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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第一次见到人在别的物种前屈就 十六:野狗在村里找死人吃

作品名称:最后一个乌托邦      作者:赵文元      发布时间:2014-05-17 07:08:42      字数:7009

  又是一个五明头。村里比昨天五明头更大的喧闹声使我们一家人早早地醒来了,因为从昨天开始,一种离别的悲伤惆怅就困扰着我们,使我们更睡不安稳了。
  我又和父亲去打水。在朦胧中远远望见更少的人不是排着队,而是猬集成一堆,还不时听见几条狗暴戾的咬声。困惑与不安使我和父亲不由得跑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攒进了因为恐惧而静默的人堆里,等我们挤到人堆前面,一幕可怕的景象出现在我们眼前——六只浑身油光活水的绵羊般大的狗正围着龙眼趴成个圆圈,都狠狠地,但又无奈地看着一只更大的黑狗。
  只见这只黑狗边威胁地冲它们呲牙哼哼着,边伸出猩红的细长的舌头哗啦哗啦地卷水喝,它那双凶恨暴戾的红彤彤的眼睛翻起来警惕地骨碌碌地转着,监视着别的狗,有哪一只稍微有想爬起来的迹象,它的喉咙里就可怕地咆哮起来,眼睛就死死地盯着那只狗,脖子上的长毛就直竖起来,浑身的毛就因为它浑身肌肉的抖动而抖动着。直到那只狗失魂落魄地乖乖地趴着不动了,它才又用舌头哗啦哗啦地卷水喝起来。
  我看出来了,这七只狗根本无视我们的存在,眼里只有这眼泉。这使我第一次感到了人对狗的畏惧,人在狗面前的卑微,第一次感到了人被别的物种凌驾于头上的滋味。
  只见这条黑狗喝饱了,惬意地洋洋自得地张大嘴摇晃了几下脑袋,兀自离开了泉边,那六条狗才一齐扑向那眼泉眼,一场混战就暴发了,珍贵的泉水被践踏的四射。很快地一只黄狗胜出了,那五条狗就又趴在地上围着泉眼卧成一个圆圈,恨巴巴地盯着那只警惕万分的黄狗边哼哼着威胁着它们边喝着泉水。而那一条黑狗事不关己地趴在不远处,把脑袋搭在前伸的前爪上闭目养神着。
  就这样,这七只狗以此类推地喝着泉水,而人们却一直忍气吞声地不敢动一动,因为这些油光发亮的肥硕健壮的恶狗使人们更感到了自己的虚弱无力,感到了一旦招惹的这些狗来攻击自己,是敌不过这些狗的。
  等这些狗都喝饱了,惬意地一个个伸着舌头转圈舔着自己的嘴巴,摇晃着脑袋相跟着溜溜地扬长而去,离开泉眼有五十步远时,人们才醒过来,一齐拥向泉眼。
  但我还战栗着不敢动,看着狗群走远了,我才看见人们争抢成了一团,盛水的家具的碰撞声掬水声和人的叫骂声混成了一团。
  我也挤了过去。狗的腥气味扑鼻而来。
  有人的家具被打烂了,就传来了厮打声……
  这混乱的场面使我胆战心惊,不知所措。我忽然瞅见一个人一屁股坐在了泉眼上叫嚷:“我打不上水,你们也别想打上水!”就见许多手臂一下子从四面八方凶狠地伸过来,抓住他的头发耳朵胳膊腿向四面八方拉他,反而使他稳稳当当地坐着了,只是他的衣服嘶啦几声就四分五裂地离开了他的身体,他就赤条条的了,人们的手就不好抓他了,就用劲儿往他的肉里抠着拉他,可他仍是稳稳当当地坐在泉眼上。一只脚忽然踢向他,许多脚就从四面八方踢向他,他把身子缩成一颗球抖颤成一团,可就是不离开泉眼。
  大家累的消停了下来,一个声音就气喘吁吁地说:“我们还是排队吧,这样下去谁也打不上水的。”
  大家就静了下来,都虎视眈眈地互相看着,因为谁也想排在前面,因为这时谁也能说自己比别人来的早。
  忽然,一个声音问:“村长呢?”
