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五月，风起，花香弥漫。
　　 路口，简单的花摊，盈着水珠的康乃馨，娇颜清新。
　　 一位老人，佝偻着瘦弱的身子，头上裹着深红色的围巾，纯白色口罩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那双深陷的眼睛，眼角和额头的沧桑隐隐约约地泄露出来。
　　 风依旧有点凉，她戴着一副白色的手套，一只手提着红色的小水壶，小心翼翼地给花儿点水，像是在精心照料自己的孩子。
　　 细细的水流跳舞似的洒落，她的手有点抖。一缕银发从围巾的边缘慢慢地滑落，随风轻轻飘动，仿似一簇芦花，夕阳下，牵动着我的双眼。曾经，这该是一缕骄傲的青丝吧。
　　 康乃馨花色有多种，红的、白的、紫的、黄的、粉的……唯独红色象征着健康。
　　 老人花摊上的康乃馨，只有一种颜色，和她的围巾一样的深红色。没有经过任何包装，简单整洁，看得出精心修剪过，自然地插放在一个木桶里。木桶表面古朴粗糙，纹路纵横，是否和老人一样经历了太多的风霜？里面却是绸缎样的光滑，点点水珠，调皮地打着滑梯。
　　 每一支花儿亭亭玉立，清新娇嫩，仿佛刚刚沐浴过的女子。她们安然娴雅，而又落落大方，静静地等待有缘的意中人，平日里，这种花好像并不受青睐，她应该多卖些经济而又实惠的富贵竹。
　　 很想，跑过去，告诉她。终是张张嘴，又咽了回去。
　　 下班，路过，没有购买的欲望，却喜欢视其为一种风景。驻足，回眸，欣赏，最后漠然离开……
　　
　　 （二）
　　 周末，睡个懒觉，起床。
　　 慢慢地拉开淡黄色的窗帘，有暖暖的阳光热情地拥来，闭上眼，素面朝天，任它尽情地唤醒每一个还慵懒着的毛孔。
　　 妈妈悄悄地走进来，又悄悄地走了出去。已经习惯了她随意地进来出去，只是这次很安静，不像往常，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微微睁开眼，假装没看见，又闭上，继续面部日光浴。
　　 妈妈又走进来，这次弄出了拖鞋声，停了一会儿，看我没反应又悄悄地退出去。咦，妈妈今天怎么如此宽容呢？往常要是看到我这副懒散的样子，一定滔滔不绝。难得妈妈大度，再享受会吧！清晨的阳光温柔而又善解人意，哄得人舒舒爽爽的。
　　 妈妈又轻轻地走过来，没有进房间，倚着门，像是自言自语:“房间里怎么好像有小飞娥的翅膀，还有光亮”。我猛地睁大眼睛，没有呀！看我惊恐不安的表情，她缓缓地地说：“没事，可能是和你爸看纸牌累的，眼睛有点花了吧。”
　　 最近老爸老妈玩纸牌确实是不亦乐乎。
　　 “妈，今天什么都不要做了，好好休息，下午还不舒服，带您去医院检查下。”妈妈点点头，像孩子一样乖乖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女儿上午有英语课，简单吃点早餐，匆忙下楼。老爸也按照惯例，去逛公园，家里只剩下妈妈孤零零的一人。
　　 下午回来，老爸和老妈两人已悄悄地坐公交车去了医院，竟没有给我打电话，说不能影响女儿玩。
　　 匆忙赶到医院，给老爸打电话，只听那头他一直在喊：“你不用来了，你找不到……”尽管我在这边也一直大声强调，“我就在医院的一楼，告诉我你们在几楼……”
　　 周围的人渐渐地投来诧异的目光。无奈地挂断电话，准备满楼找的时候，猛抬头，看见老爸拿着挂号单，扶着老妈。我们只隔了大约十米远。
　　 前进帽下，一张黝黑的脸，有些臃肿，微微发胖的身体，平时嗜睡，走路总是慢悠悠的。只有送他的女儿的女儿去上学时，健步如飞，仿佛告诉他的女儿，他还年轻。在他心里，他的女儿似乎和他的外孙女一样，不谙世事，连市内很有名的眼科医院都找不到。
　　 老妈不让我给哥打电话，说没事，别惊动他，你哥工作忙。但我知道，此时，妈是希望儿子在身边的。偷偷给哥挂了电话。他像接到圣旨一样，十分钟，便开车来了。
　　 哥像弥勒佛一样，靠在妈妈身边笑嘻嘻地坐下，轻轻地为她理了理头发，比我还温柔还体贴。看得出，妈妈很开心。
