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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尘埃落定(短篇小说)


作者:土生 布衣,397.4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601发表时间:2014-05-20 18:01:31

【流年】尘埃落定(短篇小说) 一、鹿
   一只梅花鹿从树丛中窜了出来,它紧张慌乱地跑着之字形,顽强地躲避着追击。不远处即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如果它能在被抓到之前钻进去,那就可以松一口气——任凭清风伴着草香吹拂它的眼睛,任凭阳光穿过树叶抚慰它的绒毛。可是上天没有眷顾这头已在世上活了两年的四脚兽,就在它前蹄刚触摸到树林边缘的阴凉时,一支箭射中了它的脖颈。
   梅花鹿应声而倒,不远处传来马嘶声。骏马的主人走到猎物面前,用脚探了探它的脉搏。
   “是只刚长成的鹿,骨肉鲜嫩的很,阿寄。”青衣男子一边擦拭额头的汗珠,一边对着他的白衣朋友夸赞。
   白衣男子跟同伴一样装扮,不一样的是衣服颜色,少的是一脸络腮胡须。他微皱眉头,凝视着气若游丝的猎物,看着鹿眼尚存的微光,竟然不敢直视,“是只年纪跟我相仿的可怜家伙。吕兄,今天我们走运,有好肉吃了。”
   青衣男子忍俊不禁,这小子居然拿自己和猎物作比较。
   两人把鹿绑牢在马背上,便找了一片阴凉坐下。
   “记得上次跟吕兄出游已是一月之前的事,不知是为何事忙碌?”
   “明知故问,除了老祖宗还能有其它事?也不知是天意,还是人祸,老人家都到花甲之年了,竟然被一只疯犬咬伤。我们整整一个月都在长信殿候着,要不是这几天看老人家气色好点,怎么可能出来跟你打野味?就是这样,今早吕产见我出宫,那脸也不怎么好看。”
   “太皇太后陛下洪福齐天,定有上苍庇佑。我看再过几天天气清爽起来,必会渐渐好转,你也不用这么忧心了。”
   “咱们兄弟说话不用这么场面。虽然你比我年幼,我们认识也有五六年了吧?这么深的交情就换回你这么一通话?说说吧,你怎么看的?”
   郦寄似乎被人看穿了心思,他不自然地扭了扭脖颈松松上面的筋骨,看了一眼吕禄,又低头望向自己的手指,喃喃道:“听闻太后常梦到恶鬼,易经上说,恶鬼在梦,人恐不虞;再观天象,近一个月来不见雨水,亦是不祥之兆。不过刚才听吕兄说太后气色见好,或许是天神显灵,在帮我们大汉渡过难关。”
   吕禄认真看着郦寄讲话,突然笑了起来,以至于口眼歪斜,他拍着郦寄的肩膀,“昔日三日不见,就当刮目相看。现在我一个月没见到你小子,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怎么这么会说话了。”
   看着此情此态的吕禄,郦寄的心揪了一下,他突然觉得很烦躁,便不再理旁边的这个人,转头看向了别处。收敛了耀眼光芒的太阳,倚靠西山,把半个天空都染成了酥红色,整个上林苑都被映照的失去了原本的色彩。大地少了阳光的照射,很快冷却了下来,七月的傍晚已经寒意侵人。
   迷糊中,郦寄仿佛看到了一颗黑点在向他们逼近,黑点逐渐放大,在足够近的时候,郦寄终于看清了那是一匹马。
   “吕兄,宫里来人了!”吕禄还在打瞌睡,被阿寄拽了起来。
   马上的人下鞍,迅速作了个揖,报道:“相国请吕大人马上回宫,军中有要事相商。”
   郦寄的心跳停了一下,他在想军中会有何事如此紧急,等回神,吕禄已策马而去。
   载着已经僵死的梅花鹿走在回长安城的路上,郦寄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堵在心头。他不想射死这头鹿,可是世上很多事情并不能被人意左右,你原本不想杀死的一条无辜生命,现在就死在了你的马背上。
  
   二、父
   等回到府中,已过了晚饭时候,郦寄把没来得及吃的鹿交给下人,就准备去向父亲问安。
   “少爷您知道吗,太皇太后崩了。”
   郦寄怔怔地看了小厮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别胡说,小心掉脑袋,这样天大的事,还轮不到你插嘴!”