  大家环视了一遍人群,不见村长,知道是逃荒去了。但都知道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一个小伙子忽然说:“大家围成圈刺九刺(锤头剪子布)吧,谁先输了谁排在后面,谁先赢了谁排在前面。”
  大家觉得这办法行,就围成了一圈刺九刺。我觉得很好玩,就兴奋地绕着这圈人转着,只见这圈人一个个把手举在耳边,紧握着的拳头拳着拳心向着耳朵,生怕别人看见自己屈曲着的手指,从而猜见自己要出什么,眼睛都骨碌碌地在众人的脸上转着,生怕谁耍奸后于别人出拳,或者不出拳。同时,也拿捏着火候,好使自己的拳与大家的拳一齐擩出来,因为都觉得谁先出拳就会被别人暗算了。他们的嘴里都警惕地叫一声嘿。但叫时气是往胸里吸的,所以发出的是往起挑的悠长的声音,这声音能提醒大家注意,做好准备。见都预备好了出拳,才又都嘿一声,叫这声时气是从胸中冲出来的,有一种高山坠石的气势,所有的拳头就从各自的耳边象坠石一样象人圈的中心俯冲下来,又瞬即收住了,齐刷刷地围成了一圈,有出锤子的,有出剪子的,有出布的。就这样两个回合下来,就有两个人先输了,这两个人又刺九刺,分出了谁排在最后面。
  就这样刺九刺一路继续下去,排队的人就越来越多了,刺九刺的人就越来越少了,最后就只剩下两个人了,所有的人就象今天看世界杯的冠军赛一样看着这两个人分出了胜负。
  我父亲排在中间。等我们打水回家的时候,太阳已经老高了。
  一家人匆匆动手,煮熟了野菜。母亲又扳开二妹的嘴往进灌菜汤,菜汤又从她的嘴两边流掉了。父亲叹口气,拉着我挎起箩筐就走了。
  村路上的人稀稀落落的,因为今天去逃荒的人早走了,因为他们觉得要逃荒就得早走,才能碰上好运气。
  拐了个弯儿,我们迎面碰上了我的好朋友狗娃。只见他兴奋而又茫然地拿着他家那只珍贵的铁捣蒜锤,跟在担着担子背着铺盖卷儿,拉着弟弟妹妹的父母的后面。他的父母怨气冲天地不理我们,我和父亲也愧疚地别着脸不看他们,仿佛是我们使他们背井离乡的。
  狗娃叫了我一声,我红着脸去看他,他父亲就闷喝一声:“快走!”狗娃就又看了我一眼,低头在前面走了。我和父亲就放慢了步子,和他们落的越来越远了。这时那股离别的悲伤又钻进了我的心里,我才明白这是由于和乡亲们分离引起的,但为什么分别时都这样的怨恨呢?
  快到村头了。见三五个人奇迹般地攒在李五根家的院口。我们离得老远就见张顺指手画脚咦咦呀呀地说着什么。一见我们走近了,他就撇下那些人冲着我们直嚷:“快看!快看!李五根被狗吃了!”一边奔过来想一把拉我们过去,生怕慢了就看不到好戏了似的。等我走到李五根的院门口,一副恐怖的场面出现了:李五根的肠子被撕咬成许多肉团,血肉模糊的到处都是。衣服被撕成三五团,血淋淋地丢在一边。本来在家门里的李五根被拖到了院子里,脑袋朝天的那一半被啃的烂糟糟的,骨茬白森森的,暗红色的肉丝丝丝缕缕的残留在骨茬上,脑浆象盛糨糊的碗用完了糨糊还没洗一样糊擦在脑袋上。脑袋着地的部分却好好的,只是头发和脸被脑浆和血肉糊擦的一塌糊涂。李五根的脖子被咬扯的烂糟糟的,骨头也露了出来。从肩膀开始身体朝天的部分被啃的只剩下了骨头,骨头上残留下的肉丝丝丝拉拉的。细脆的肋骨被啃嚼的七长八短,叉叉牙牙的。他是背朝上躺着的,胸膛里被啃的象花红柳绿的糨糊。怪异的是,他的双脚却完好无缺,这更让人毛骨悚然。
  我不由得拉紧了父亲的手,父亲就从骇异中惊觉了过来,赶紧用手蒙住我的眼,拉着我就走。我就听见那几个人也一声不吭地跟着我们走了。
  张顺就追着我们眉飞色舞地说着:“这些狗昨夜啃了他一夜!我还偷偷地来看了一眼。呀,吓得我撒腿就跑!我前几天就听说野狗转着到处吃死人,真没想到昨天竟然转进咱们村里来了!……”见我们不理他,他又舍不得离开李五根的院口太远了,以免误过向后来的人宣传新闻,就赶忙丢下我们折回到李五根的院口。
  
  十八:野狗在村里找死人吃
  
  我紧紧地拉着父亲的衣襟走着,我多想让自己长在父亲的身上,因为猛烈的恐惧使我不敢做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存在了,必须象颗瘤子一样长在什么的身上才行。而对于小孩来说,父亲不就是强大的依靠吗?如果说五明头龙眼前的狗使我感觉到了狗欺凌到了人头上的屈辱,那么刚才这一幕使我感觉到了人是狗爪子下的一道菜的恐怖,就如同老鼠想到自己是猫爪子下的一道菜的恐怖。一想到自己迟早要被狗啃的只剩下一副残缺的骨架,我就悲从中来,不由得就走就盯着自己的手,自己的胳膊,自己的腿,自己的脚,又摸摸自己的小身体,想象着它们不久就要骨肉分离,被啃的七零八落,就沮丧到了极点,更感到了做一个人是多么的不幸,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做狗呢?!
