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短篇 >> 情感小说 >> 神刀

精品 神刀


作者:金龙 秀才,1742.5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679发表时间:2014-05-01 20:04:44
摘要:一把剃头刀子和一个倒霉的生意人的故事。

说起半山村的“神刀”,方圆几十里是无处不知,没人不晓。
   “神刀”是一个人,大名周荣仙,人称“铁拐周”。今年五十有九。只要过了九九八十一个时日,辞旧迎新之际,他便走完了人生的第一个甲子,加入“有福之人”的行列了。
   这天上午,磨盘大的日头爬上山尖已有丈把高了,“铁拐周”还躺在被窝里不起来。今朝不是出门做生意的日子,一大早起来作甚?倒不如多躺一会,到日上中天再起来,也省去天光一顿饭。但是,人躺着却不得休息,那脑筋活泛得紧,什么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来纠缠他,使他躺在床上也不得安生。尤其是想到昨夜里做的那个梦,他止不住一阵阵心惊肉跳。……
   那是在给一个娘们剃头的时候。那娘们耷拉着头,一片乌云遮住了她的脸,看不清长得甚模样。那后脖颈的皮肉真白,让人禁不住想摸一把。一摸腻腻的,怪舒服!那娘们抬起头,怎么,是她?蓝彩玉,我们是老相好,轧了几十年姘头了。她脸上飞红,对我一笑,真撩人!……
   不晓得哪来的劲道,跟着去了她家,脱光了衣裳,正要上床,忽听得有人叫门。她说是她那当家的的声音。她当家的不是早就去见阎王了吗?这不是碰上鬼了?……
   吓出一身冷汗。醒转来一看:不是躺在自家的床上吗?梦中听见鬼叫门,这可不是好兆头。得提防着点。
   真的有叫门的声音,还挺紧的呢!莫不是那死鬼真的寻上门来了?他真的要拉我去,我也只好去了。谁叫我去钻人家的热被窝,弄人家的老婆呢?……
   不对呀!青天白日的,怎会有鬼?还是起来看一看吧!
   当他披着棉袄,趿拉着鞋子,前去打开门时,吓得差一点三魂出窍,七魄归西——门外立着一个长毛鬼!
   等他定下神来,仔细辨认了一下,这才认出那长毛鬼不是别个,而是隔壁村水碓坑雷老四的儿子五升。
   他来作甚?八成是来剃头的。看他那一头鸟窠似的头发。“铁拐周”左腿屈着,右腿踮着,一只手支在门框上,眯缝着一对老花眼看着五升,估摸着他的来由。
   看到那一团糟的乱发,“铁拐周”就来了火:怎会让头发长到这步田地,把好生生的一个男人变成了娘们,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你小子眼里还有我们剃头匠吗?还有我“神刀”吗?
   可细看那头发却也好生古怪:除了长得盖住了耳朵,还打着一个个的卷,说得不好听一点,就跟裤裆里那玩意儿的毛差不多。听他同村的人说,这还是花了廿块钞票专门赶到香河镇,请那娇里娇气的骚娘们给做的。这不是将一个好生生的头给糟蹋了吗?可这狗娘养的,还厚着脸皮为那骚娘们张扬,讲人家的手艺就是不错,做出的头发又美观又大方,又漂亮又好看。况且还有那香水味往鼻孔里一钻,滑腻的手往脸蛋上一摸,啧啧,要多好受有多好受。一句话:廿块钱花得不冤枉!真个要把人活活气死。
   还有水碓坑的一帮轻骨头后生,偏要听他嚼舌头。听了不算,还要怀里揣着廿块钞票往香河镇那骚娘们那里送。你这不是砸我“铁拐周”的饭碗吗?不是拿我“神刀”不当回事吗?想到这一层,他直气得山羊胡子一抖一抖。
   “娘的,你小子也有求我的时候!我‘铁拐周’可不稀罕你的一张一块头。”他本想冲五升发一通火,然后把他扫地出门,也让他晓得爷们不是好惹的主。可话到喉咙眼里,又被他随口水咽了回去。都快要入土的人了,还跟毛小伙子斗哪门子气?当年是当年,如今是如今,没那架子好摆了。
