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我的墓志铭(小说)
我知道我逃不出宿命的安排,事实上,我已经没有了气息。也就是说,我成了人们回避甚至胆战心惊的孤魂野鬼。十年前,对,就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你从单位回来,一脸的阴沉,好像风雨欲来似的。我正在给女儿准备明天去学校穿的衣服。我满心欢喜的迎上去,你却不管不顾的躺在床上。我说:“你回来也不打声招呼,出了什么事了?”我的语气极其温柔,因为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我们一个南方一个北方,过着牛郎织女的生活。
你很厌倦的推开了我凑过来的身体,本能的皱了皱眉头,“很久没洗澡了吧?都一股子汗酸味!”我愣了一下,这可不是你一贯的做派。以前,我们一起下田侍弄庄稼,浑身的泥土你也不嫌弃,捧着我在地垄间又啃又咬的,晚上,用井水冲个澡,枕着你的臂弯我睡得很甜。今天……这是怎么了?哪根神经错位了?还是……我不敢想象。是的,芙蓉街的很多女人对我说过,你要看紧了张澜。他是个大包工头子,有钱了,不是当年穷的走一步掉一块的后生了。芙蓉街的女人并非多事,她们在芙蓉街好几次看到,张澜开着高级轿车回来探亲,临走时,必有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子候在小镇的车站。我觉得芙蓉街的女人一开始是出于妒忌,我们的日子芝麻开花节节高,张澜不仅在城里买了一百平米的楼房,轿车有了,银行存款也是七位数了。只是账户是张澜的,包括楼房的户主也是他的名字。我没有计较这些,我认为写谁的名字都一样,一家人嘛。我没有分彼此。尽管,我的闺蜜经常提醒我,别对男人太放心,尤其是张澜一年四季在外,要不,你也去他的单位找份差事做吧。
我还是无动于衷。我分析过,我和张澜的七年之痒已经过去了。他由一名搅拌水泥的小工,做到了大代工。我们都受过常人没受过的苦。珍惜家庭和婚姻是两个人共同的心愿。张澜也曾多次对我说:“果儿,这个世界没有荣华富贵可以,唯独不能没有你。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我都和你不离不弃。”这句话我信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将我压在大哥家老土炕上,我的鼻子里窜进来新鲜苇席的清香。在这之前,我没有让你碰我,我是个保守也很传统的女性。在定亲时,大家都说留在你家扎根,有人怂恿你那天晚上就把我睡了。我没有那么做,我不想没结婚就典着大肚子,让村里人指指戳戳,说三道四的。我记得邻家二姐未婚先孕,走到哪里都跟着唾沫星子。二姐因为男方最终没有娶她,差点喝了农药,趴了烟囱。后来,二姐把那孩子生下来了,结果是个智障。二姐带着孩子,没人要。好歹嫁给一个四十岁老光棍。可怜那娃,都二十岁了还说话呜呜啦啦,没读过书。
我不想偷吃禁果,不等于你不想。男人没几个好东西,正如你说的,谁守着如花的女人不心潮澎湃,谁就是傻子。柳下惠他妈的生理绝对有毛病,不然,不可能没有动作和反应。
你说爱我,一辈子相偎相依,是在我们订完亲后的第三个月。那个秋天,你家扒房子,要翻修。娶媳妇子。你让我去你家帮工。老屋子被推倒了,你们一家人,你爹你妈和你都住在临时搭建的小窝棚里。但是,我是未过门的媳妇,你妈不好意思叫我住窝棚,你妈吩咐你把我带到你大哥家。大哥其实不是你亲兄弟,是你堂兄。你大哥大嫂那天刚好回娘家参加侄子的婚礼。五间海青房只有你和我。老炕上新铺的苇席,让我感到有一丝暖涌遍全身。我不想你留下,却又害怕。你嘿嘿干笑着,说:“果儿,我不动你还不行吗?”我居然相信了你的话。晚上,那个夜晚,月亮格外大格外圆,你堂哥家的被褥散发着樟脑的味儿,令我昏昏欲睡。我先把你轰到里间睡。你磨磨叽叽进了那屋。我以胜利的姿态钻进被窝,没忘扣好扣子,唯恐你的突然袭击。
但是睡到半夜,我就被一阵子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惊醒,你掀开幔子,码着月色进了这屋。我就知道我在劫难逃,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在这样的夜晚,会没有故事吗?而且,在你的潜意识里,我是你的准新娘,上床是迟早的事,又何必等着洞房花烛夜?这是你的歪理邪说。我的不情愿就在于,你死皮赖脸的钻进被窝。我死死抱着被子,不让你靠近。你吐着好闻的烟草气息,一改白天的大大咧咧,温柔的说:“果儿,果儿,我是爱你的,深深的爱着。我会对你好的,你听听,我的心咚咚咚的跳,像揣着小鹿,你就忍心我受折磨吗?求求你,果子,你看看,看看。”这个坏家伙竟将他的身子贴在了我后背,接着,我就感受到了,一根像棍子似的物件顶得我难受。我还来不及想这是什么,你就势压在了我身上。嘴里说着那句我一生都忘不了的话。果子,我会对你好,不让你受半点委屈。而且,在整个过程风雨变幻之后,你打开灯,发现床单上那一朵梅花图案,越发欣喜的抱着我。那一晚,你疯了一样,做了一次又一次。我根本没时间顾忌怀孕的事儿。
