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殇(小说)
【一】
吴良才沮丧地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回到家中。
他木雕般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思前想后怎么也弄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学生家长已经是第二次到学校闹事了,而且情绪失控,对他进行了殴打。想到刚刚的一幕,他不禁低声抽泣起来。
“为何让一个禽兽不如的老师给孩子上课。”
“这样的人也配做老师?”
“打他,罢他的课,臭流氓。”
“对,打他个混蛋,猥亵、强暴未成年儿童,丧德啊!”
“去教育局和公安局告他。”
一群情绪激动的学生家长不顾学校保安的劝阻,强行将吴良才老师按倒在地。
眼镜,掉在地上碎做一团,血,喷洒而出染红了衣裳。
“喔,喔,快来看啊,打人啦,打人啦!”一群学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从教室后门的门缝里挤出头来,起哄地喊着。
正在上课的老师们也都纷纷探出头循声张望着。
教室里学生的嘈杂声、老师的训斥声响成一片。
教学楼上下俨然菜市场一般热闹。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解释和劝阻,家长们忿忿地离开了。
校长办公室里弥漫着愤怒、失望和令人窒息的紧张空气。
门外挤满了探头探脑看热闹的老师和学生。
“吴良才,你是个有着十八年教龄的老教师,还屡次获得市优秀教师的称号,你怎么能——唉,她们还都是未成年的孩子啊。”张校长脖子上青筋暴起,吹胡子瞪眼地说,“从今天起,不要再到学校了,等待公安部门的调查吧。”
“就是啊,上次学生家长来闹事,停了你的课,可你还是恬不知耻地来学校,还嫌不够丢人?”教导主任王玲趁机落井下石,一旁翻着眼珠,扬起鄙视的嘴角挖苦道。
“是啊,看他平时这么关心孩子,原来是别有用心啊!”
“真是我们教育界的败类!”
“啧啧啧,怎么下得了手,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人,唉!”
一些看热闹的老师挤在门外议论纷纷。
“看你平时勤勤恳恳,没想到这么龌龊的事情都能干得出来!”张校长说着摆摆手,示意吴良才离开。
他没有说什么,自己该解释的早都说完了。
他低头挤出了看热闹的人群,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学校,回到家中。
望着家徒四壁的房间,他不禁想到了身在外地的妻子温莎和女儿美珠。
美珠去年考取了省重点初中,妻子温莎辞去了商场白领的职务,陪同孩子去了省城。目前,家里就靠他一个人的工资维持。他以女儿为骄傲,妻子更是舍不得孩子一个人住校,在学校旁边租了个房子陪读。为了不耽误孩子学习,母女两有时候一个月也难得回来一次。
【二】
今天这场殴打事件的发生要从三个月前说起。吴良才老师陷入深深的回忆中。
一天,他正在办公室里埋头批改试卷。
“吴老师,我一个远房亲戚的孩子放在你班上,请多给照顾照顾,呵呵。”教导主任王玲顶着蘑菇云般的头发,倚在他办公桌前,笑靥如花地说。
“王主任,我这是毕业班,按照学校规定,毕业班是不允许插班的。你应该知道啊,要不,你安插在别的班。”吴良才扶着眼镜框,面露难色地说。
“我知道规定,可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再说你带的毕业班成绩好,我放心,校长那边我会去疏通,”王玲笑脸依旧道,“有情后补,改天我请你吃饭。”
“吃饭就免了吧,你抓紧和校长说。”吴良才抬头看了一眼王玲催促道。
“孩子我都带来了,你先带她去上课,一会儿我去找校长。”王玲回头说,“来,安妮,叫吴老师。”
“吴老师好。”小姑娘低眉顺眼拘束地说。
“告诉你,安妮去年已经上过六年级,成绩现在应该还可以,不会拖你的后腿,放心吧。”王玲冲着他昂了一下头,调皮地眨了眨眼。
不知王玲施展了何手段,总之,校长同意了她安插学生的请求。
从此,吴良才的班上多了一个不太言语的小姑娘——安妮。透过她稚嫩的脸看得出,她比同龄的孩子多了一份成熟和忧郁的神色。
期中考试后,吴良才将安妮叫到了办公室。
