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4年情人节这天，恰逢元宵节，中国传统的节日混入西方浪漫的元素，这就注定了“玫瑰”与“汤圆”牵手，中西合璧，相得益彰。本来心情糟糕的楠亚遭遇了一夜例假初来的折磨，累透了，睡得太死了，早上七点一刻的闹钟并未将她从别开生面的噩梦中吵醒，还是烧早点的母亲将她喊醒。母亲喊楠亚时她正困在一群张牙舞爪的怪兽中间，楠亚大张着嘴巴喘息、挣扎着呼娘救命，可任凭她怎样挣扎，声音死卡在喉咙里出不来，突然一条蟒蛇张着血盆大口朝她脸上喷来一股热气，火红的蛇信子眼看就要扎进了左眼，楠亚吓得屏住了呼吸。蛇信子越凑越近，近得和楠亚的眼球之间没了距离。楠亚呼叫，声音始终冲不出喉咙。蛇信子没再钻进左眼，缓缓煞住，可那血嘴里这又冲出像被挤压得变了形的声音：“亚儿，我是妈妈，快起床——亚儿，要迟到了——”
　　 楠亚哇哇乱叫着从床上弹将起来，还在梦境中的她双手舞动在空气中，试图拨开左眼的蛇信子，不料抓破了母亲的脸颊。“亚儿，你怎么了？”母亲紧抓楠亚的双臂晃动，表情很愕然。闭上眼睛是梦境，睁开眼睛是现实。大汗淋漓的楠亚彻底从梦中醒来，她的眼前是母亲那张皱纹密布却又焦急万分的脸。“妈——您的脸怎么了？流血了！”楠亚将汗涔涔的身子从被窝里抽出来，双膝跪倒在被垛上，小心翼翼地拭母亲脸上抓痕处的血迹。“不碍事的。”母亲笑着甩开楠亚的手，“你死妮子做噩梦了吧！你小时候老这样，我没少挨你这抓。盖好被子，瞧你那一脸汗样，感冒了怎么办？等一下汗塌了再穿衣服，我去给你盛粥。”母亲将楠亚肥胖的身子搡进被窝里，就像小时候搡清晨挂着眼泪拖着鼻涕的她一样。
　　 窗外是一阵接一阵的爆竹声，楠亚没精打采吃罢早点，与母亲简单告别，然后出门。大街上散落着一摊又一摊的爆竹碎屑，清扫碎屑的清洁工身着桔色工作服，戴着大大的口罩捂着厚厚的围巾，将自己的头和脸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肿胀的水泡眼睛，好像是遗落在年后经了水浸未能售完的肉丸子。清洁工直腰的瞬间，楠亚与她擦肩而过，不巧的是楠亚的鞋跟踩到竹蘼扫把的梢头，清洁工一抽扫把，楠亚就一个小趔趄，险些被摔个仰面朝天。清洁工单手叉腰臃肿地直立，一团白乎乎的热气从她口中呼出，漫着雪白的口罩，像是说了些什么。距离有些相对的远，楠亚并没听清楚清洁工大婶和着热气的暖语，她只是笑笑，继而转身离去。
　　 楠亚跺着脚在公交站牌旁等车，不免有一丝失落的感觉，这春节刚刚过去，一种有关“年关”的味儿还在弥漫，节日的仪式上，精致的窗花里，点点丝丝总是沉甸甸的美好，楠亚的失落早已与爆竹多少、红包薄厚无关，而是关乎更多心灵的感受。88路公交缓缓驶来，楠亚第一个冲到车门口，像是前线冲锋陷阵的勇士。其实今天挤车的人并不多，可平日里在人流里摸爬滚打形成的惯性太大了，楠亚无法控制自己身体本能或者条件反射。投币时，楠亚翻遍所有的外衣口袋，连裤兜都没放过，硬是没找着一块零钞，她的钱包里，整整齐齐码着大概十来张百元大团结，那是孩子的压岁钱——儿子才三岁，不懂得支配压岁钱，楠亚原想着找张闲置的银行卡把这些钱替儿子存起来，可转念一想，兴许还有地方用得着，留着吧，反正不差钱，用多少等补全了再存。现在的问题该用脚趾头思考，那些整齐的百元大团结里面根本就没有零钞的藏身之地，楠亚已经急出了汗，一块钱也难倒美女，汗颜啊！“上不上！