反正生米煮成了熟饭,你很骄傲。作为男人你就像一只斗胜的雄鸡,无比荣耀的行走在芙蓉街上。你对叔叔大爷婶子们说,我要结婚了,媳妇子就是果儿。果儿,你们知道的,芙蓉街最漂亮最有才的姑娘。你是在吹嘘也在抬高自己。是你的虚荣心在作怪,因为,在芙蓉街,你家的贫穷和你妈的邋里邋遢被人瞧不起。芙蓉街的人没事聚在一块都说,张澜是个光棍命,就他妈那样子,把洗脚盆当饭盆使用,埋汰死了,还有人给做媳妇子?纯粹瞎了眼。张澜这么一炫耀,大家都憋着嘴,以为这是天方夜谭。直到,我有了壬辰反应,喜欢吃酸辣的东西。张澜一听说我怀上了,乐的在他家地上捧起我就转了几圈。不嫁不行,我爹我妈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他们决不允许,自己的女儿未婚先孕。给了我两个选择,第一,去医院做流产。第二,马上结婚。我只能选择第二条路。我是个保守的女子,我不可能随随便便和人上床,既然张澜是我的男人,我没有理由拒绝他的求婚。
好在,他很聪明。他立即找媒人,送来五千元彩礼。把日子定下来了。就这样我就像一个躯壳,没有思想的躯壳,上了张澜雇来的夏利轿车。我嫁给张澜后,我爹妈松了口气,总算没把孩子生在家里,这要是生在家里,他们的一张老脸往哪里搁?这个男人一开始还可以,居家过日子,柴米油盐酱醋,反反复复,洗洗涮涮。时间久了,各自的小脾气,矛盾就出来了。你说我是你家买来的大马,我必须要为你们服务。我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以至于,你和我一同出去干活,你回家来朝床上一扬歪,什么事都没有了。打开电视欣赏着电视剧。我呢?挽起袖子,做饭,洗衣。给女儿梳头,检查作业,开家长会。给你爹你妈做饭洗衣裳,有时候还要忍受着你妈的唠叨,“现在的媳妇子没一个省心的,花钱大手大脚,哪像我们那时候,一分钱计算着花!”你妈的唠叨是每一天必不可少的插曲。哪一天你妈不刀磨,就是不在家或者是病了。
女儿生下后,你就和你姐夫出去打工了。你姐夫家有钱,他是工地放线的,一年七八万挣回家。你大姐逢年过节回来看她亲爹娘老子,就拿着四斤糕点,她家养的大骨鸡不往这里拿,都留自己家吃了。你爹妈没有怨言。媳妇子不是婆婆养的,扁担不是草长得,这话一点不假。我横竖不是你爹妈的菜。我的孝顺在你爹妈那里是作秀。我大呼冤枉,可是没人给我伸冤。你也你没有觉得你爹妈做得过分,你太能谅解他们了,唯独对我要求很严。我生了女儿,你们一家人都不开心。那能怨我吗?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是我的错吗?可是在村子里,人们都把责任推在我身上,他们说,我是占着窝不下好蛋的主儿。我清楚你爹妈盼着孙子,眼珠子都盼瞎了。你姐姐一憋气生两丫头,你说,你爹妈能不想着孙子吗?这可是续香火的大事,一旦,在我身上,他们两个老人的希望落空了,我真是罪大恶极……
就连你妈都说,实在不中,就借腹生子,说我的肚子只能装米糠,不能装金豆子。你妈像个老人嘛?居然叫儿子到外面去找女人,还借腹生子?我就纳闷了,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出生的一个老太太,她怎么就明白借腹生子的新潮词儿?更为可气的是,在我被医院检查为高血压不能再怀孕时,你妈又摔又骂,督促你赶紧想办法,你们张家不能没有续香火的。你抓耳挠腮,在我面前说无数次,不会背叛我,一直坚守我们的婚姻城池。可是,你最终还是在你妈的唠叨中,妥协了。
是的是的,不管芙蓉街的女人男人怎么说你,我都不相信你出轨了。我记着你的誓言,你的信誓旦旦。我觉着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你说话算话的。我错的一塌糊涂,在这些谎言一点点被你的实际行动变成板上钉钉的真相时,我才知道,我已完全失去了你。我和女儿希望家的完整已是一种奢侈。所以,从工地回来后的你,耷拉着的那张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我心里咯噔一下,我想,我的厄运来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的婚姻保卫战开始了。张澜你个狗娘养的,你就没有想一想,我不是一头大马,任你宰割任你欺负。可现在我在你面前,连牲口也不如了。
你竟当着我的面,说那个女人怎么怎么好,你说人家风情万种,你说她在床上一百个花样。你还说和我这黄脸婆过日子,一天在一起就像一年。你说,你要是好好地不吵不闹咱们还照旧过,不然,就离婚。你说离婚的时候,眼睛都不眨巴一下。你不但不在意我的感受,你还添枝加叶的说,我要是有反抗,就要忍受皮肉之苦。我没有那么啥,但是,我胸怀再宽广也忍受不了这番羞辱,说真的,我很想扑上去,抓住这个狗娘养的裤裆,卡巴给揪碎了喂狼。可我忍住了。我忍住了不说,还很温柔的替你烧水,洗脚,做你喜欢吃的糖醋排骨,包你喜欢吃的酸菜猪肉馅饺子。我给你搓脚,将你脚趾缝里的污垢一点一点的用手抠出来。我为你捶捶背,你回来的每一天晚上,我都是你的高级保姆,我为了什么?还不是挽救我们的婚姻吗?