   想到当年的情形,也够“铁拐周”乐一阵子的。那时他正当年轻,生意做得十分红火。除了半山村的近百号人头生意归他做外,他还包下了方圆几十里的山头顶、兔滚坡、仰天河、水碓坑等村的七八百人头。忙得一天到晚连轴转。忙是忙,可忙得乐乎。一年头剃下来,收的剃头谷可够他一个人吃两年零六个月。几年头剃下来,谷仓堆得冒了尖。那年头大锅饭吃得轰轰烈烈,千家万户的谷仓都吃得露了底。每到秋收前的一两个月,到他家里借粮食的人快要把门挤了个破。那些前来借粮的人的口嘴都十分甜,好听的话讲起来半天没个完。听得他好似大雪天喝热茶,心里暖烘烘的。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他的风流艳事也出来了。那是一个春天的傍黑天,仰天河的雷天保娶媳妇,他也送了红包,当然,喝喜酒是少不了他的。傍着高兴,他多喝了几碗,渐渐地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了。只觉得头有千斤重,脚下却像踩着棉花堆。要回半山是不可能了,说不准要倒在路上喂了豺狗。于是他离席而去,想找一个歇脚的地方。东探西摸,终于摸进一户人家,撞进卧房,刚好有一张空床铺,不管三七廿一,连衣裳也不脱就倒了上去,大口大口出气,小口小口吸气,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不晓得过了几个时辰,他隐隐约约地觉着有人在脱他的衣裳。他忽然醒来,发觉床沿上坐着一个女人,敞着怀,一对胖鼓鼓的奶子耷拉在胸前,正在替他解上衣的扣子。他顿时记起来了,这女人叫蓝彩玉,同他丈夫结婚不到一年,她丈夫便害痨病死了。
   寡妇门里是非多,都怪自己喝多了酒,闯入这是非之地。他起身要走,那女人却说:“这深更半夜的你还能去哪?再说你既然踏进我的门,再出去就讲不清楚了。倒不如在这里困一晚上,遭人说闲话也不冤枉。”他想想也是,自己长这么大,女人是个啥滋味也没尝过。既然走到这一步,也算我和她有一段露水姻缘。于是两人缠在了一起,一个丈夫新丧欲火正旺,一个毛头小伙如虎似狼,正如干柴碰上烈火,两个人成就了一段意外的风流事。
   从那以后,“铁拐周”到仰天河剃上几天头也不用走空头路了,寡妇家成了他歇脚的好地方。没多久,那寡妇居然生下了一个带茶壶嘴的崽。仰天河人都说是他下的种。但“铁拐周”左看右看,就看不出有一点自己的影子。
   寡妇那死鬼丈夫留给他没多大家私,如今又添了一个吃食的,家境顿时拮据起来。于是“铁拐周”便把他收来的剃头谷用来填寡妇的无底洞。日子过得算不上美满,粗茶淡饭还算对付得过去。有人劝他们两家合一家算了。“铁拐周”当然没得话说。那寡妇却忸忸怩怩,推三阻四,说是要为她那死鬼丈夫尽妇道。跟“铁拐周”的恩恩爱爱却一日比一日深。
   因此,那一阵子也够“铁拐周”春风得意的。就差走路时衣裳角没撞死人。可也时不时地有不遂心的事发生。有一次,他就差一点被黄毛小子五升气得背过气去。
   也是活该“铁拐周”倒霉头。那一回到水碓坑去剃头,全村百来号人头摸遍了,就少了一个五升。许是那一天五升没在家,许是“铁拐周”根本没把这小子放在眼里。就在他拎着剃头箱回到半山的第二天,五升从五里以外的家里找到半山来了,说是剃了头二天出门做客去。黄毛小子不懂规矩,向人打听问讯时讲的是“剃头佬住哪”,恰恰就被“铁拐周”听了个真。
   这一来他火冒三丈:你这有娘生没娘教的,想当年你穿开裆裤趴在地上抓鸡粪吃的时候,我就把你爷你爹的头给摸了。我吃的盐不比你吃的米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长,连你爷你爹都要一口一声地叫我“剃头师傅”。从哪个狗洞里爬出的你,到你大爷我面前装大来了?这“剃头佬”是你小子叫的吗?不看在你上辈对我还不错的份上,我不撕烂你的嘴才怪!于是他没给五升剃头,反把他臭骂一顿。直到五升眼泪加鼻涕,抱头鼠窜而去,他才渐渐消了气。
   秋后,“铁拐周”到老四家收剃头谷,老四不在家,五升称了十五斤秕谷给他。气得他差点撂了吃饭家什。
   要是当初撂了家什倒好,傍着年纪轻,再学别的也不难。如今是想撂也撂不了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撂了剃头家什还能干成什么?
