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还是不说？（小说）
　　 徐淑红
　　 艾叶带着女儿匆匆赶到短途车站。
　　 说是车站，其实就是一块空地，且坑洼不平，因为前几天的雨，眼前更是泥泞不堪，简直无法下脚。艾叶往里面望了望，空荡荡的，她就和女儿一同站在空地边上等着,一边叹息着时间不对。话音刚落，就看到一辆车子从前面开了进来，喜出望外的她拉着女儿赶过去，顾不得道路的泥泞。车门打开，一个看上去是售票员的妇女下来，艾叶停住，示意让女儿先上，她跟着上去，却看见女儿径直朝后走去，在倒数第二排的位置坐下。艾叶走到最前面对着车门的座位边，朝女儿喊：“快过来！到这儿来坐，坐到那么后干嘛？女儿红着脸走过来，她还在喋喋不休：“坐到后面不舒服，容易晕车，你不知道吗？”女儿笑着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往后面去了，前面那个大姐姐也往最后去了呢。”艾叶往后看了一眼，果真，比女儿上车还早的年轻女孩正在最后一排位置坐着，旁边还有一个男青年。艾叶心里想，也许他们坐在后面是为了享受二人世界吧。
　　 坐下后，艾叶就问售票员，车什么时候开？回答十分钟以后。十分钟？她扫了眼空荡荡的车厢，不禁有些怀疑。可没等她收回目光，就噔噔上来了好几个人，座位一下子就被塞满了，看来这正月里客是不用愁的了，再上来的人就没座位了。看着站着的人，艾叶觉得有些庆幸，还好自己来得早。可是，接着上来两个人，让她没了这份心情。这是对年轻夫妇，带着一个小孩，她第一个反应是应该起来让座，可是她却坐着没动，可看着小孩站着在眼前，心里实在不好受。还好，年轻夫妇看到了一个位子，就在她前面的侧向处，有一张不起眼的长凳子，他们坐下了，脸上是放松的惊喜，艾叶也随之松了口气，开始悠闲地望着窗外。一会儿，又上来一位妇女，手里又抱着一个小孩，艾叶一惊，心里又开始变得不安起来。只见那位妇女眼睛在车厢里转了一圈，就对身边的男人说：“这么挤，坐的地方都没有，坐下趟车算了。”艾叶暗喜，可是，那男的不死心，还在探着头在车厢里转，艾叶的心跟着又紧了起来，她随着他的眼睛一同在车厢里转，可是，很失望，她没有看到一个空座位。让，还是不让？这成了一个问题，这是她上车前没有想到，也是她原来根本没有想到过的，原来的她会毫不犹豫地站起来。
　　 艾叶内心在翻江倒海，但外表没有任何变化，她一直坐着没动。那男人的眼睛在车厢转了一圈后，转向了最前面，驾驶座那儿，“这里可以坐！”他惊喜地喊了一声，招呼女人过来，原来是发动机上，那上面已经坐了好几个人，挪一挪再坐下一个人还是没问题的，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艾叶心想，说来她自己都曾经坐过这上面。
　　 艾叶再次松了口气，但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特别是车子一停就有些紧张，她暗自希望不要再有人上车，车厢里本身就已经饱和了，可是正月里这是不可能的，这还没出城，如果没人上车就不会停车，她的座位正对门口，座位旁是最拥挤的，她开始有些后悔坐在这里了，现在她盼望的早上来的人最好不要有老人或者小孩子。正想着，“哧”的一声，车子又停了，又上来了——不，不，不是上来，简直就是塞进来好几个人，车里的人叫苦连天，尤其是站在门口的人，可是车外的人还在奋力地往门里塞。
　　 她不想，甚至有些不敢往门口看，可还是不由得了一眼，不想就看到了一个年轻女抱着一个小孩，而且看到她旁边一位中年妇女，看起来竟然有些眼熟，她更有些不知所措了。
　　 其实，这位妇女她只见过几次，艾叶一向不太会记人的外形，常常要很多次才能真正“认得”一个人，但这位妇女她见了一次后好像就认识了，尽管只是点头认识的，见过几次面而且至今也只知她的姓不知她的名，而且已经隔了很多年了，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位妇女。不管怎么样，毕竟是熟人，熟人，那就更应该让座呀，看样子，这抱着孩子的年轻女子和她至少是一块的，可是，因为熟人才让座，这让艾叶觉得似乎更不好意思。可是，看着拥挤人群中的孩子，她终于开口了，对年轻女子说：“一块挤挤吧”说着就往女儿身边靠了靠，空出一大块位子来，女子惊喜地说了声谢谢就坐下来了，艾叶的脸红了，什么也没说，赶紧转眼望着窗外。年轻女子坐下后，就和那位中年妇女一直不停地说着话，说的都是她们的家事，听了一会儿，她才明白，原来这位年轻女子就是那位妇女的女儿，她有点惊讶，虽然她知道那妇女比她年龄大些，可没想到会有这么大女儿，连外孙都有了，而她现在看起来还是老样子，甚至好像比以前还要年轻。
