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谎言(选择征文·小说)
最近丹雅总是心神不定。这天,她恍恍惚惚的,居然忘记接正在上幼儿园的外孙女。等她在厨房磨磨唧唧地做好晚饭,天色已然渐晚,她下意识地唤:瑞瑞,瑞瑞,洗白白吃饭啦!可她唤了好几次,都没有听到那脆生生的回答。她擦干手,一边呼唤一边奔向瑞瑞的房间,可房间的灯没有开,一片让她感觉不安的静谧。
瑞瑞,瑞瑞,瑞……啊,忘记接了。这时,她听到门响,看到女儿徐然怒气冲冲地进来,手里还领着哭闹不已的瑞瑞,她吓得脸都白了,连忙蹲下身去尝试安抚瑞瑞:真是老糊涂了,怎么忘记接孩子呢?真是,瑞瑞,瑞瑞,姥娘错了,姥娘错了,姥娘带你去吃好东西哈!
不要,姥娘讨厌。瑞瑞这样说着,甩开丹雅的手,气鼓鼓地跑到自己的房间,还“砰”的关上了房门。
徐然连拖鞋都没有换,就径直跟过去,还不忘说:妈,你若不想帮我,你就直说,孩子也不接,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你成心想急死我呀!我这一早退,这个月的全勤奖又泡汤了。
“泡汤”两字压着更大的一声“砰”,徐然将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传来闷声的哭泣声。
自打徐然因为丈夫有外遇离婚之后,她就一直情绪不稳,放弃了在丈夫那个城市原本优越的工作之后,她带着身心难以释怀的伤和懵懂无知的瑞瑞回到丹雅的身边,丹雅看着头发凌乱,衣着不整,狼狈不堪的徐然,一句也没有说,她不敢埋怨徐然,只能尽自己的能力去帮助这个一直不让她放心的孩子。
将饭菜端上桌,摆好碗筷,唤了徐然,唤瑞瑞,没有人回应,她轻轻地推开瑞瑞的房门,看到徐然搂着瑞瑞已经睡着了。她轻轻地帮她们盖好薄被,床头柜上,是徐然搂着瑞瑞开心笑着的照片,丹雅无奈地一笑。蹑手蹑脚地退出房间。
坐在餐厅,看着一桌饭菜,逐渐冷去,丹雅轻叹一声,将饭菜放入冰箱,然后坐到沙发上,侧倚着,此刻她自己也在思索,自己为什么这样呢?难道是因为这几天接到的那两个电话吗?
那是前天的上午,手机响了,正在做会计报表的丹雅拿过来一看,居然显示的是母亲的手机号,母亲已经八十岁了,虽然有手机,但基本上都是用来接电话,很少主动打,这是怎么回事呢?带着疑惑的心情,丹雅按了接通键。
“娘,有事吗?”丹雅是母亲唯一的女儿,她上面有三个哥哥,父亲早逝,母亲寡居,三个儿子轮流陪着她一起住,八十岁的她,生活依然可以自理,干点零碎活。
“妮儿呀,妮儿,”母亲居然用丹雅非常陌生的语气在唤自己,依稀记得,这还是自己小时候,犯错之后母亲会用的口气,在自己出嫁之后,就再也没有听过母亲这样说话。丹雅应了一声:“娘。”
“妮儿呀,你娘快死了呦,你还不回来呀,你再不回来,就看不到娘了呦,你就在外面吧,你就自己个享福吧!”母亲的几句话,让丹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蹭”得站起来,大声问:“娘,你咋了?你咋了呀,你莫吓我呀……”说着,丹雅哭了起来。
“妮儿呀,你总是不回来呀,总是不回来,娘受罪呢,娘疼呀,娘的腿断了,你也不回来,养你有啥用呀,你就恁狠心呀……”那边母亲也是一阵有气无力的哭泣,然后就是一段丹雅没有听懂的仿佛呓语一般的嘟囔。任凭丹雅怎么问,母亲都不再回复丹雅,让丹雅更加着急。
紧张到手一直颤抖的丹雅拨通了三哥的电话,电话却好久都没有人接听,丹雅又拨二哥的电话,二哥也没有接听,大哥同样。这让丹雅的心里立马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看着正在处理的报表,她却不得不继续做,这是她退休之后,被几家小型公司返聘做兼职会计,每个月,轮流去各个公司,几天做好当月的帐,这样的收入可以维持一家人的用度。这张报表是上午必须做好的,需要上报,如果做不好,搞不好可能会丢了这份工作也说不定。
忍着满心的焦灼,丹雅麻木地移动鼠标,翻着手里的会计账簿,终于填完上报之后,她不再打电话,而是直接打车奔向火车站,她要回家,她必须回家去看看母亲。当她气喘吁吁地排在售票口队伍的末端之时,手机响了,一看,又是母亲的电话,丹雅连忙接听,不等那边说话,就说:“娘,我这就回去,我在买票。”
“妮儿,你回来干啥呀!”母亲这时又换了一个语气,是丹雅熟悉的语气。“你回来有事吗?”母亲继续关切地问。
“娘,你不是腿断了吗?我回去伺候你。娘,你放心,不管我这边有多少事情,你都是最重要的。”丹雅说着,眼泪又不争气地流出来,在这个人来人往的售票大厅,个头小小的,头发斑白的,清瘦的泪流满面的她,并不引人注目,这是一个人间最繁杂的舞台,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不会顾及别人的世界。
“妮儿,娘没事呀,好好的呢,刚刚还去逛超市了呢!有一个大超市开业,你三个哥哥陪我一起去看稀罕了呢!买了好多东西,那地方就是好呀……”母亲开始介绍看到的新鲜事物,让丹雅一时间摸不到头脑,这个电话和刚刚那个电话真是截然不同,到底应该相信哪个呢?