  我整整一天神思恍惚,没掏到几颗野菜。父亲也没骂我,因为他也没掏到多少野菜。也就是说,母亲希望逃荒的人多了,野菜就会多起来的愿望看来要落空了。
  回村时走到了村口,我拉住父亲的衣襟不走了:“爹、咱……绕进村里吧。”
  父亲盯了我一眼,明白了过来,就带着我从那条陡直崎岖的小道绕进了村里。当我们走进村里时,父子俩的腿累的直颤,腰也直不起来了。
  回到家里,见昏暗中母亲象幽灵一样坐在地上,抱着二妹象钟摆一样地摇着。弟弟和大妹傻子一样依偎着母亲坐着。见我们进来了,也只是抬头麻木地看着我们。
  我痛苦地感到二妹已经死了!是的,年幼的我竟然知道了死!竟然知道了亲人的死对自己锥心的痛苦!我再一次感到了人的渺小无助,真切地看到了死亡是多么的强大。如果说李五根的死让我认识了死亡,那么二妹的死让我看见了死亡就蹲在了我们家里了。是的,它就蹲在了我们家里,根本无视我们的存在地肢解了二妹,犹如人无视一边笼子里的兔子的存在,肢解着另一只兔子!
  父亲看了一眼二妹和母亲,低头抱起坛子就走,我生怕留在家里,赶紧跟着父亲就走。
  我感觉到了父亲脚步的沉重失常,不时地磕绊一下,这使我生怕他把坛子摔了,就紧紧地盯着那坛子,以便及时护住了。
  在傍晚的幽暗中,我们望见龙眼边攒着十几个人一动不动的。我就想,总是狗又占住龙眼了,但听不见狗因为争水的撕咬声,就纳闷起来。等我们走近了人群才看见,在早上那七只狗的基础上又多出五只狗来,竟然还有两只小狗仔。它们象在自家的屋里一样懒懒散散地趴在龙眼附近休憩着,那两只小狗仔在母亲身上滚爬着玩。狗的腥臊气扑鼻而来。它们辐射出来的森森煞气使人们不敢靠近泉眼,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口珍贵的泉水流失着。
  我忽然想到这保准就是吃了李五根的那些狗,就端详着它们的嘴,老觉得它们的牙缝里还残留着李五根的肉泥。忽然又想到,它们早上在喝泉水的时候,把粘糊在嘴上的李五根的血肉涮进了泉水里了,而我们今早竟然把这样的泉水打回去煮了菜汤!也就是说,我的肚子里也有李五根的血肉了!我不禁恶心地干哕起来,可肚子里空空如也,所以绞的肠子纠结成一团,也只是干哕出两口苦胆水来。父亲赶忙问我怎么了,我说我恶心,就拉着父亲往回走。
  父亲惊慌起来,连问我咋就忽然恶心了起来了?我说:“泉水里有死人的血肉,咱喝不成了。”
  小孩子说话是不分场合的,我的话使人们都怔怔地看着我。良久,一个声音哀叹道:“不喝也不行呀,那样只有死。”
  父亲安慰我:“名名,没什么。你看这泉水是活的,狗蘸过嘴的水早流走了。”我一想也是,就安心下来。
  人们无奈地等着狗离去。其间不时有狗百无聊赖地摇摆到泉眼边,伸出猩红的舌头哗啦哗啦地卷水喝。
  星斗满天了,狗还不离去,不时漠然地扫一眼人群。
  终于有人壮起胆子慢慢地踅到泉眼前,警惕地看着狗群的反应,小心地往半截瓮里掬水。见狗都不理他,就大起胆子来,飞快地掬满了水,逃也似地抱起破瓮就跑,窜进了人群里才长出一口气。于是人们商量好了似的,不争不抢,一个一个小心地去打水。打了水的人有的要走,就有人悄声央求他们等一等,他们就明白是留下他们来壮胆的。是呀,谁能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说不定以后天天都得这样打水了,说不定自己明天就落到后面打水了,是该互相壮胆的了。
  我父亲是靠后一些去打的水。我看出他是怕我恶心才这样的,因为越靠后泉水越干净。
  等最后一个人打上了水,人们才相跟着沉闷地离去。
  一个男人叹息着说:“咱们不逃荒去也不行了,就是还能掏上野菜,也得被这些野狗赶走呀。附近的村庄都因为断水而人去村空了,你们看着吧,用不了三天,周围所有的野狗都会聚到这眼泉水这里来的。唉!”