　　 车子在一个站点停下，艾叶旁边凳子上的那一家三口下车了，那位中年妇女赶紧坐了下来，就在她跟前，艾叶这才装作刚刚看到一样“哦，原来是你？我刚才都没注意。”对方笑道：“我早认出你来了，看你好像不认识我，就没好意思说。”艾叶的脸不知觉地红了红，她们开始交谈起来，自然问到彼此现在的工作单位，中年妇女还在原单位，她在听到艾叶已经调进县城多年时随口问了一句：“那你这还坐这车到哪去？”艾叶心里一紧，脸也一红，其实她开始回避认出对方来，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坐客车的原因，说实话，她已经很久没有乘坐过这种车子了，下乡时一般都是单位车子，公事顺带或者直接向领导借用，原来觉得不好意思的事现在觉得理所当然了，相反不这样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了，比如现在。这次正好不巧，领导自己要用车子，但艾叶随即意识到对方只是客套地问她去哪里干什么而已，忙说“去王庄，到亲戚家吃酒。”正说着，车子到一个站点停下了，中年妇女和她的女儿及怀里外甥一块下车了，下车时热情而客套地邀艾叶去玩，艾叶也同样热情客套地应着，心里松了口气，很快她也到达目的地了。
　　 下午返回时，只艾叶一个人，女儿要留在那玩几天。上车时只有门口有个空位子，她刚坐下，就上来一个抱着小孩的妇女，这次她几乎没有犹豫就站了起来。但没想到，只一站功夫，妇女就抱着小孩下车了，艾叶又坐下了，很踏实地坐下了，望着窗外灿烂的阳光，心想：今天的天气真好！
　　 又到了一站车子停下，过道里已经挤满了人，可是车停后还是只见有人上不见有人下，而且根本不在乎车上人多人少，都立在路边翘首以盼了很久了，艾叶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上来的人群中有一位妇女，在她前面和后面有好几个小孩，不过都挺大的，最小的也能站在过道上，牵着她的手，艾叶犹豫着，这该不该让呢？可她看着那牵着妈妈手的小孩在拥护的人群中，心里实在不忍，想了想把这个最小的孩子抱了起来一同坐在了座位上。
　　 忽然她看到前面拥挤的人群中有一双异样的手，它正伸向另外一个陌生人的口袋，立刻一种本能的喊叫的冲动涌上了喉咙口，但艾叶同样本能地把它压住了，她想起了若干年前的一幕：也是在客车上，坐在她旁边的那位男士刚刚说出这句话，车上就呼拉一下同时站起了好几个人，个个气势汹汹，有一个甚至拔出了尖刀……事后她才听说这些人都是县城附近一个出了名的村子里的人，偷抢成风，蛮横霸道。由此又想起更早些时候的一幕，那时她刚到县城念高中，一次在车站搭车回家，车子从车站开出一会儿，一位同乡告诉她刚才有小偷扒了她的衣服口袋，他当时不敢说，小偷是在车子停在车站时上来的，车子开动后就下去了，他这才敢告诉她，她赶紧去摸口袋，还好那次她正好身上没带什么钱，主要的是没放在口袋里，车票也已在车站买好。但她吓得不轻，这之前她一直觉得身上的口袋是最方便又最安全的，甚至爹妈给的生活费都几乎全放在口袋里，从那以后艾叶就觉得身上的口袋是最不安全的了，身上不敢多放一点钱，有时甚至弄得身无分文，尴尬死了。经过政府的整治，近些年整个县的治安都好多了，那个出了名的村子也好多了，艾叶还是心有余悸。可是，不就是大家都不说，才纵容了他们如此猖獗呢？
　　 说，还是不说，这成了问题，成了更大的问题。其实这对艾叶来说早就成了个问题，在考场中看到有人偷看传纸条说话，在工作中遇到不平不屑的事，她开始曾经试着说过，过了段时间不再说，只是自己拒绝，到后来连拒绝的勇气有时都没有了。言归正传，现在怎么办？这时，她看到手上抱着的孩子，看到那双明亮无邪的眼睛，心想：还是不说吧，会吓着孩子的，即使不吓着，也会在孩子眼里和心里留下阴影的。
　　 她心安了，转眼悠闲地去望窗外，窗外，阳光仍然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