“娘,你让大哥接电话。”丹雅想再求证一下,她知道,大哥一定不会骗她。
“丹青,你接电话,这妮儿不知道咋了,非说我腿断了,咋个也不知道说点好话,你快说说她!”那边传来母亲责备的声音,还有一阵悉悉索索,很快就传来大哥洪亮的声音:“妮儿,咋了呀,有什么难事吗?”
悲喜交加的丹雅,听到大哥的声音,竟然呜咽出声,她泣不成声地说:“大……大哥,咱娘咋了,你快告诉我吧!”
“没事呀,好着呢,正在整理东西呢!咋着,我照顾咱娘你还不放心呀!你就专心照顾然儿吧,你也不容易,自己一个人应承。”
这时,缓慢移动的队伍终于到了售票口,售票员隔着厚厚的玻璃用扩音器问:去哪儿。刚刚挂断电话的丹雅则摇摇头,顺着出口离开了。
之后,不放心的丹雅,给二哥和三哥分别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听出一丝丝的不同,她的心略微放下一些,但母亲那个电话,依然像一根针一样,总是在想起时,或轻或重地扎她一下,让她怅然若失,让她满心愧疚,做什么都心不在焉。
这时,丹雅听到一声门响,她转头去看,原来是徐然领着瑞瑞走出来,睡得迷迷糊糊的徐然嘴里叨叨着:瑞瑞,你等着呀,妈妈给你热奶。瑞瑞则也迷迷糊糊地应答着。看着这对母女,丹雅轻叹一声,撑着自己的膝盖站起来,嘴里连声说:我来,我来。
当家里重新恢复平静,躺在床上的丹雅,看着床对面的一张大大的照片,照片中,她和丈夫徐航愚依然还是年轻的模样,头轻轻靠在一起,唇边都带着甜甜的笑。被失眠困扰的丹雅,又一次想起了过去,而记忆中的过去即便重复千遍,依然是最初的模样。
二
那是三十年前,二十世纪80年代,丹雅是一家棉纺厂的普通挡车工,二十出头的她此刻面对一个选择,是跟偷偷相爱三年的恋人去他的城市,还是跟他分手,留在自己父母的身边。说到三年前的相识,丹雅依然非常不好意思地脸红了,真是“不打不相识”。丹雅和丈夫徐航愚的相识也是一场争,丹雅还表现得非常“得理不饶人”,记得那是一个雨后,丹雅走在上班的路上,旁边过去一辆车,正好压到一个水洼上,“砰”地溅起一大片水花,弄得丹雅浅蓝色的衬衣和白色的长裤上一片黑点。丹雅生气地大喊,但车却一刻不停地开了过去。
丹雅一路小跑追,但疾驰的车一会儿就没有了踪影。生气却无可奈何的丹雅,只好掏出小手绢擦,可那些印记却如何也不能消失。走到厂部门口,丹雅居然又看到那辆车,一个年轻人正在跟车间主任说话,丹雅可不管车间主任是谁,她生气地冲过去,对那个年轻人说,你怎么开车的呀,你看你弄得我身上的泥点子。
年轻人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呆呆地看着丹雅。见此丹雅更生气了,她指着自己衣服上的黑点,语气更加严厉地质问:你这人太没有道德了,你看看,你要给我道歉。年轻人终于醒过味来,他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可这时丹雅却非常生气,她的嘴巴像机关枪一样地数落着,直至弄清楚事情原委的车间主任过来打圆场:丹雅,你若再在这里,你可就迟到呀。丹雅一听,方想起自己还要上班,她恶狠狠地瞪了年轻人一眼,扭身去上班了。
原本只是一次意外,可年轻人徐航愚却被丹雅吸引住了,这个率直可爱的女孩不正是自己想找的吗?他开始对丹雅发起猛烈的进攻。作为这个工厂业务员的他,有着独天独厚的优势,每次出门都会给丹雅带这样那样的小礼物,见多识广的他,有着一个好嘴皮子。丹雅也很快被他俘虏,两个人开始了一场地下恋爱。为什么地下呢?因为徐航愚的家并不是这里,而是相距几百里外另一个城市,高中毕业的他,是投奔自己的姑姑来到这里,他终将还是要回去的。但即便如此,两个人依然难舍难分,花前月下的,甜甜蜜蜜的,时间过去了三年。
此刻,徐航愚的母亲病重,他必须回去照顾,他想辞职,然后带着丹雅一起回去。而丹雅,则不知道该如何对自己的父母说自己的远离,更加迫切的还有,自己已经身怀有孕,肚子不等人,必须有一个决定。
丹雅母亲在听到丹雅的诉说之后,也是非常着急,她不舍得女儿放弃工作去那么远,但又知道一向有主意的女儿一旦选择了谁,就绝对不会放手,况且,还有那个已经在孕育的孩子,母亲又能如何呢?只好匆匆忙忙地帮丹雅和徐航愚办了一个简单的婚礼,然后无可奈何地送走了女儿。
