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长白山盛产人参。山里人管人参叫棒槌，人参是名贵的中草药。可是野生的棒槌越来越少，为了大力发展人参的中药材生产，科研部门经过多年的研究和试验，成功地研究出人工种植人参的方法。人参这种植物，你把它种植在肥沃的农田里还不行，不仅不能正常生长，而且还烂根。它喜欢半阴的光线，上边要有高大的树冠遮住太阳的强光，它喜欢干净的由腐叶变成的腐殖质土壤，不能乱施肥。所以，人们就选择长白山缓坡的地带，要间伐，留一些遮阳的大树，再造好腐殖质土壤的参床，进行人工种植人参。人工种植的人参生长的年头越多它的药力就越强。达到八到十年以上的，药力仅次于野生山参，价格也很高。
　　 和龙县南岔河林场开展多种经营，增加职工收入，在图们江边一处缓坡的山上建了一处参场。开发了十亩地，分三年种植了人参。最早种植的人参已经有八年生了，长势非常好。
　　 参场依山傍水，景色秀丽。这里的山绵延起伏，郁郁葱葱，阵阵松涛像大海的波浪。松林和桦树林都散发出扑鼻的香气，沁人肺腑，使人陶醉。达紫香、野百合、山芍药、野刺梅及各种野花争先斗妍。这里是飞禽、鸟儿的世界，大的雕鹰、山鸡、猫头鹰，中型的野鸽子、鹌鹑、林鸦、喜鹊、斑鸠、布谷鸟，小的杜鹃、百灵、山燕等上百种飞禽和鸟儿生活在树林里和岩缝中。那悦耳的百鸟的歌唱不绝于耳。大山深处生活着各种野兽，时时传来几声呦呦的鹿鸣。山脚下一条中国和朝鲜的界河——图们江日日夜夜川流不息地流淌。由于是国境线，生态保持得完好，江里生长着各种冷水鱼类。离江边半里路的山坡处建有三间茅草房，两间住人，一间做仓库。房东侧是个狗窝和鸡窝，西侧是个牛棚。门前50米远有一处常年流淌着甜水的山泉，人畜的生活用水和旱时浇灌人参都用这泉水。坡底开垦了几亩地，种些蔬菜和牛饲料苜蓿草。参场每年除草三遍，忙时林场就会派职工来干几天。忙完了就没什么活了，平时的看护和管理只有林场派来的老职工葛云鹏和从县医药公司聘请来的驻场技术员小唐负责。老葛的老婆几年前病故了，两个女儿出嫁了，他孤身一人，就在这里老守田园了，参场就是他的家。而小唐年轻，在县城还有个当小学老师的漂亮媳妇。他每个星期都要回县城的家去住两天。这里虽然是深山老林，但生活却是满有情趣的。老葛自己养了一群小鸡，他还会下套子，冬天时三天两头就能套只兔子，有时碰巧还能套只狍子，餐桌上野味不断。夏天满沟林蛙，还可在图门江边坞鱼，坞鱼不是捞鱼不用人下水。图们江是中国和朝鲜的界河，人不能随便下河。坞鱼就是把一片大鱼网的四角用长绳子系住，绑在一根大木杆子上，网里放上烤香的豆饼块，再放块石头把网沉在江底，把木杆子架好。做好这些你就忙你的其他活计去，等你有时间就来起网，要猛提木杆快速把网提起，网中就会有好多来吃豆饼的鱼儿。你就把大点儿的鱼拣出来放水桶里，小鱼再放回水里，保你天天有鱼吃。