我卑躬屈膝,只是想让你回头是岸。我发现,那些天你的眼神是呆滞的,你的心情时好时坏。你高兴的时候,抱着我又是亲又是抚摸。有着新婚时的浪漫。你在接到那个女人电话后,就变得郁郁寡欢。我何尝不明白,你和她已经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问题是,在女儿面前,在我的温柔贤惠面前,你不得不低下头。我疼!你和她仅仅是在工地上认识的,还不到半年。她是做饭的,三十岁,离婚女人。如果她不是单身,我还没有危机感,她是单身的,还很漂亮。年轻,至少比我嫩,像你说的能掐的出水。我是咸菜疙瘩,咬都咬不动了。你的良心在女儿一遍一遍喊着你爸爸爸爸的时候,有所发现。我们终究是十年的夫妻,十年的耳鬓厮磨难道还抵不过你们半年的感情吗?
我的婚姻保卫战短时间内还是有成效的。你换了手机号码,不和那个女人联系了。不联系不等于你彻底忘掉。你晚上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像烙烧饼。更重要的是,你妈站在你这一头,你一到她那屋里,她就给你要孙子。你知道我不能再生了,你们娘俩这是把我往死路上推。为了女儿,我不得不忍气吞声,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十分下贱,为了这个家,我像狗一样,对着你摇头摆尾,我连作女人的尊严都荡然无存了。
不但是我瞧不起自己,走在芙蓉街上,没有几个人瞧得起我,男人女人们他们交头接耳说:就这么窝囊?不好就离婚!一棵树上吊死人,真没出息!啧啧,可不是吗?就像八辈子没遇上男人似的!丢女人的脸!要是我,早和男人分手了,家产一人一半。他爹妈也有份儿不假,可是,这两个老人也是一个吊味,媳妇子怎么不好,也是人,他们待人家像牲口。生男生女不都一样吗?老婆婆不也是女人吗?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说是这么说,我即使离婚了,又能去哪?我带着女儿谁要?拖油瓶子,高不成低不就,那些光棍子二杆子半吊子,我看不上。女儿去了也会受欺负。我只有低下头了。我低下头不说明我怕你们,为了女儿,我就是去死也愿意。你不知道,闺女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舍不得她没有爸爸,在学校里受别的孩子挖苦辱骂。
你妈竟让你把那个女的带回家!那天说实在话,我气疯了,我举起菜刀。放下又举起,我想杀人,当然是杀你!你这种男人留着干什么?你连家都不要了,你让我和女儿咋办?我在举起菜刀的时候,你妈斜着眼对着我说:“干啥?要杀人?果儿,不是我做婆婆的说你,你有能耐就把男人留住,不会生蛋的母鸡!”你妈说这话牙齿咬得嘎嘎响,一副要把我生吞活剥的样子。
工程催得紧,你又要回去了,有人给我出主意,让我跟着你去。我把女儿交给我妈,跟着你去了。可我去的第二天,那个女的就来了。打扮得花枝招展,见到你嗲声嗲气的,上来就要拥抱你。你感到不好意思,拿眼睛示意她,她才没有扑上来。这对狗男女,狗改不了吃屎!我气的浑身发抖,抓起地上的石头就朝那个女的头上扔去。是的,我失去了理智,我无法面对这种情形。哪一个女人都不会坐视不理的,看着自己的男人被别的女人抢走了,会纹丝不动。
那几石头落在女人头上,还真出血了,我的心里快意得很!女人捂着脑袋,说:“张澜你可得给我做主啊!”张澜,你个狗娘养的,居然上来打了我几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你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离婚!你个臭三八,你去死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一分钟都不要在我面前晃动!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