　　 候诊厅里很安静，冰凉的椅子上坐满了各种衣着的人，大部分是年轻人。
　　 做了各种检查，医生看着彩超的片子，很耐心很专注地解释：“阿姨的眼睛没什么大事，模糊的原因是玻璃体脱离。”看我和哥哥惊讶的表情，她继续说道：“玻璃体脱离是每个人必经的老化过程，但是这个过程每个人反应不一样，有的人几年完成，没有任何反应。阿姨的脱落得太快，产生碎屑和静电，所以模糊，还感觉有光……”
　　 医生的语气很柔和，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里，眼里早已潮水暗盈。
　　 “玻璃体脱离”意味着：妈妈老了？！
　　 妈妈一直山一样屹立在我的身边，我早已习惯在她的怀里取暖，在她的臂下乘凉，习惯了无助时她轻柔而坚定地说，不怕，还有妈妈。难道我的坚实的山真的要滑坡了吗？
　　 妈妈真的老了吗？
　　 眼里已雨雾弥漫，朦胧中，仿佛回到小时候那个凄冷的冬夜。
　　 昏黄的灯光下，妈妈趁我熟睡，偷偷地拆开她的棉裤，一点一点抽取棉花，又一点一点地蓄到我的棉裤里。睡梦中，我下意识地醒来，目睹了眼前的一幕。
　　 那年的冬天奇冷无比。那一夜，那一幕，也彻底改变了我。收起所有的调皮与任性，发誓要好好学习，报答妈妈。
　　 几年的拼搏终于考上了大学，有了稳定工作。妈妈爸爸也衣食无忧，那种厚重的棉裤早已换成羽绒裤，再凄寒的冬，都不觉得冷了。
　　 母爱又如何可以报答得完？
　　 我把全部的爱倾注在女儿身上的时候，妈妈又继续把她的爱倾注在我和女儿两个人身上。
　　 是我，累坏了妈妈，让她快速地衰老！
　　 没走出医生办公室，泪水便悄然滑落，嗓子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哥用手使劲点了我的头，“医生都说了，没事的，吃一个月药，慢慢就好了，废水那么多！”不敢看哥瞪着的眼睛，乖乖地擦掉腮边的泪水。
　　 妈妈和爸爸还有女儿在候诊厅等着。
　　 哥笑呵呵地跟妈妈重复医生说的话，反复强调着眼睛很好，没什么大事，吃点药就好了。我知道哥和我的心情是一样的。
　　 刻意询问了医生，有没有要注意的事项。医生说，不要有剧烈运动，以防牵动视网膜。于是轻轻地挽着妈妈的胳膊，望着她有些浑浊的眼睛，控制着自己的泪水，认真地说：“妈，医生说，要静养，以后什么家务都不要做了。”
　　 妈妈是简单豁达、乐观坚强的女人，我们说的话她都认真地听，可是闲不住。这次一定要妈妈好好休息，是的，妈妈该好好休息了，她实在太累了，尤其为我！
　　 我紧紧地牵着妈妈的右手，女儿也跑过来，像我一样，紧紧地牵着妈妈的左手，走出旋转门。刚刚响晴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哥已把车开了过来。
　　
　　 （三）
　　 当代语言学家季羡林，在提及永久的悔时说：“世界上无论什么名誉，什么地位，什么幸福，什么尊荣，都比不上呆在母亲身边，即使她一个字也不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也是我最害怕，最不能接受的。
　　 冰箱里塞满了各种食物，闹钟调到早晨五点。
　　 准备好早餐，再准备好爸爸妈妈的午餐。
　　 下班，市场，买菜，匆忙回家，做饭。对于那个花摊，不再驻足与回眸。
　　 晚饭后，收拾房间，妈妈喜欢站在我的身旁，像监工一样，指指点点，怕我弄得不干净。不再对她的唠叨反感，笑呵呵地顺从。转身，愣住，明亮的灯光下，黑色染发剂并没能覆盖住满头绽放的芦花……
　　 忽然想起，红色花丛中，那缕随风飘荡的芦花。
　　 明天是母亲节！
　　 迅速下楼，风一样跑到那个路口。我要买光她所有的康乃馨，一半送给妈妈，一半送给她。
　　 五月,风落，花香依旧，却不是此处的弥散。空旷的路口，只剩下车来人往。
　　 或许此时，我才真正明白老人为什么平时卖康乃馨而且只卖红色。
　　 母亲节里，老人没有来卖花。母亲节里她还应该来卖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