  一个人说:“咱明天拿着家具来把它们撵走。”
  另一个人说:“它们太多了,又吃得饱饱的,咱怕是打不过它们。”
  又一个人说:“怕什么,狗是怕人的,你一亮家伙它们就跑了。”
  又一个说:“那是在平时。现在这些狗吃死人吃的还怕人了?嗨!我以前听老年人说,狗就盼着闹年馑,死的人越多它们越欢实。现在可真信了。你们也看到了,那些死人不管你埋的多深,都被它们刨出来吃掉了!”
  人们就都悒郁地不再吱声了,陆陆续续分开来各奔各家了。
  我和父亲回到家里,见母亲还是那样抱着二妹。弟弟和大妹还是那样依偎着母亲。
  父亲把坛子架到简易炉灶上,就去找干茅草。我也赶紧跟着去了,我害怕呆在家里。
  我家的茅草不够用了。我和父亲就去邻居黄猫家搜寻,因为他家已经逃荒去了。我们在他家院子里找了半天,才在一堆土下刨出了半捆干茅草来。父亲骂一声鬼黄猫,就去掀开他家的小柴屋顶子,把顶上的茅草揪了下来,统统抱到了我家。
  我和父亲煮好了野菜,捞到支棱着的破锅里凉了凉。父亲小心翼翼地过去对母亲说:“吃饭吧。”
  母亲说:“你们吃吧。”
  父亲束手无策地站了一会儿,就把弟弟和大妹拉到破锅前。父子四人就围着破锅吃了起来。
  还剩下一点儿,父亲不让我们吃了,让我们喝坛子里的菜汤。
  父亲走到母亲身边说:“我抱抱二丫头吧。你去吃吧。”
  母亲不动。
  父亲就悄悄地走回来,用手捞起剩下的野菜,返回母亲身边,一点儿一点儿地喂母亲吃,然后又用一只破碗给母亲饮水。
  饭后,我们姊妹三个默默地走到炕下躺了下来。
  父亲站在母亲身边。良久,父亲说:“你不能这样下去了,你再舍不得她也不顶事了。你该替那三个娃子想呀,你要是垮了,谁来照顾他们呢?”
  母亲的眼里这才流出泪来,但没有一点儿哭的样子。父亲就体贴地扶起母亲来往我们这边走。
  母亲来到她睡觉的地方,小心地把二妹放在身边睡下了。
  村里老人凄恻的哭声零零落落地传来,没有昨夜强烈了。
  后半夜,我被狗暴戾的咆哮声惊醒。村里人惊慌暴烈的咒骂声也传来,还有猛烈击打的声音和狗的惨叫声。
  我就听见母亲小声不安地对父亲说:“周围的村子几乎没人了,狗都往咱村里攒。这总是新来的野狗在挨家挨户找死人吃了。唉,我们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要落个喂狗的下场!上午要不是我机警,一见野狗进了院就把门闩上了,又用擀面杖顶着,恐怕现在我们娘母三个早变成几泡狗屎了!”