上不上啊！”后面有人催促，楠亚自知理亏，反应迅速，以一个优雅的姿势转身，遭遇白眼和怒骂，灰溜溜地下了车。楠亚手里攥着一张百元大钞串街走巷，偏偏找不到一个开着门的店铺，最后，她还是来到那位身着桔红服装的清洁工大婶身旁，猛扎扎将攥出汗的百元大钞递送到大婶面前。楠亚开言之前大婶的水泡眼睛晶亮晶亮的，等说明了理由，大婶的眼睛很快恢复到原先的灰暗，瓮着声气表态：“大过年的，哪里能换开你这么大的钱！”楠亚听了知道什么戏都没有了，只管垂头丧气地转身离开。除了离开，她还期待什么？“等等！”是大婶的声音，楠亚好奇地挫身，目光正好迎上大婶戴着蓝色绒线手套的左手，那手里，分明擎着土灰色的一块零钞。“拿去吧，我就这一块钱。”这一次，楠亚听得明明白白，大婶将这块零钞送给她了，千真万确，这块寻寻觅觅半日的零钞立马就属于她了！楠亚兴奋得眉飞色舞，她一个箭步奔过去，几乎是从大婶手里抢过钱，说了些言不由衷而又感恩戴德的话，又飞也似的向车站奔去。楠亚不敢转身，只有飞快地跑，她怕大婶反悔。
　　 楠亚启动电脑，登陆QQ号，迫不及待地发消息给米霍。
　　 楠亚：“啥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给我打个招呼，哼！”
　　 米霍：“昨天。”
　　 楠亚：“你和她谈得怎么样？”
　　 米霍：“把我折腾坏了。冒着大雪去看她，昨天又跑了一趟，累坏了，可人家还不答应。”
　　 楠亚：“应该的。我是说你跑去看人家是应该的。”
　　 米霍：“人家等我三年，我没太在意她的感情，把人家心伤透了，哎！”
　　 楠亚：“三年？你不是给我说你们才认识三个月吗？”
　　 米霍：“唉！我们这是潜爱。对不起，我骗了你。”
　　 楠亚懵了，认识两个多月，她和他的感情迅速升温，虽然是露水情人，可楠亚已经深陷了，由淡淡的喜欢到深深的爱。这才多久，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他竟敢玩弄感情！楠亚狠得牙痒痒，但碍于情面和尊严，楠亚没将愤恨的情绪表露出来，很淡定地接上刚才的聊天内容。
　　 楠亚：“加油朋友！忘记过去，好好珍惜现在。”
　　 米霍：“我最近一段时间情绪很不好。全是为了她，请你原谅我！”
　　 楠亚：“我没什么，本来是无言的结局。冥冥之中结束了什么，又好像开始了什么。”
　　 米霍只在偌大的对话框里发来一个带着叹号的“哎”字。或许是被那个斜刺里冲来的叹号划伤了心，楠亚的情绪一下子从平地跌入了低谷，长久的沉默，不争气的眼泪逼出了眼眶。楠亚抹去眼角的泪水继续发消息：她长得漂亮吗？
　　 米霍：“很漂亮哈。这几天折腾得我快要散架了。”
　　 楠亚：“为你高兴。加油！为了漂亮散架，值！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米霍：“可我现在只剩下绝望了。”
　　 楠亚：“绝望！她没答应你吗？”
　　 米霍：“要是答应了我就不绝望了。”
　　 楠亚：“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只希望你好好的。”
　　 米霍：“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所有的痛苦都让我一个人来承受吧！”
　　 楠亚：“借酒浇愁吧，也许心里会舒服些。要不，你把我当成知心朋友，倾诉下也会好受些。”
