医院，当听到医生说，需要住院的时候，他的脸一下变的灰暗起来。他办理了住院手术，打电话回去，告诉王亚琴，说，需要再住几天，没事，你明天过来吧。柳亦伟尽量的压抑着，说的若无其事，他不想害的王亚琴一夜失眠，他想让她安心的睡过这一晚。王亚琴怎会放心的下，怎么能睡的着呢，她害怕啊，一听到说是又被留住了，怎么能不害怕呢，她更害怕柳亦伟这一夜一个人会想多了，于是，她拨通了柳梦瑶的电话，告诉了柳梦瑶。
　　段飞扬还没有回来，他要等到晚上11点才会下班回来，柳梦瑶拨通了段飞扬的电话，简短的说了几句，然后，匆匆出了门，坐上了公交车，赶往了医院。
　　病房楼七病室23床，柳亦伟安静的躺着，他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爸爸。”
　　“瑶瑶！你怎么来了？”柳亦伟很是吃惊，他没想到，这么晚了，瑶瑶会出现在医院里。柳梦瑶是出生在八十年代的女孩子，他柳亦伟却没有那些重男轻女的思想，他很喜欢这个丫头。柳梦瑶的出现，让他即使惊讶又是欢喜。
　　“我过来陪着您啊。”
　　“不用，爸爸没事，放心，你回去吧”
　　“我不回去，你一个人在这里，会闷，我要在这里陪着。”柳梦瑶没想到，这刚来，还没来得及坐呢，柳亦伟就要撵着她走，她怎么能走呢，她答应了母亲王亚琴今晚一定要陪在这里，她怎么敢走呢，她害怕啊，她害怕走了就再也看不到父亲了。还有就算是回去了，她怎么能睡的着呢。
　　“这孩子，没事，病房里还有这些老哥在，我们聊得很好，回去吧，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柳亦伟总是觉得柳梦瑶还是未出嫁的姑娘，有姑娘在不方便啊，对，就是这种思想在作祟，所以他才坚持，无论如何都不肯柳梦瑶留下来。从开始住院，到后来，她柳梦瑶就没有在病床前伺候过，直到再也没有机会。也许他柳亦伟不知道他一味的坚持，一味的倔强，让以后的柳梦瑶想起来就是后悔的眼泪。
　　柳梦瑶没有离开的意思，她不想离开。柳亦伟见柳梦瑶没有走的意思，就起身下了床，“走、我送你去坐车，太晚了可就没车了。”
　　“我不走，没车才好呢。”
　　“这孩子，这脾气，回去吧，在这里没地方睡，放心，我没事，一时半会死不了。”
　　“爸爸，你说什么呢，干嘛要这么说啊，不要说，难听！”柳梦瑶哭了，在听到“死”字的时候，她颤了一下，她害怕了，流了眼，她恨啊，为什么要有“死”这么恐怖的汉字存在，她是一点都不喜欢。
　　“闺女，回去吧，你父亲这么坚持，你还是先回去吧，没事，我们都想得开。”24床说了话，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光秃秃的，没一根头发，估计是化疗所致，病态的脸色，蜡黄。但他精神看起来很好，也许真的是如他所说的“想得开”吧。一位老妇人趴在他病床上睡着了，是他的老伴吧。
　　“我、我不想走，我想陪在这里。”
　　“走吧，没事。”24床也劝着柳梦瑶。
　　柳梦瑶也是一倔强的人，但她最终也没能赢过柳亦伟。她离开了医院，走了。
　　“谢谢你啊，老哥。”柳亦伟和24床说着感谢的话，如果不是24床劝着，估计那倔丫头是不会那么痛快的离开。瑶瑶这倔脾气太像柳亦伟了，那是十头牛都拉不回的。
　　“你这闺女是个好孩子啊！”
　　“是啊，可就是命啊，太苦。”
　　“想开点吧，老弟，一辈子能够有这么个好闺女知足吧。”
　　“不知道，那丫头坐上车了没有，不行，我还是出去看看吧。”