“安妮,最近你的成绩不错,这次考试全班第三名,继续努力。”他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
“谢谢吴老师,那我回去啦。”安妮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等等,看看老师给你带来了什么。”吴良才说着从抽屉里掏出一个玩具小熊,“今天是你的生日,喜欢吗?送给你。”
“哇,好漂亮,喜欢,谢谢老师。”安妮开心地接过小熊捧在怀里,感激地看着他。
“哎呦,还是吴老师会体贴学生,怪不得学生们都喜欢你。安妮,回去好好学习,不要辜负吴老师对你的希望。”教导主任王玲踩着尖刀般的高跟鞋,晃动着两条嫩藕般的白腿出现在门口。
安妮冲着王玲点点头,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王主任有什么事儿吗?”吴良才说。
“怎么,难道我只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王玲见四下无人用火辣的目光盯着吴良才打趣地说。
“安妮的成绩提高得这么快,要谢谢你,今晚,我请你吃饭。”她挤出更加灿烂妩媚的笑容,慌忙凑上来,摇晃着身子说。
“王主任,吃饭就免了,我还要把作业带回家去批改。”
“咋,这么不给面子啊。”她收敛了笑容撅着嘴说。
“铃铃铃”吴良才的电话响了。
“吴老师,到我办公室来一下,你的教学改革,思路不错,我们再商量商量,之后由你负责推广下去。”电话里传来张校长的声音。
“好的,我马上过去。”吴良才爽快地答应。
“校长叫我过去,抱歉!”他站起身,看了眼王玲说。
“好吧好吧。”王玲遗憾地摇着头说。
【三】
半个月后的一天,吴良才把安妮叫到办公室。
“安妮,你最近怎么回事,今天,两个任课老师都反应你上课睡觉,成绩明显下滑,难道你骄傲了?”吴良才把安妮叫到办公室有些气愤地责问道。
“我——我——我妈成天打麻将,还经常喊人到家里玩,吵得我学不下去,也睡不着觉。”安妮红肿着眼睛委屈地解释道。
“哦?那你爸爸呢?”吴良才疑惑地问。
“他外出打工了。”安妮回答道。
“那你先回去写个检查,给我好好反思一下。”吴良才嘱咐道。
望着默默流着泪离开的安妮,吴良才一时陷入沉思。
他拨通了王玲的电话。
“王主任,安妮的家庭情况你清楚,能否劝劝她妈,不要带人回家打麻将,已经影响到孩子的学习了。”
“唉,你不知道,安妮这孩子也怪可怜的,三岁时她妈带着她改嫁。两口子感情不合,一见面就吵架,现任老公看不惯她打麻将,气得出去打工了。”王玲在电话里说。
放下电话,吴良才似乎明白了为何安妮有张比同龄孩子成熟与忧郁的脸——她缺少家长的疼爱和关心。
从那后,吴良才经常把安妮叫到办公室里写作业,他知道她失去了平静的家庭氛围和父母的关爱,他对她也是格外照顾。
对安妮来说,渐渐对吴良才产生了父爱般的亲切感。
一天下班回家,吴良才刚进家门不久,门外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是王主任啊,有事吗?”吴良才穿着粉红色的碎花围裙横在门口。
“我来看看你,怎么?不准备让我进屋喝口水?”王玲一袭米黄色的风衣,顶着鸟巢状的栗色头发,踩着一双鲜红的尖刀般的高跟鞋站在门口反问道。
“王主任,你看我就一个大男人在家,多有不便,家里也是乱七八糟的,有事儿就在门口说吧。”吴良才搓着手为难地说。
“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家,呵呵,走,出去吃饭,我请客。你帮安妮提高成绩,我还一直没有感谢你呢。”说着她伸出风衣中的芊芊玉手,拉着吴良才的胳膊往外拽。
“别这样,让外人看到不好,你的心意我领了,今天我有点累,就不出去了。”吴良才慌忙挣脱王玲的手说。
“难道我的心意你真的不懂?”王玲抛了个媚眼,嘴角荡起一丝不满。
“我懂,可我不能这么做。今晚实在是对不起啦,如果没什么事儿,那你先回去吧。”他慌张地看了一眼充满期待眼神的王玲,准备去关门。
“哈哈,瞧你吓得那熊样,我还能吃了你不成,你啊,就会摆弄你的学生,没想到这么不懂风情。”王玲撅着嘴抱怨着说。
“对不起,有话白天说,再见。”吴良才推了王玲一把,做贼般慌张地关上了大门。
“开门,这么不通情理,我又不是来贿赂你的……”见半天没开门,王玲嘟囔着,踏着尖刀般的高跟鞋悻悻地离开了。
嘎嘎的高跟鞋声渐渐消失了,吴良才吁了口气,呆坐在沙发上。