   父亲似乎很平静。一壶茶的功夫,老爷子什么也没说。郦寄不断地用心瞟着父亲,不知道眼前这位自己一直敬佩和尊敬的人脑海中在想什么。
   “吕皇后跟高祖是结发夫妻,当年我跟高祖南征北战的时候,她作为一个妇道人家竟然也能紧随左右。大汉立朝后,她辅佐了爷孙三代,功绩世人共睹,不可磨灭。”郦商抿着茶味,注视着茶盏,悠悠地说出了这么一段让郦寄摸不着头脑的话。
   “自孝惠皇帝以来,天下与君休养生息,百姓生活安康,是百年来未有之局面。太后功不可没。”郦寄应和。
   “可是当今的皇帝依然年幼,太后宾天,谁堪托孤大任呢?”
   郦寄预料到父亲会说这番话,明眼人心里都清楚,未央宫里的这盘棋迟早要重整,如今这一天已经不远了。“吕太后走了,剩下的摊子让吕家人收拾没什么不妥,可是摊子是刘家人的,他们肯定会看不惯。”
   郦商看着眼前这个儿子,心里悲喜交加,他聪明如己,预料世事的本领让自己深感欣慰;可是他又不知跟谁习得的多情,寸寸柔肠,优柔寡断,若在战场上必败无疑。长叹一口气,郦商隔着灯火注视着儿子,“嗯,刘家跟吕家的恩怨情仇,一直都是,这盘棋容不得别人去下。”没等郦寄回应,他话锋一转,“今天跟吕禄去上林苑了?”
   郦寄感觉在他进入房间前的几步路里,关于谈话内容的预想全部应验了。
   “是的,父亲。吕兄跟我猎了一只梅花鹿,还没来得及吃。”
   “之前就跟你谈过,跟他别走这么近,即使是朋友,也不非得无所不谈。身份有别,讲话应该注意点,未来数日,你们不见为好。”
   父亲的声音浑厚有力,稍微一听便知道经历过战火的磨练,可是说的话却如井底的水一样冰凉透骨。友情如香酒,愈久弥醇,如今父亲却让自己亲手洒了这杯甘霖,让人心碎无奈。
   父亲是为了家族的利益着想,更是为了自己好,郦寄无从反驳。
   母亲生下他不久便撒手人寰,从小他便只知道父亲,不认识母亲。郦寄印象里有几位庶母的形象,但据乳母说,父亲因不愿幼子受一点委屈,全部把她们遣走了,。父亲一直都是个粗人,可到了自己儿子面前,却总是温柔细心的不行,正因如此,长大后的郦寄对父亲百依百顺。
   吕禄比郦寄年长,在上林苑初次会面时,郦寄还是个毛头小子,而吕禄已位极人臣,诸王、三公都要畏忌产、禄兄弟三分。他们俩原本没什么交集,但是父亲为了表示友好,而故意安排郦寄与吕产一同打猎,也许是冥冥注定的缘分,两人相见恨晚,很快便结为挚友。郦寄当时不清楚父亲的用意,郦商也未料到他们俩能发展到如此亲密。
   “儿子记住了。”郦寄此时只感觉到腹部发凉,脑中一片空白。
   “你在宫中熟人多,去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小心点,别声张,不要找吕禄。”
   郦寄木木然起身,走到门口,突然叹一口气,“老天爷真会捉弄人。”
   “苍天本无情,老天爷如果能怜悯人,会让你娘死那么早?会让你的两个哥哥早早先我而去?”郦商盯着儿子,浑浊的双眸似乎要把他看透。
  
   三、娥
   浮云飘上天穹,遮住了月亮容容的面庞,月华透过云隙洒落大地,乾坤间光影斑驳。
   小厮驾着马车在四寂无人的道路上奔驰,为黑夜徒添一张魅影。
   郦寄是当朝权臣的好友,经常穿梭宫墙内外,各门的守卫都与其算得上熟络。
   徒步走在巷道里,主人健步在前,小厮跟随在后,亭台楼阁在月光的映衬下不再让人眼花缭乱,无形中多了几分神秘之美。
