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夜，苏红躺在床上正在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感觉卧室的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了，她睁开双眼，惊恐地发现婆婆张华走了进来。婆婆的嘴角挂着一抹诡异的笑容，她没有说话，只是冲着苏红点了点头，然后又冲着她摆了摆手，示意苏红跟着她走。苏红本不想去，但是不知道咋回事，这身子就是不听使唤，迷迷糊糊中乖乖地就跟在了婆婆的后面向外走去。
　　 这是一条陌生的路，苏红不认识这条路叫什么名字，她在记忆中努力地搜寻着，最后她确定了这条路她确实是没有走过。她不知道婆婆为什么要叫她出来，也不知道婆婆要将她带到哪里去，有心要问一下，可是怎么也张不开口。一路上，两边的路灯照得夜晚跟白天似的明亮。路上很安静，一个行人也没有，偶尔会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在聒噪地叫着，叫得人心里发毛。
　　 不知道走了多久，来了到了一座酷似庙宇的大殿面前，门前台阶下有两个张牙舞爪的大石狮子，顺着台阶上去，门口有两个面目丑陋的人把守着，看到她俩上来，就冲她们说道：“站住！你们是什么人？不知道这里不能随便走动吗？”只见婆婆冲着他们抬了抬手，把手中的一块令牌在他们眼前一晃，他们就让开了一条路放两人进去了。
　　 进到里面的大厅才发现已经有好多人了，这些人都站在大厅的中央，她俩站在了这些人的后面。苏红抬眼望去，只见对面墙正中有张案几，后面坐着一个面色威严的一看就是个官员的人。此人身穿奇怪的服装，好象古代的官服，最奇怪的是帽子，上面有个黑楷体的“阎”字。案几前有一口油锅，里面的油嗞嗞地冒着浓烟，里面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似乎在炸着什么。锅的旁边有一口铡刀，上面似乎还有血迹。四周墙上有一些刑具，还有一些猪、狗、牛、羊等的家畜皮挂着。
　　 “王二喜！”这位官员左下首的那位小吏，正在点名，点到名的人就赶紧上前跪在那位官员的前面，只听中间的那个官员说道：“查你在世时，私吞民工的工资，卷款私逃，致使一位民工跳楼自杀，现判你下油锅，然后再发配水牢关押，你要好好洗刷你的罪行，争取早日投胎。”那位官员一声令下，旁边有个壮汉便将那个叫王二喜的人一把拎了起来，往油锅里一扔，王二喜在油锅鬼哭狼嚎的声音，霎时便传遍了大厅里的每一个角落，钻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吓得苏红在那里瑟瑟发抖。
　　 “苏红！”当苏红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从那个可怕的人嘴里发出来时，一下子就瘫倒在地了，耳边只听那个威严的声音：“你对婆母不孝，对小叔不仁，你婆母已将你告下。本官现已查明，你婆母所告属实，本官判你给你婆母做牛一年，如果表现好了才可以投胎，表现不好，你就继续当牛，干最重的活，直到将做过的坏事洗刷干净了才可以投胎为人。来啊，将她拖下去。”上来两个人就将她拖了下去，将墙上的牛皮拿下来就要往她的身上披。她吓得拼命挣扎，双脚乱蹬，痛哭流涕道：“不要啊，我不要做牛，我改，我一定改，求求你们放过我吧……妈，妈，是我不好，快救救我啊，我一定好好孝敬您，您说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全听，我全听啊，妈啊，我的亲妈……”