几个月来,王玲总是寻找各种理由接近他。她是个泼辣的女人,性格好强,与前夫离婚后一个人生活。王玲的心思他不是不懂,可他爱自己的妻子温莎,尽管对他们来说,现在还过着牛郎织女般聚少离多的生活,可他充满了希望,等女儿美珠考上高中就让温莎回到自己身边。他已经好几次拒绝王玲单独请他吃饭的机会了,最近,他甚至开始害怕单独和她在一起。
【四】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时令已经到了小雪。
南方虽然不像北方那么冷,可由于室内没有暖气,阴冷的天气也让人活泼不得。
今晚,天气预报报道要降温十度。
一阵狂风吹过,窗外呼呼啦啦地响起枯叶的哀嚎声,西北风似皮鞭一般,抽打着还顽强地挂在枝头上的残叶,枯叶似受到惊吓般一会儿拥挤在一块儿,一会儿又似棒打鸳鸯,各自散开,还有的黄叶随着枯枝惊慌失措地四处坠落,发出噼噼啪啪的各种声响。
吴良才熄灭台灯,伸了个懒腰,起身披了一件外套。枯枝敲打着窗玻璃,他拉开窗帘向外望去,远处忽隐忽现的闪电预示着一场冬雨的来临。
“咚,咚,咚”传来不太响亮的敲门声。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已经是夜里十点一刻了。这么晚了会是谁呢?他心里一惊,不由得想起王玲,会不会是她又前来骚扰。
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蹩到门口侧耳倾听着。
“吴老师,开门啊。”门外传来一个瑟瑟发抖的稚嫩声音。
“安妮,这么晚了,你怎么跑来了?”吴良才开门后惊讶地问,“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我妈又喊了好多人来打麻将,吵死了,我就偷着跑了出来。”安妮背着书包,小脸冻得通红,搓着手说。
“你这样出来,你妈妈会很着急的,快,我送你回去。”说着他准备去换鞋。
“不,我不回去,今晚我想住这儿。”安妮怀里抱着那个玩具小熊,用祈求的目光看着他。
“我这里不方便,要不,先给你妈打个电话,让她别着急。”吴良才坚持着说。
安妮妈的电话铃响着,一直无人接听,再打居然关机了。吴良才在客厅里焦急地踱来踱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吴老师,一会儿就要下雨了,不要送我回家,我不想回去。”安妮打了个寒颤,祈求的眼神里透着点点泪光。
见吴良才还在犹豫,安妮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你以前有过在外面过夜的经历吗?”他严肃地盯着安妮红肿的眼睛问。
“五年级的时候到同学家过夜两次。”她嗫嚅着说。
“你妈妈知道还打你啦?”他追问道。
“她只顾着和别人打麻将,根本不注意我的存在。”她委屈地说。
此刻,窗外响起淅淅沥沥的雨点声。
冬雨正在洗刷着城市里的一切,同时也带来了降温的信号。
“那好吧,下不为例,你今晚睡我女儿房间。你先刷牙、洗脸、洗脚,我还要备课。”说着他打开了女儿的房门,去准备洗漱用品了。
安妮洗漱完毕后上了床。看着老师女儿房间里墙上的各种小贴画和玩具,她既羡慕又好奇,摸摸这个,看看那个。想到自己这么大了只有今年收到老师的生日礼物,不觉潸然泪下。过了好一会儿,她关上灯休息了。
第二天早上,吴良才拨打安妮妈的电话,依然是关机。他叫醒安妮,匆忙做了早饭,自己出去锻炼了。
他回来后发现安妮已经吃过早饭,自己上学去了。唉,这个孩子,外面这么冷,他本想给她找件女儿的外套呢。
两天过后,从安妮的神态看,似乎正如她所说的,在外面过了一夜,她妈妈好像真不知道,他悬着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五】
一天下班后,王玲身着浅褐色的短羊毛大衣,手上拎着个鹅黄的女士坤包,依旧踏着那双红色的尖刀般的高跟鞋,以一种极为微妙的姿态保持着平衡,迈着碎步快步出现在吴良才的楼下。
“哎,吴老师,等等我。”王玲上气不接下气的在后面喊着。
“王主任,你是来找我的吗?”吴良才回过头,惊讶里带着些反感地问。
“跟你说过几次了,在外面不要叫我主任,这样显得生分,叫王玲。”她胸部上下起伏着,灿烂的笑脸上略过一丝责备。
“我还是习惯叫你主任,”他显得有些不耐烦。
“我买了个烤鸭,家里有酒吗?今晚我们喝点。”她忸怩着身子,一抹红霞飞上脸颊,“今晚我心情不太好。”
“怎么啦,遇到难事了?”他关切地问。
“前夫到法院提出诉求,让我把孩子领回来抚养。”她低着头,手指不停地把玩着坤包的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