　　“去吧，唉，做父母的都这样啊，永远担心着，挂念着，永远爱着。”柳亦伟戴上帽子，颤巍巍的出了病房。
　　柳梦瑶出了医院，恰好就开过来一辆公交车，她坐上车回去了。她不知道，她的父亲因为担心，因为牵挂，更是因为爱，在那个寒冷的十月，他站在寒风里远远的望着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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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夜，柳亦伟孤零零的一个人，他想了很多，想到了过去的岁月，想到了他一直都避讳不敢提得字眼，死亡。有的时候，心理承受力真的很脆弱，尤其是一个病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是病态中的一个人，难免就会胡思乱想。这时，乐观的心态就显得尤为重要，病魔或许短时间里要不了你的性命，但悲观绝望的心态一定会加速死亡。
　　柳亦伟是多么的不舍，多么的不甘心，生来就没有父亲的疼爱，是母亲康静琪拉扯着慢慢长大，后来成家娶妻，有了一双儿女，女儿可爱漂亮，儿子憨厚懂事，女儿瑶瑶虽然最终也没能考上一所大学，乖巧的女儿在他柳亦伟的心里一直是他的荣耀和骄傲。儿子梦哲小小年纪就进城打工，想想就心疼的厉害，他毕竟才只是一个16岁的孩子啊，命运的捉弄，让还是婴儿的柳亦伟失去了父亲，而今只有16岁，还未成年的梦哲也即将没有了父亲的疼爱，老天啊，你为什么这么残忍，为什么要将悲剧一代一代的重演。他挣扎，他痛苦，他流了眼泪。那一夜，是孤单的，是绝望的。
　　天亮了，太阳冉冉的升起，柳亦伟没有感觉到一丝的温暖，他开始担心，开始害怕，害怕这会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天明，最后一次看到太阳。他木木的望着天花板，他不再说话，他沉默了。
　　这一夜，凄凉的一夜，煎熬的一夜。有多少人心如刀绞，有多少人垂泪到天明。
　　王亚琴是一整夜都没合眼，一直等着盼着天亮起来。十月的夜，是漫长的，而今夜格外的漫长恐怖。王亚琴一个人躺在床上，她听见屋门开了，关了，开了，关了，开开关关三四次，难道是他来了？以前常听老人们说，人将临终，会有鬼差来索取魂魄。不，不要！王亚琴落下了伤心的眼泪，老天啊，求求你，放过他吧。
　　
　　从医院回去之后，柳梦瑶一夜的噩梦，她害怕极了。她梦见了两个小鬼，一路喊着柳亦伟的名字朝着家的方向飞了过来，她柳梦瑶紧紧的追了上去，等她赶到家的时候，只看见一个老妇人在院子里孤单的一个人推着石磨，满院子的狼藉不堪。父亲没了，父亲被小鬼抓走了。柳梦瑶哭着喊着醒了，半夜才下班回来的段飞扬，刚刚睡着，这会也被柳梦瑶的哭声惊醒了，他看到柳梦瑶吓得浑身打颤，眼泪汪汪的可怜样子，心疼的厉害。
　　“放心，没事，梦都是反的，有我呢！”
　　他把柳梦瑶搂进怀里，柳梦瑶像个孩子紧紧的蜷缩着又睡着了。
　　天刚亮，柳梦瑶就和段飞扬赶了过去，她柳梦瑶想看到他柳亦伟安然无恙，王亚琴坐了最早的客车也赶了过来。
　　来的路上，柳梦瑶买了草莓罐头，从小就没见柳亦伟买过，他是一个节俭的人，平时买的一些水果都是留给瑶瑶和梦哲吃，自己总说这个不喜欢吃，那个也不喜欢，是舍不得。柳梦瑶用汤匙一口一口的喂着柳亦伟。
　　“好吃吗？”
　　“好！”