　　 “苏红，你醒醒，苏红，你醒醒！”苏红的老公孙超在睡梦中被苏红蹬醒了，他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拼命摇晃着苏红，他知道自己的老婆又做恶梦了，最近苏红半夜总是做恶梦，每天晚上一到这个点就是这样，大喊大叫，拼命乱蹬人的，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
　　 “哎呀妈呀，吓死我了，他们又要让我做牛啊，我可不当那个畜牲，我拼命挣扎，还好你及时叫醒我了。”苏红醒过来后捂着胸口惊魂未定地说，同时眼睛向四周细细细地看了一圈，连犄角旮旯也不放心，生怕那些小鬼们躲在那里伺机抓她走。
　　 “你又做那个梦了？老妈又带你上阎王殿了？”孙超问道
　　 “可不是咋的，他们正要往我身上披牛皮呢，亏着你叫醒我了，要不这牛皮一披上，我可就真变成成了牛了啊。你说你妈也真是的，都死了那么多年了，怎么又找上门了呢，哪有这样当妈的，净吓唬自己的家人的？”苏红忿忿地说道。
　　 “别这样说妈，妈活着时，我们对妈是不怎么样啊。”孙超有些不悦了。
　　 “还要怎么对她好，我们也没有打她，骂她，每年我们不也都花了不少钱给她吗？”苏红这时候也有点缓过神来了，冲着孙超不满地说。
　　 “别提那点钱了，给那点钱象走亲戚似的，我都不好意思在外面说，而且在妈最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一分钱都没出，一天也没有伺候她老人家……”孙超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声音有些哽咽了。
　　 “你说什么呢？你还不好意思说，我才是没好意思说你们呢，你看看人家老罗头，他是跟你一起长大的铁哥们吧，你看人家父母一年给他们多少钱？就是住的那个楼房都是他父母给他们买的！再看看我们吧，一年到头从你父母那不仅什么也没得到，还得往里贴不少钱。你再看看楼下老李头，天天象要饭似的，儿子媳妇一群，就是没人管，你家老娘在世时，比起老李头，已经很不错了，你就知足吧，她没有理由怪我们对她不好啊？”
　　 “哎，你——怎么能这样比啊，爸爸早早去逝了，妈妈把我们兄弟两人拉扯大就很不容易了……”
　　 “别说了，别说了，烦死了！这句话你已经说了八百回了，我的耳朵都要磨出茧子来了，每次一说这个，你就提这些，我不想再听了。”苏红瞪起了眼睛，孙超立刻住了嘴，他知道，如果他再不住嘴，又是一场战内就将爆发了，最后的结果就是自己得花很多的精力来哄老婆，向他道歉，向她认错，给她买喜欢的东西等等，弄得自己精疲力竭的。结婚这么多年，他已经将她惯出了这个毛病了，要不还能怎么办？夫妻之间吵架总得有一个软一些才行，又不能离婚，日子总得过下去，在吵吵闹闹中过日子，不是他想要的，所以他只能迁就她。
　　 孙超有时感觉自己很窝囊，娶了这样一个母夜叉一样的老婆，连母亲去逝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想到母亲，他又想起了十年前那些难忘的往事……
　　 【二】
　　 十年前的夏天，女儿孙晓萌正要中考，孙超接到了弟弟孙越的电话，电话是弟弟在医院里打来的，弟弟在电话里带着哭腔说，妈妈又住院了，这次病得很严重，医生说让准备后事了，他让哥哥孙超带着全家赶紧回去，否则怕见不到妈妈的最后一面了。