   郦寄突然停住脚步,对后面的人说:“阿福,去椒房殿。”
   小厮心领意会,大概除了老爷之外,没人不会想到他家少爷今晚会去哪。
   让小厮守在外面,郦寄整了整仪容,踏入殿门。
   青灯冉冉,烟香缭绕,美人斜靠卧榻,娥眉微蹙,凤眼半开,脸上的粉妆还未卸去,云鬓间玉钗斜插。一男子身穿铠甲,直立于侧,眼睛斜视着来者。
   女子丹唇微启:“纪通,你先回去吧,外面需要你。”
   男子退出,郦寄似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太后近日可安好?”此时此景,郦寄并没有拘于礼数。
   “甚好,太皇太后宾天,我倒落了安闲,也好。”女子保持着姿势,侧手扶鬓,未仔细看眼前人。
   “他们不让你去守灵,也是为了你好。”
   “我本来就没什么用,去与不去没有区别。”
   郦寄看着女子,心被刺得生疼,却毫无办法。这个女子,豆蔻年华就被强行违背人伦,嫁给自己舅舅为妻,后来以十七岁的稚龄成了寡居的皇太后,在人家女子还在享受无忧无虑之时,她早已饱经沧桑。
   四年前,少帝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宫里,他的义母跑到沧池边的风华林偷偷涕泣。郦寄发现了伤心的女子,涉世未深的他不知道女人何许身份,只觉得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美丽在他的眼前荡漾。他把女子带到池边,用清澈的湖水洗净她的脸庞,才看清那张脸的真实模样。未央宫里的宫殿内,长安城的建章台旁,吴越水乡的青瓦白墙下,世上从来不缺乏如仙如画的女子,可是这个人的容颜,却让他再也无法忘掉。
   即使知道了女子的身份,即使风言风语,他也忘不了那个身影,也收不住对那座宫殿的向往。
   至少在遇到郦公子之前,她都一直躲在刀山火海边缘孤苦伶仃,从来不知道情为何滋味。女子叫张嫣,入主未央宫后,除了郦寄,这个名字再也未被人提起。
   “你打算怎么办?”
   张嫣从榻上立起,看着郦寄,“我自己听天由命,但是我不希望看到这未央宫里血流成河——皇帝他们兄弟不能有闪失。如果他们有什么不测,那我就真没什么可牵挂的了。”
   “可是你还有,还有,我。”
   张嫣别过身子,不再看他。许久,才缓言道:“你们郦家跟两边都有交情,应该能帮上忙吧。”
   帮忙?郦寄回忆起父亲的话,突然一阵憋闷,一股酸流从心口涌向喉咙,吐出来的竟是一脸苦笑。
   看到这幅情景,美人也笑了,“能帮多少帮多少吧。至少你跟吕禄是朋友,所谓朋友之义,不就是患难与共吗?”
   郦寄不知道张嫣的心里是否真正有他的一席之地——这个年轻的寡妇是他见过的最复杂的女人。但是他清楚自己的心。
   “我不想看见吕禄遭难,更不想看到你有任何闪失。”郦寄咬着牙,使劲不让眼里噙着的泪水流下来。
  
   四、友
   走下马车,有人贴在郦寄耳旁悄悄地说:“周太尉和陈丞相来了,已在府中等候多时。”
   郦寄仰头看了看天空,月亮已经被裹着乌云的天风吹得异常凄惨。
   “两位大人深夜探访,不知所为何事。”
   郦商为两位客人斟酒,示意让郦寄坐下。周勃和陈平在同时打量着这位后生。
   周太尉与陈平四目相对,又看了一眼郦商,转头对郦寄说道:“贵府的酒香醇可口,但现在却只是甜在嘴中,滋润不到心里。吕太后驾崩,山河摇坠,叫人看不清方向啊!”