　　 林场给参场配备一台牛车，两头牛，平时干点农活，再就是回场部运生产资料和生活用品。这两头牛一公一母，公牛是头黑色的牛，身上的黑毛油亮，它的体型并不是特别大，但却强悍，前胛有一块块隆起的肌肉。一般的牛给人的印象都是很笨，它却特别灵活，两只大眼乌黑有神；四条腿强健有力，头顶两只向上竖起的尖角，像两把锋利的剑。它的性格暴躁，特别好斗。前年它三岁时在林场前甸子为争与一头母牛交配，与比它大两岁，个头也比它大的黄色公牛顶架，它硬是把尖角刺进对方的肋间，刺破了黄公牛的肝脏。林场不得不把正值强壮劳力的黄公牛杀了，分给职工吃肉了。那年夏天林场把牛群放大甸子散养，一天夜里狼群来袭，黑公牛带领其它四头公牛，左冲右突，楞是把狼群顶败了，头狼受了伤，无功而退。母牛和牛犊无一伤损。去年林场把这头老爱顶架的黑公牛拨给了参场，这回它自己拥有一头母牛，没有争斗的对象了，它也就老实多了。
　　 参场的看护离不开大公狗虎子，它身材高大，一脸凶相，吠声粗野，特别吓人。它忠于职守，每天在参场遛来遛去，遇上有生人来就狂吠不止。林场给老葛配备一支撅把子猎枪，打铁砂子。夜里只要虎子叫个不停时，老葛就会朝狗咬的方向搂一枪，想偷参的人就不敢造次。秋天有一种专吃人参籽的鸟，叫声特像：“汪刚哥”“汪刚哥！”听见这种鸟叫时就要打几枪吓走鸟，保护人参籽的收获。
　　 二
　　 长白山雄伟巍峨，壮阔逶迤，这里最美的季节应属秋天。秋风像一首激扬的钢琴曲，把群山从高温的夏梦中唤醒。于是，群山打扮起来，穿上了彩色的衣衫。彩色的叶片在秋风中歌唱起舞，那跳跃的音符时而像悠扬的小夜曲，忽而又像大海的涛声。长白山的秋天色彩斑斓、绚丽多姿。
　　 林场领导决定中秋节一过，就把参场最早种植的三亩八年生人参“放山”（收获）。让小唐通知县药材公司做好收购准备。收获人参可不像拔胡萝卜那么简单。人们都知道中药材煎煮时不能用铜铁锅，中药壶都是泥壶或砂锅。挖人参按老规矩也不能用铁锹、铁镐。只能用竹签子顺着根须一点点的挖，要保持好须根的完整。挖出后再用软毛刷子沾山泉水把泥土刷净，晾去水后每根人参用软纸卷好，再整整齐齐装在硬质地的箱子里。每箱不能超过5公斤。不能停留要尽快运到药材公司的加工厂，有的加工成生晒参，有的加糖经过蒸制，加工成红参。
　　 中秋节前两天林场的书记、场长坐着212吉普车来参场检查工作、慰问职工。他们给老葛和小唐带来了月饼、红葡萄酒，还有用新土豆加工的粉条。领导看了长势喜人的人参很高兴，嘱咐老葛节日期间少喝酒，提高警惕，看护好参场。老葛拍着胸脯向领导打了保票，小唐也表示如果需要他就不下山了，等过完节县药材公司来车拉人参时再跟车回家去。可是八月十四日这天老葛一个劲地催小唐下山回家去，“中秋节是团圆节，怎能把你媳妇和孩子丢家里?你回去吧!我一个就行，有虎子，咱又有枪，真来贼我就搂火。”小唐也确实从心里想回家，经老葛这么一劝也就同意了。从参场去县城，要走五华里土路出山，到太平沟村就上了乡道的沙石公路，那里就有去县城的客运汽车，坐上车半个多小时就到县城了。每次小唐走都是骑上黑牤牛，到了汽车站，告诉黑牤牛你自己回去吧！它就会沿着原路返回参场来。
　　 黑牤牛按时回来了，老葛知道小唐已上车走了，他把它拴在母牛旁边，又往槽子里多添加了些玉米和高粱拌的精饲料，过节了，让牛也吃好点。之后他拎着水桶和虎子来到图们江边把鱼坞子提起来，起了三斤多鱼，有一条他最爱吃的一斤重的鲶鱼，其余都是江杂鱼和川丁子。