  父亲安慰她:“别往坏处想了,咱现在还活着,这就最好。”
  忽然,院子里响起几条狗杂沓狂野的跑窜声。我还没来得及感到害怕,父亲已经一跃而起,扑到门前试了试门是否闩牢了。他的手刚碰着门,狗爪子已经把门推的哗哗响,狗爪子已经把门挖抓的撕心裂肺地响,狗的喉咙里凶狠低沉的咆哮声跟着响了起来。
  母亲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正要走过去帮忙。
  父亲试好了门是牢固的,又一跃到了窗户前护着。母亲就走到破炉灶前,摸索了一会儿,手里拿着一把菜刀和一根擀面杖(这时虽然屋里黑,但我的眼睛异常的亮。)走到父亲跟前,把菜刀递给了父亲,把父亲推到了门前,自己双手举起擀面杖,摆出一副随时可以击打向窗户的任何地方的姿势来,盯着被狗推的哗哗直响的窗户。
  野狗们见推不开门窗,就凶狠地哼哼着,开始啃咬门窗,抓门窗,撞门窗,挤门窗。一只狗竟然从挤开的门缝里伸进一只爪子来,父亲一菜刀砍去,这只狗惨叫着满院子乱跑,就再没有狗敢这么放肆了。可狗就是不离去,而且又多了几条狗。这使我父亲纳闷不已,忽然明白了过来,对母亲小声说(仿佛怕外面的狗听见似的):“狗鼻子太灵了,你不见不管你埋死人时多诡秘,埋的多深,它们都能找到,况且二丫头就这么摆着,它们能闻不到吗?”
  母亲悲哀地说:“二丫头才死了三个时辰呀!唉!”
  父亲就忍心再说下去了,赶紧走到了门前。
  我和弟弟大妹一直大气也不敢出,互相挤成一团。这时我望着孤零零地躺在一边的二妹,真切地感到了她和我们不一样了,是另一种东西了。我再也不能用对妹妹的爱来对待她了!
  这时又一阵狗的惨叫传进来,窗户哗嗒嗒地直响,同时响起母亲仇恨的叫骂声……
  等快五明头的时候,狗才从我家院子里离去。顿时院子里鸦雀无声。母亲立在窗户前一动不动地竖耳聆听着外面,父亲立在门前也一动不动地竖耳聆听着外面,我们姊妹三个攒成一团瞪着门窗,三颗小心怦怦地互相碰撞着。忽然,母亲警惕地悄无声息地走走停停,过来抱起了二妹,但一副随时准备放下二妹去防守窗户的样子。父亲这时蹲下来,把左眼贴在一条宽门缝上一动不动地向外窥视着。
  村子里狗的喧哗声渐渐地远了,消失了。父亲蹲在那里还是不动。
  我能感觉到屋子里亮起来了。
  父亲忽然站了起来,一副机不可失的匆忙样子,走到母亲身边急切地说:“乘狗都不在了,我把二丫头埋了吧。”
  母亲抽泣了起来,更抱紧了二妹。
  父亲说:“你放心,我会埋的深深的,用石头压住。”
  母亲还是哭。
  父亲急道:“别耽误了,要不狗再返回来就麻烦了。”
  母亲才把脸贴在二妹的脸上一会儿,然后把二妹轻轻地放在地上,把二妹身上褴褛的衣服整理了一番,然后端详了一番二妹,决然地对父亲说:“你来抱她吧。”就背转了身。
  父亲就过来抱起了二妹,从门上拿下了用来顶门的那把全家最珍贵的大铁锹,小心地打开条门缝,探出头去张望一番,才一闪出去了,顺手带好了门,隔门吩咐母亲闩好门,就一溜烟不见了。
  我和母亲一起象被困在城里的人等待着溜出城去的信使一样等着父亲的归来。
  天越来越明亮了起来,从屋里能看清外面的那只简易的炉灶了。
  一阵渺渺的脚步声远远地传来,我和母亲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一会儿,父亲出现在了院门口。我和母亲象看见了信使出现了一样既兴奋又紧张,因为信使要穿过包围圈才能进城,因为父亲要经过院子才能进了家,在这节骨眼儿上如果野狗出现了,可就是眼看到手的鸟儿飞走了。
  父亲一到了家门口,母亲飞快地打开了门,父亲急忙进来,和母亲一起飞快地闩好了门。然后母亲看着父亲坐在了炕洞上喘息着。
  一会儿,父亲迎住母亲的目光说:“我把二丫头埋在村口的那座山顶上了,用石头压好了。我和名名打水去了。”就疲惫地抱起坛子往外走。
  母亲小心地问:“野狗……不见了?”
  父亲说:“这会儿人都出来了,谅它野狗也不敢怎么样的。”
  母亲就开了门,我紧跟着父亲走了出去,走了十来步,父亲又回头对母亲说:“把门闩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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