   郦商看看父亲,顿觉几个时辰不见那张面庞又苍老了许多。
   见后生坐着不动,陈丞相接过话茬,“是觉得迷糊啊,仿若乾坤颠倒,阴阳错乱。我看我们应该尽早结束这种局面,否则整个大汉都要病入膏肓。”
   “昔年高祖陛下率群臣众将立誓:‘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而如今是怎样的局面大家都看的很清楚。高祖披荆斩棘、历尽万险创立的家业和天下,怎能让他的姻亲轻而易举的窃取?作为高祖和当今陛下的臣子,维护大汉江山的安稳,我们义不容辞。”
   “谁跟大人说有人要对大汉、对陛下不利?”郦寄低着头,没有看任何人。
   “朱虚侯已派人侦查相国府动静,那边已在运筹龌龊之事。”陈平回答。
   郦寄的心慢慢地被碾碎,他不能想象未来的情景。呼吸已经有点困难,背后似负有千钧让人直不起腰,喉咙干涩难忍,说不出一句话。
   “大人,大人”郦寄哽咽了一下,以至于很难再说出下面的话,“要让我做什么?”
   一夜如数月。
   愁云惨淡,早晨的太阳不像往日般鲜艳亮丽。
   郦寄沐浴更衣,洗去一夜的倦容,闭着眼睛在房间里站了一刻钟。
   国丧泯灭了宫里的欢声笑语,却阻挡不了树林花丛中的鸟鸣嘤嘤。
   看着吕禄疲倦的面容,郦寄又想起了昨夜父亲的脸庞。无论是置身事外还是受人驱使,父亲终究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父亲为了自己,赶走了夫人,忍受人间孤独之苦,鳏居二十余载,如今也是为了自己,屈于他人淫威之下,内中之痛岂是战火灼伤所能相比。再刚强的人也会屈服,再坚硬的心也会流泪。
   “望吕兄节哀。”
   “姑母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
   “吕兄莫要太伤心。现在,”郦寄艰难吞咽了一下,“现在我倒担心吕兄的安危。”
   “如何说起?”
   “高祖说不是刘家的人,就不能做汉家的王。吕兄蒙大行皇太后恩赐,封为赵王,吕相国为梁王,已遭天下人非议。如今,你们两兄弟把领军权,恐怕汉家宗室、文武诸臣都会不服。”
   “那要我怎么办?难不成白白交出军权,成为砧板鱼肉,任人宰割?”吕禄感到非常惊讶。
   “家父与朝中大臣交好,风闻自昨天皇母仙逝之后,朝廷人心惶惶,唯恐天下大乱。他们最忌讳的就是吕家兄弟军权、政权集于一身。如果你能交出其一,想必他们会安稳不少。”
   “阿寄,我对你是完全信任。”
   “吕兄大可不必担心自己日后的安危,谁也不能违背太皇太后遗诏,做出忤逆之举。你放一权,其实是在解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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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反映的是汉初吕太后驾崩后,周勃与陈平灭诸吕、安刘氏的历史故事。但该小说的主角并不是周勃和陈平,而是以郦寄为主要人物,以郦寄的经历和视角来诠释了这场政变的始末。郦寄与吕氏集团中的吕禄过从甚密,但周陈二人通过威胁郦寄,使郦寄反水,背叛了吕禄,也就是背叛了朋友。郦寄从中斡旋,由于吕禄的信任,使吕氏放弃了军权,于是诸吕被周勃等大臣被铲除,少帝也被杀死,文帝即位。小说取材《史记》和《汉书》,对那段惊心动魄的历史进行了想象和发挥,戏说不多,故事的扩展是合乎基本逻辑的。小说尊重了历史的基本原貌,只是在吕产和吕禄之死的环节上多了巧妙的改动,又增添了汉惠帝皇后张嫣与郦寄的情感纠葛,使得文章有血有肉,更立体化了,也比较好看了。友情、爱情、背叛和煎熬,全在这几千字的文章里体现,一篇很有想象力的小说,推荐阅读。【鸿渐于陵】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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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鸿渐于陵        2014-05-20 18:08:15
  历史题材的小说其实并不容易写,这篇小说是非常有特色的。
我没有个性,所以不签名。
回复1 楼        文友:土生        2014-05-20 22:01:43
  谢谢
2 楼        文友:平淡是真        2014-05-21 09:37:32
  将历时运筹于心,才能写出如此扎根史实,又极富幻想的小说,学习了。每次看这样的小说,都是对我瘠薄的历史的一次恶补。感谢哈!
回复2 楼        文友:土生        2014-05-21 09:50:01
  谢谢,谬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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