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已是黄昏
归来已是黄昏,故乡的轮廓在夕光中镀上一层金,它向你打开的只是一个回返时间记忆的门:那个少年跟着白云在田野上奔跑,诗歌的翅膀拍打着水做的青春。
角落里坐着苍老衰竭的父亲,没有地炉,没有拔火筒,没有沉重的咳嗽,没有苦茶,父亲已经沉默,时光已经沉默,父亲如一阵风,树叶纷落,父亲询问我从什么地方回来,我指着一个梦想无法抵达的天际,一个为黑暗所淹没的深渊。我忽然发现自己满身戾气,对于父亲,对于背影,对于祈祷,对于生活的重压,我已满身罪孽:天空永远幽蓝,跪上一千年,无法找回最初启程的步伐。十年的漂泊,孤独的挣扎,困守在语言的坟墓里,打造水晶的理想之棺。当玫瑰迎风燃起,爱情一一坠落,碎成宿命下水道里的暗流。
撕开层层漆黑而陈旧的衣甲,那个存放心的地方套着一把锁。钥匙在哪里?倒出所有的行李,倒出黑夜仓库里所有的回收物,倒出整个天空,整个翻腾的大海,没有钥匙。
检点行装,行囊里还亮着一只萤火。
罪孽扑噬在黑暗里。那是源于内心深处一个恶魔的诱唤,他拿着木剑冲进黑洞里,当剑断为数截,右手握满火焰,黑夜悄悄将他的脑髓挖空——一个腐朽的骷髅慢慢从一口邪恶的井里钻出,爬上他的头颅,扎下一根血管,贪婪吸吮。他迷离地拿出诗歌和它们交换。他接受一个无法破解的诅咒。他在天空的山坡上展开身体,幸福被大气流带走。那个明点——还在远处。
然而,归来已是黄昏,冰冷的泪水并没有挽救向下坠落的心向下坠落的灯。哦,菩萨,这一切皆幻,这有情众生何以救度?菩萨,我顶礼,我忏悔,我念诵六字大明咒,我心神合一,我嫉恶如仇,我萎缩,我亵渎,我惊惧,我升华,菩萨,我坠落,我在坠落中呼唤,菩萨,此心安何处?菩萨,一个黑铁的楔形钉在今夜的暴风中。它身旁掠过一只难于回头的悔罪飞鸟。
归来已是黄昏,恰如当初那个黎明时他赶赴远方的心境——田园将芜,空空草屋风萧萧,蛛网上结着当年的萎缩的梦,桌上放着当年喝过的酒壶,后院是一块留着茬的飘荡着暗雨的土地……
我将重新开垦,撒上从外带回来的种子,耕作不舍昼夜,为永恒的秋天准备归隐的资粮。
2013年8月6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