　　 孙超听到以后，急了，跟老婆说了立即就要带着他们回去，但是老婆说什么也不同意。老婆说女儿正要中考，回去的话坐火车得十来个小时，即使去了马上回来，也得二三天，女儿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不能回去，这样会耽误女儿一辈子的。并且说，都多少次说老妈病危了，不也是没事么，过年那阵还说老妈要不行了呢，全家回去了，可是老妈不也是好好的么，这次肯定也是这样，你弟弟让我们回去，无非就是想叫我们掏住院费呗！这样吧，等过几天，女儿考完试了我们一起回去看看。孙超想想也是，确实是好几次来信说老妈不行了，可是老妈一次次也都躲过去了，一直都没事的，这次应当也没多大的事。
　　 “要不，老婆，你看这样行吧，我自己先回去吧，你和女儿考完试再回去。”孙超还是不太放心老妈。
　　 “回什么啊，你就差这几天啊，女儿考试，人家父母都在的，一个接，一个在家做饭，你让我自己在家，我一个人能忙得过来吗？”苏红的脸子一下就拉了下来，不满地说着。
　　 “你接了女儿上饭店吃吧，带女儿吃点好的。”孙超商量着。
　　 “上饭店！亏你说得出口来，开家长会时老师怎么说说的你忘了？去年中考时有个孩子因为考的好，家长中午带他去饭店好好吃了一顿大餐，结果拉肚，后面的考试没有考好，差几分没考上重点高中！你还要我带着女儿上饭店去吃，要是女儿真的吃到不卫生的东西了，吃坏了肚子，不是把女儿毁了吗？你没听老师说让家长尽量带孩子在家里吃，中午再叫孩子好好休息一下吗？”
　　 “这，可是——我怕回去晚了，真的见不到老妈了怎么办啊？”
　　 “不会的，以前多少次了不是也没事吗？这次一定也会象以前一样的，你放心，没事的。等女儿中考完我们全家一起回去吧。”
　　 等女儿考完试后，孙超单位又有事，他是领导离不开，给他急的够呛，但是没有办法，只能等。等他们回家时，已是半个月以后的事了。
　　 当他们一家三口回去时，才发现，老妈已经去逝了，而且早已下葬了。听人说，老妈走前，眼睛一直盯着病房的门口，死的时候眼睛也没有闭上。孙超知道，那是老妈在等自己，在等她那个不孝的大儿子。想到老妈含辛茹苦地将他们兄弟两人拉扯大，又看着他们娶妻生子了，而自己连老妈的最后一眼也没看到，他不仅大放悲声，他感觉很愧疚，他感觉很后悔，他知道这是自己这一生中犯的最大的一个错误，可是一切都晚了，时间不能倒回了。
　　 他唯一的弟弟孙越一看他回来了，眼珠子都红了，冲着他就大骂：“孙超你这个王八蛋，老妈病了我给你打电话告诉你了你都不回，老妈死了你也没回，现在老妈人都没有了，你倒是回来了，你说你现在回来干嘛来了？你给我滚，赶紧滚，别在这假惺惺地哭了，你这个不孝之子，我没有你这个哥哥，妈妈也没有你这个儿子，从今以后我们各走各的路，老死不相往来。”孙越边说边跳起来要揍他，被他媳妇郑兰和十三岁的儿子晓宁拉住了。
　　 挨了骂的孙超被邻居推到外面，劝他们赶紧走吧，别在这惹他兄弟不痛快了。孙超无奈，打听了母亲的坟墓的位置，然后带着一家三口，在乡亲们的冷眼下，找到母亲的坟墓，上完坟灰溜溜地走了。
　　 【三】
　　 苏红特别害怕夜晚，每天晚上睡觉时她都要把每个房间的灯全点上，而且不让孙超先睡，她让孙超等她睡着了他再睡。可就是这样也没有用，一睡着，婆婆又会钻进她的梦里，带她去见阎王，每次她从梦中惊醒就再也不敢睡了。如此这样折腾了一阵，她终于病倒了。
　　 孙超带她去看医生，医生说她也没什么大病，只是有点惊吓，加之休息不好，吃点安神的药，再多注意休息就行了。可是她吃了一阵，病也不见好，晚上仍然是恶梦不断。
　　 身边有人告诉孙超，说你媳妇中的是邪病，可能是魂被摄走了，得找人招魂才行。于是，孙超就找了个巫婆给老婆招魂。招完魂以后，孙超发现老婆的病不仅没好，反而更重了，听到一点声音都会害怕，一听到门响，马上就趴进了被窝，用被子盖着头，人在里面瑟瑟发抖，上下牙还直打着颤，班也没法上了，只好请病假在家休养。他也是得经常在家陪着老婆，一家人的正常的生活秩序被打乱了。