　　 米霍：“我这几天一直喝酒，身体快撑不住了。我和你一样想着借酒浇愁，没想到学会在酒里游泳了，哈哈哈……”
　　 米霍没来由的哈哈大笑让楠亚很是不自在。她真对这个小爱过的男人无能为力了，聊天这么久，只字未提他对楠亚的感情。楠亚很绝望，她听到内心自责的声音：为什么要爱他，为什么？为什么？答案只是自作自受。一行行热辣辣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滚落下来，滔滔滚滚淹过她的下巴。她悲哀地坐正身子，为了聆听米霍接下来的心声，她发了安慰的话语：那就少喝或者不喝，身体要紧。三年的恋情，三年的等待，算不是漫长，但也不短暂，我并不清楚你如何伤了对方的心，才使得自己的表白受了挫。不过都没事了，过去的就让过去吧，毕竟我们都太年轻，不懂得珍惜！
　　 米霍：“唉！让她走吧，反正已经没机会了。”
　　 楠亚：“别伤心了，吃上些，我估计你都没吃早点。”
　　 米霍：“我管不住自己，伤心，吃不下去。”
　　 楠亚：“多少吃上些，伤心的话才有力气。都说善画者留白，善玩者留空，在感情方面，你是个认真的人，经不起玩。我也一样。”
　　 楠亚没说出自己的伤心，只是眼窝子发热，鼻子一阵又一阵地发酸，悲壮的情绪像冒泉里的水，一股一股往出泛。
　　 米霍：“哈哈……我以后会玩的，哈哈哈——”
　　 楠亚觉得全身涌起一片红红火火的热浪，紧接着是细细密密的潮汗攒着劲儿顺着势儿钻出全身的毛孔。这种猛烈的潮热没持续多久，便被一阵冒冒失失从窗而入的冷风吹散。楠亚感觉脊背冰凉，被汗水浸湿的紧身内衣，如同铁甲，摩擦着皮肤。
　　 “那你就玩吧，我不奉陪。”楠亚貌似轻松地发言。
　　 米霍：“我不想找女人了，心如死灰。”
　　 楠亚：“只希望你经历点打击后好好地坚强，接下来的生活还要继续。”
　　 米霍：“控制不了自己。这么相爱的两个人，被现实活生生地切开，我恨死阴差阳错这个词了。昨晚他妈的都哭了。”
　　 楠亚：“全归于你的错误吗？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真爱吗？”
　　 米霍：“相信。”
　　 楠亚：“那都是阶段性的，反正我不信。每一个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谁也不会是谁的谁。”
　　 楠亚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说出了这一切，很有含沙射影的蓄意，她的喉咙哽咽，目光如炬，攒了半晌的悲壮刹那间幻化成了仇恨。
　　 “你去喝酒吧，反正所有的悲伤都是她的，身体很其次。”楠亚狠狠撂话过去，然后捏紧拳头将桌子擂得山响，很有想把对方捶扁的威力。
　　 米霍：“让我清醒一段时间吧！”
　　 楠亚：“何必清醒，看清每一个人，弄清每一件事。”
　　 米霍：“好累好累，真的好累。”
　　 楠亚：“我不知道你以前的感情经历。在你那里，是否每一次感情都很累。我总觉得太多的打击就是财富，让自己变得更坚强更完美。我总习惯了默默的忍受，从不放弃足下的行程，偶尔失落，但也仅仅是偶尔。你的心态总是很年轻，很理想化。”
　　 米霍：“没有感情的日子，应该怎么过！”
　　 楠亚：“我曾经也是这样，谁都劝不了。劝别人容易，劝自己难。”
　　 米霍：“下班了，去吃饭吧。”