　　他好像很喜欢这味道，好像要全部吃光才罢休，上次吃鱼也这样，吃的那个香，听老人们说，人的一生好像吃多少的饭，那是有定数的，吃够了，也就走了。到了最后，人的胃口也会变，原先不曾吃过的都要吃一遍。如果这是真的，她柳梦瑶倒是希望他柳亦伟吃不够，那样就会一直活着。
　　主治医生制定了治疗方案，一天一天没见任何的气色，柳亦伟像是秋后的败草，一点一点的枯萎。医院下了病危通知，要求出院。家里人和亲戚都赶了过来，柳依婷和吴桐雨也来了，还有英杰。从看到柳亦伟的那一刻起，柳依婷一直在掉眼泪。想想这些年，苦啊。亲人一个一个的离去，柳亦伟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的至亲，而现在也是油灯燃尽，走到了尽头。兄妹三人，要剩下她一个孤零零的在这世界上了，父亲柳生早年过世，柳依婷那时才是几岁的小女孩，而柳亦伟才是襁褓之中的婴儿，他连父亲的面都不曾见过，是老母亲康静琪辛辛苦苦拉扯长大成人，先是哥哥柳亦明没了，后来老母亲康静琪也跟着去了，现在，亦伟也要走了，都去那边团聚了。
　　英杰，这个从小和柳亦伟一起长大的好哥们，好兄弟，他安慰着，“亦伟啊，放心，一定没事的，你一定没事的！”
　　柳亦伟望了望英杰，眼泪流了下来，“英杰啊，我不行了啊，就这么走了，我不甘心啊！”
　　“不会的，亦伟，放心，没事，你会好起来的！”
　　柳亦伟不再说话，他用手不住的往后捋着头发。
　　英杰出了病房，在走道里，哭了，哭的那么的伤心，那么的绝望。
　　柳梦瑶的手机响了，是厂里的蔡经理，说是有事。柳梦瑶哪肯离开，她舍不得离开，哪怕是一小会的功夫她都不愿意离开父亲半步，她要陪着他。她害怕啊，她太害怕因为一会功夫的离开就看不到父亲了。王亚琴听到了柳梦瑶刚才的电话，说，去吧，别给人家耽误了正事。放心，你爸爸没事！多愿意听到这个词啊，“没事”，是啊没事多好啊，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啊。梦醒了，你在，我在。
　　柳梦瑶用最快的速度去了厂里，原来是有人来领物品，她是厂里的仓库保管员啊，她把钥匙留给了蔡经理，匆匆离开了。
　　当柳梦瑶拼尽了她所有的力气，风一样的速度回到医院，大家伙已经帮着给柳亦伟穿好了那身土衣服，她不喜欢这衣服，也不喜欢柳亦伟穿成这样，难看，吓人。她恨不得上前扯下来，是段飞扬拦住了她，她要她的父亲好好的活着，不是说世间有救世主吗，不是说有神仙吗，出来啊，你出来啊，出来救救我的父亲啊，求求你了，救救我的父亲吧。
　　不，这不是真的，父亲怎么会死呢，他一定是出远门了，一定是。
　　“瑶瑶，爸爸是不是还有话想跟你啊。”那么多的人都围着柳亦伟，见他的嘴巴动了一下。
　　段飞扬把柳梦瑶向前推了一下，柳梦瑶凑近柳亦伟的嘴边，柳亦伟的嘴巴一张一合，真的是想说什么，他真的是想和他疼爱一生的丫头说些什么，可是最后，一句话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声来，他流下了眼泪，眼睛瞪得大大的，没有了呼吸。
　　柳梦瑶哭了，王亚琴哭了，所有的人都哭了，英杰叔轻轻的抚摸着柳亦伟的眼睛，“亦伟啊，安心的走吧，放心吧，孩子们有我呢！我不会让孩子们受委屈的！”
　　英杰虽然和柳亦伟没有半点的血缘关系，但是，他柳亦伟信任英杰这好兄弟，从小一起长大，比亲兄弟还要亲的好兄弟。此时此刻，或许，他柳亦伟还是有感知的，他听到了英杰的话，乖乖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