   这下可好,生意日日走下坡路了。为了生意的兴隆,我虽然谈不上绞尽脑汁,可也是机关算尽。收剃头谷不是变成收现钞票了吗?价格不是几涨几落到一块一个头了吗?手艺人的信用,我就更看重了。不管是天上下雨还是落雪,每个月给他们剃一次头,我一次也没拉下。可这些办法顶个屁用!人家照旧不买你的账!他们情愿几个月不剃头,心甘把整十整十的钞票往剃头店送。连那张老七,背弯得像死虾,也带着他的头到香河镇去开洋荤,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哪块料。这不亏了我的“神刀”吗?
   算了吧,狗不跟鸡斗,老莫跟小斗。我这是怄的哪门子气?没准什么时候一蹬腿,完事了,留着这些心思到那边去也不得清静。于是,他瞥了一眼五升。算你小子走运,我“铁拐周”栽在你手里也认了。今朝你求上门来,也算你眼睛里有个我,我不会做门神瞪着眼睛不认人的。未曾开言,他的怒气先平息了一半。这时他只想:要是你小子开口叫一声好听的,我也就给他剃了算了。八成那鸟窠里生了虱子,难受着呢!
   “师傅……”五升开口叫了一声,那声音怯怯的,还颤了颤。听得“铁拐周”平添了几分自得,脸上的沟沟渠渠归到一块了。
   “是剃头吧?来来,里面坐!我马上烧汤水给你剃,”他热情地招呼着,顺便问了一句:“是削秃瓢还是……”
   他这一问不是没有缘故的。前几年,半山村的一帮后生到香河镇的什么“小林寺”去了一趟之后,(其实是看了一场《少林寺》的电影)回来竟一个个求到他的门前,让给他们削秃瓢。好象死灰复燃,他冷清下来的生意又红火了一阵子。五升这小子,八成前几天去过小林寺,要不他绝对不会求上门来的。
   没想到五升狗咬骨头大半天,才吐出这几个字:“我……我不……不理发。”
   一听到“理发”二字,“铁拐周”顿时七窍生烟。什么“理发”不“理发”的,准又是从香河镇的那些骚娘们嘴边拾得的。剃头就是剃头,削秃瓢就是削秃瓢,偏偏要讲什么“理法”?理你爷的屌毛法!这不,把好端端的一个头弄得乱糟糟的,连爷们还是娘们都分不出。算是把咱剃头的字号给砸了,还讲他娘的什么“法”?要讲“法”,你大爷的“神刀”才算“法”呢!没揩破百儿八十块剃刀布,能有这门子手艺吗?你小子不叫我剃头也罢,在你大爷面前装什么洋蒜?一赌气,右脚使劲一踮,左脚向外一偏,划了半个圆圈。把一半大一半小的屁股对着五升,就要走开。
   “师傅你等一等,我还有话说。”听到五升这么一说,他脚一摆,身子一扭,又转过身来。这小子今儿是怎么了?你不叫大爷剃头就滚蛋。这般死皮癞脸的,半天放不出一个响屁,又不是报丧!
   “找你大爷有嘛事?”他不耐烦地问。
   “我爹想请你老人家去给他理……不,叫你去给他剃头。”
   听讲是雷老四请他去剃头,“铁拐周”一下子来了劲。那是因为他和老四有着一段不错的交情。
   雷老四生就一副瘌痢头。俗话说:做人莫做枪子头,剃头莫剃瘌痢头。那瘌痢头特难侍候。难侍候还好讲,最怕的是一不小心剃刀见血,那剃头的工钱就算泡汤了。“铁拐周”第一次给老四剃头,便来了个见面红。本想这下子一顿数落是少不了的,到时候剃头谷收来收不来又当别论。没料到老四宰相肚里能撑船,不仅没说“铁拐周”的不是,反怪自己生了个破头,尽给人家添麻烦。把“铁拐周”感动的泪水在眼框里打转,就差没给老四磕头下跪。以后,他给老四剃头,就格外小心。剃别人的头用半个钟头,给老四剃头就用一个时辰。剃得老四嘴巴咧到耳朵边,人前背后直夸“铁拐周”的手艺好,人品更好。他那不争气的儿子五升得罪了“铁拐周”,被他晓得后,抓住打了三十个屁股刮。直打得五升鬼哭狼嚎,连连讨饶。等“铁拐周”上门剃头时,老四拉着五升,一个劲地赔不是。“铁拐周”看在老四的面子上,也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儿大不由爹,五升长大后,嫌弃“铁拐周”的头剃得不好看,要到香河镇的理发店里去开洋荤。老四看在眼里,气在心头,只是不敢声张。每逢“铁拐周”给他剃头,他就把对儿子的不满和盘托出,慨叹现今的后生儿不懂事理,镇上的理发店挣钱挣黑了心。并为“铁拐周”的生意不景气鸣不平。“铁拐周”在他头上花多少工夫,他就有多少这样的话讲,一句句直贴“铁拐周”的心,生意不景气带来的烦恼一时丢到脑后几千里去了。