跟着公婆一起生活的丹雅,在生育女儿徐然之后,没有工作的她非常要强,她自学了会计基础,然后在公婆的帮助下,在一家小工厂开始做一名普普通通的会计。徐航愚做老本行业务员,日子也算过得平平淡淡,五味杂陈。
在公婆前后因病去世之后,想念着远方的家人,丹雅不是没有想到过回去,但这个城市的发展和教育水平都比自己生活的地方要好很多,为了孩子,丹雅一次次地问自己,又一次次地选择放弃回家的路。徐航愚工作很卖力,他们家的日子始终保持在一个比较富足的水平,每次回娘家,也都会带回去很多礼物,都会向所有娘家人展示自己幸福的生活,家人即便舍不得,也只能遵从丹雅的选择。
时光就很快流转了几十年,又是将近三十年过去了,女儿徐然也已经是一个孩子妈妈,她重蹈了丹雅的覆辙,同样选择了一个外地的丈夫,同样生育了一个女儿,在看着女儿远嫁之时,丹雅才知道,一个母亲放开自己的女儿是多么的痛,多么舍不得。可看着爱得死去活来的徐然和男友,丹雅和徐航愚也只能选择放手。但徐然却没有像丹雅一样的获得幸福,在她的女儿瑞瑞刚刚三岁时,徐然发现丈夫有外遇,性格刚烈的她,毅然决然地选择分手,放弃一切和丈夫共有的财产,只身带着女儿瑞瑞回到了家。
徐然并不知道,在得知她和丈夫不和,正在打离婚官司之时,她的爸爸身患重病,但为了陪伴女儿,帮女儿争取外孙女的抚养权,爸爸选择隐瞒一切,始终坚毅地站在女儿身边。在女儿终于回家之后,他也扛不住了,仅仅一个月就离开了他一直用生命爱着的三个人。
面对这一切,徐然非常后悔,她总说,如果自己可以过得幸福,那么爸爸就可以在最后的人生里没有遗憾,爸爸是带着遗憾走的,是带着很多的惦念走的。为此,徐然自暴自弃,她甚至迁怒于瑞瑞,还是丹雅强忍着心中的悲痛,苦口婆心地劝说徐然,徐然才慢慢走出心里的阴影。丹雅想着,之前为了徐然不回家,现在这样,就更不要回家了。回去也是让母亲担心,就把这个已经生活了快三十年的城市当做自己的家吧!
过去像幻灯片一样一帧一帧地出现在丹雅的眼前,又一帧一帧地消失了。丹雅辗转难眠,她此刻心绪难平,母亲的话到底那一句是真的呢?
三
挨不住内心的焦灼,丹雅决定在周末带着瑞瑞一起回家。需要上班的徐然不能同行,她用责备的语气对丹雅说:你就瞎操心,姥娘有那么多人照顾,还能什么不好呀!即便有不好,舅舅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你非要折腾这一趟,多累呀!
可丹雅就是想回家,临出发前的一晚上,她摸摸索索地收拾了很多,给母亲买的衣服,营养品,她没有给母亲打电话,她想给母亲一个惊喜。
可万事俱备临出发之时,却发现瑞瑞发烧了,浑身烫得火热的瑞瑞,仿佛已经失去了意识,被吓得六神无主的丹雅,慌忙抱着瑞瑞去医院挂急诊,一番折腾下来,不仅错过了回家的车,还必须照顾生病的瑞瑞。丹雅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那边的母亲仿佛刚刚睡醒,她的声音没有什么底气,这让丹雅莫名地伤心。
丹雅问:娘,你咋了,怎么说话这么没劲儿呀?
没事,我这刚刚睡醒。母亲说着,还仿佛打了一个哈欠,然后声音顿时回复了往常:妮儿,你打电话有事吗?
没,我想回家,但瑞瑞感冒了,等她好了吧,她好了,我带着她一起回家。虽然也已经是当了姥娘的人,但在跟母亲通话时,丹雅总是感觉自己依然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说到自己想回家,却不能回去,她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老母亲的谎言让人泪水连连,主人公艰难的选择令人动容。
尽孝要趁早,令人警醒的文。
情感浓郁,催人泪下;结局圆满,令人安慰。
嘿嘿,谢谢姐姐一直鼓励我,我会继续努力的。
于是撒谎说自己没事。这是多么真实而感人的母爱啊!
读后感同身受,心不禁又飞到了母亲的身边。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