　　 眼见老婆形销骨立，瘦得不成人样了，孙超落泪了，再这样下样，只怕老婆不死也得疯了，他不仅在心里哀求着：老妈啊老妈，你放过我们好吗？是我们不对，您生前没有好好孝敬您，都是二弟两口子精心照顾您的，您死时我们也没回去，这些全是儿的不对啊，您要是怨恨，要是惩罚，让儿一个人来承担吧，求你放过苏红吧。妈啊，苏红就是再不好，可她也是咱孙家的人啊，而且她对儿很好啊，还给您生了一个可爱的孙女，如果苏红有个三长两短，您让我们爷俩怎么活啊，妈啊，您不会看着儿受苦对吗？
　　 孙超迷迷糊糊睡着了，睡梦中，他见到老妈对他说：“儿啊，并不是老妈心狠，而是你们做得实在地太过份了。妈生前都是你二弟和二弟媳妇伺候的，你们两口子一年也难得见到一次，给的两个钱象打发要饭的，要是没有你二弟两口子，估计妈也早就饿死了。妈知道你心好，有心孝顺，可是你太怕老婆了。妈还记得你那次偷偷邮了一千块钱给我，后来被你媳妇闹了好久才罢休。你想孝顺，可是你力气不足啊，妈知道你很无奈。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们对妈不好，妈也不追究了，谁叫你是妈的儿呢！可是你们为什么对二弟也不好呢？你二弟两口子那些年伺候妈吃了好多苦，妈有病欠的好几万块钱的饥荒全是他们两口子还的，你们一分一厘也没有还。十年前的几万，顶现在的几十万了吧？你们条件一直很好，可是既不赡养老妈，也不舍得伸手帮你二弟一把，现在听说老屋拆迁了，你们就瞪起了眼睛，打起了老屋的主意，硬跟你二弟分什么遗产，你们太叫我失望了！看看你们过的什么日子，再看看你二弟家过的什么日子，他们那还叫家么？你们怎么就忍心去跟二弟争呢？妈当时死的急，没有留下遗嘱，要是知道你这样，妈肯定会早早留遗嘱，将房子全部给你二弟的。还有，妈有件事想求你，你二弟前些年沾上了赌博的恶习，将家都败光了，老婆也被他气回娘家了，好好的一个家眼看着就要散伙了，妈希望你能帮帮你二弟，让他戒掉赌瘾，再把你弟妹找回来，让他们一家好好地过日子，这样妈在这里住的也就安心了，不会再挂念你们了。儿啊，你记住妈的话，你们是亲兄弟，你有责任照顾你的二弟的，你不要让妈失望，否则，你失去的可能比得到的还要多得多的。”
　　 孙超醒来后，仔细回想了梦里老妈说的话，他隐隐地感觉到了老婆的病因在哪里。
　　 第二天，他准备了一些烧纸，又备了一些水果等上坟的东西，在半夜十二点大家都睡了时候，他找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在那划了一个圈子，在圈上又开了一个小门，将烧纸点燃，对着那堆火光念叨着：“妈，儿送您送钱来了，还有您最爱吃的几样水果点心。妈，您想吃什么，自己买吧，想用什么就买，不要心疼钱，您若是没钱了，给儿托个梦，儿就给您送来。您放心，二弟的事，我知道怎么做了，求您不要再缠着苏红了，您看看她现在病的那样，再这样下去她就完了啊。她是有错，儿在这里替她请罪，可是这也并不全是她的错，这错误里也有儿的一半啊，是儿不好，娘要是怪罪就怪罪儿一个人吧，求娘放过我们吧，给我们一次改过的机会吧，以后的年节，我都会给您送钱来的，二弟那里，我也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说完，他又拔拉了一些纸钱到圈外，给那些孤魂野鬼，省得他们没人送钱，孤苦伶仃到处抢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