   但是这番贴心话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那是因为老四卧床不起已有一年半载了。
   “你爹他好了?”他关切地问。
   “没……不,好了。”五升的回答仍是吞吞吐吐的,似有难言的苦衷。
   “那好,让我收拾一下跟你走。”“铁拐周”连早饭也顾不上吃,一踮一踮地走到黑咕隆咚的屋里,摸了半天,拎出了他的剃头箱,又穿齐整了衣裳鞋子,忘不了随手将一个旱烟袋挂到脖颈上,然后出了门,把房子让与铁将军去把守了。
   上路了。五升拎着剃头箱在头前开路,“铁拐周”在后面紧跟。从半山到水碓坑,路程不算长,却要翻过三座山,上下六条岭,末了还要绕上一大弯。终究年轻人劲头足,“铁拐周”开始还勉强赶得上五升,后来,由于气力不济,加上空着肚皮,两人的距离渐渐拉开了。没多久,他直觉得身上一阵燥热难当,脸上也像有虫子在爬,爬到嘴角,用舌头一舔,有丝丝的咸。于是解开老棉袄的扣,露出里面的单衣。立时觉得凉快多了。

共 8372 字 2 页 首页12
转到
【编者按】文章以精准的笔触描叙了一个旧时代剃头匠的一生。从事业的辉煌鼎盛时期,到最后的衰落凋零,真实而感人。文中的一干人物,有着本色上的质朴和真实。随着时代的进步发展,许多老手艺逐渐被堙没在历史的长河中。其中穿插的他与寡妇蓝彩玉之间的感情纠葛,丰满了铁拐周这一人物形象,也使得文章生动活泼起来。给老四剃头那段,成为全篇的高潮。他那高超,出神入化的手艺,终于得到了痛快淋漓地施展。而这也无形中暗示了他的大限已到。结尾处,蓝彩玉让棺、送殡的人群以及充当孝子的蓝彩玉之子,让人眼眶尽湿。流畅的语言,带着时光印记的场景描写,引人入胜。推荐赏阅!【编辑:紫玉清凉】【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4050202】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紫玉清凉        2014-05-01 20:06:51
  灵动跳跃的用词方式,精准到位的人物刻画,使得小说中的人物活灵活现,仿佛就在眼前。学习了!五一快乐!
紫玉清凉
2 楼        文友:紫玉清凉        2014-05-01 20:13:44
  大气凝练的文章。有一种悲悯的情怀贯穿始终。铁拐周的人品与个性,在跌宕起伏的小事件中被完整形象的演绎出来。结尾一句,留下无尽的思考空间。在社会不断的更迭中,许多风土人情,也在改变着。对于带有时光印记的老手艺,我们该如何正确对待与传承?祝文安笔祺!
紫玉清凉
3 楼        文友:金龙        2014-05-01 20:27:50
  编辑辛苦了,节日里也不休息。祝五一劳动节快乐!
4 楼        文友:紫苑飞红        2014-05-03 08:41:19
  一个旧社会的剃头师傅,凭着自己的手艺曾经给很多人剃过头,随着社会观念的改变,他的手艺不再受大多数人认可了,比如他的生意下滑,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几十里外的“理发”女人,他在洪流里茫然着,也无奈着。认可他的手艺的还有一个人,这便是天生癞头的老四,铁拐李和老四的交情是几十年的了,贴心,于是,老四死前剃头还是找了自己的老朋友,铁拐李使出了浑身解数,淋漓尽致地显示了一次自己的手艺,可惜,这手艺如今只给死人才使了。老迈的他技术娴熟做着这项简单而复杂的力气活时,突然犯病,将手艺失落了,于是,他内疚地死了。
   这篇小说,语言跳跃感强烈,叙事不急不缓,用平易近人的语言讲诉着动人的故事。笔墨处理上也非常的紧密有致,对于剃头师傅展示技艺的那一段描写让人如临其境,古老的技艺魅力让读者非常的震撼!
共 4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