　　 楠亚：“你也吃些。”
　　 米霍：“我戒饭。”
　　 楠亚：“我希望你多少吃一些。”
　　 米霍：“好吧。”
　　 楠亚：“元宵节快乐！”
　　 米霍：“快乐！”
　　 楠亚：“再见！”
　　 楠亚关上电脑，头杵到桌子上吧嗒吧嗒掉眼泪。都是狗屁情人节，都悲伤成这样了，还能等待心中的玫瑰吗？
　　 情人节的前夜，王柳军特意在淘宝上订了玫瑰花，他想着天一大亮就捧在楠亚面前，借机向她说出那些藏在心底十几年的情话，他觉得，要全部说出来起码得三四筐篼，还是大容量的筐篼。王柳军这一夜基本未眠，他把要说的话细细梳理，然后珍珠般一句一句串连起来，几经修改，最后组成一篇热情洋溢腹稿。天蒙蒙亮，王柳军就从床上爬起来，启动电脑，然后拨打客服电话，他的心在一个尽地催促：快点送玫瑰，快！越快越好！可不知道为什么，客服电话都成了热线，怎么打都打不进去。折腾了一个早上，他终于在网上发了骂娘的话，厂家那边很快有了消息，一个尽地赔礼道歉，说是今天客户五六百家，店员忙不过来，明天吧，明天早上一定送，迟到的祝福还珍贵云云。2月14号的玫瑰送到2月15号，王柳军不知道楠亚会怎么想，不知道她方不方便接收？当王柳军迎着翌日的晨辉将九朵玫瑰花火辣辣地送到楠亚面前时，楠亚笑得直擂他的肩膀，“死老柳，你为什么给我送这些没用的东西，还不如实诚一些，请我吃顿火锅。”她说，“还有四朵香水百合啊！嗯嗯，不错，你姐我就喜欢。”经一夜的伤心的洗礼，楠亚双眼肿成核桃，“你哭过了？”王柳军明察秋毫。“没有，你才哭了呢！”楠亚这丫头一直是硬骨头，干了违心的事情死不承认，用王柳军的话来说就是“背着牛头不认赃”。他俩选择市内最繁华的地段吃火锅，楠亚这个饕餮之徒，见了涮菜就没命，吃得小嘴吸溜，汗满印堂，她还喊了服务员加点辣汤快没味道了。王柳军看得眼都直了，忘记接下来的表白，熬了一夜的腹稿泡汤了，他沮丧得想找根麻绳上吊。这丫头，边吃边说，东家长西家短中途的雀儿飞上天……电话响了，抽着闷烟的王柳军懒得接，他朝桌上的手机瞄了一眼，是米霍打来的。王柳军摁了免提键，米霍那冒冒失失的声音随着缭绕的热气满锅转：“嗨！哥们，你在干什么？嫂子去和别的男人约会了，你不会也在风流吧！嘿嘿……今天好日子，我这边又泡了俩妞，一个腿美一个胸满——”王柳军还在冒烟，有一打没一打地应承着米霍的痞话。楠亚吞着满嘴的金针菇哭着跑向卫生间，她气急败坏地拨通米霍的电话，“米霍你个王八蛋，你把我当成什么了？玩物还是小三？你在网上唧唧歪歪说着自己的伤心事，亏我还安慰了你那么半天。你这个骗子，我不会放过你的！”楠亚歇斯底里地吼，泪水泉涌，连王柳军站在她面前都不知道。
　　
　　 二
　　 事情得加紧地回归。那是在一场别开生面的同学聚会上，都十多年未见的初中老友了，如此偶然的相聚，楠亚甭提有多激动，就在放下邀请电话的那一刻，她的的心里像飞进一只小鸟，扑棱棱，扑棱棱——她多想再见那些熟悉的面孔，多想和女生们叙旧情，和男生们诉衷肠。她觉得和初中同学的友谊就像那天山上的雪莲，纯洁无瑕，像那象牙塔里的钻石，晶莹永恒。她多么想唱那首熟悉的老歌：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明天你是否还惦记，曾经最爱哭的你，老师们都已想不起，猜不出问题的你，你也是偶然翻相片，才想起同桌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