　　 开始做晚饭，老葛先给虎子把狗食煮好，多放了两勺肉松粉，虎子可是林场的在职“职工”，吃供给的。再弄自己的饭菜，把那条鲶鱼和两只林蛙一起用大酱焖了，把那些小点的鱼用盐卤后用油煎了，又切了盘吃了就能辣冒汗的辣椒，用鸡蛋炒了，再拍了两条黄瓜拌上辣椒油大蒜沫。今天没杀鸡，明天是十五的正日子，再杀只鸡炖榛蘑。场长送来的一箱红葡萄酒，可是通化酒厂用这山上的野山葡萄酿造的真品，老葛最喜欢喝，他一顿能喝一瓶，可是，今天他只喝了半瓶，领导千叮咛万嘱咐，一定看护好参场，不能喝酒误了事。
　　 长白山的中秋天黑得早，吃完饭不到六点钟天就黑了，老葛把带罩的煤油灯点亮，屋子马上笼罩着昏黄的光线里。场长说了等把第一批参卖了，明年春就从五里外的太平沟往这里接电线和电话线。他每天傍晚五点五十五分必听当地的天气预报，场领导为了让他们掌握天气情况，专门给老葛配备了一台比较高级的拉杆半导体收音机。天气预报说今晚阴转多云，明天有零星小雨。他自言自语说：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今年又赏不到月了。山区夜里有些凉，他披上一件外衣，背上枪拿上手电筒，喊上虎子一起在参场巡视了一圈。
　　 一切都正常。老葛从参场下来，又来到牛棚给牛添了草料又饮了点水，就回屋听他的收音机去了。
　　 夜阑了，阵阵冷凉的山风吹得各种植物都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它们也知道寒冷的冬天就要降临，都颤抖着嗓子唱着悲凉的秋歌，沙沙沙沙；即将死去的秋蝉也唱着凄凉的小曲加入合唱，吱吱呦呦……天空阴云密布，透不出一点儿月光，大地漆黑一团，虎子趴在牛草垛上，警惕地守望着参场的四周。突然，虎子一激灵竖起了耳朵，向山下来的路上望去，不一会儿一条母狗出现了，奔它而来，虎子嗅出了这是条发情的母狗，它认识它，是太平沟村的，去年它就跟它交配过。虎子立即跳下草垛，迎上去与母狗亲热了一番后就与母狗交配起来。当它刚射完精时，发现两个人影窜了上来，它想扑上去，可是它的生殖器已被母狗锁住，拽不出来了。其中一个人影举起了棒子重重的击打在虎子头上，虎子应声倒下了。
　　 由于虎子光顾与母狗交配,没有发出警报,老葛对屋外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还在津津乐道地听长篇评书《李自成》的广播节目。突然两个蒙面人冲进屋来，他来不及拿枪，就赤手与两个歹徒搏斗起来，两个歹徒下手挺狠，一个用木棒打在老葛脸上，鼻梁被打断，血流如注，另一个一刀刺在老葛的小腹上，他立即昏死过去。两个歹徒把老葛拉出来用绳子绑在牛棚前的一个柱子上。他们立即跳到参床上开始挖人参，不一会儿他们就挖了两麻袋，背起麻袋叫上母狗，消失在黑夜中。
　　 老葛在冷凉的山风吹拂下，慢慢地苏醒过来，他明白了眼前的一切，人参被盗！他拽了两下反绑在柱子上的双手，挣不脱。他发现绑他的这个柱子是原来没建牛棚时为拴牛埋的柱子，埋得不太深，他就前后左右的摇动，把柱子摇松了，再一点点把身子往下窜，之后猛地一起身，把柱子拔出来了。可是，没有用，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在流血，又背这么个大柱子，他怎么能走五华里到最近的太平沟给林场报信呢？绝望中他看到了黑牤牛正瞪着乌黑的大眼睛在看着他，这里发生一切黑牤牛都看在眼里了，这头牛通人性，特聪明，只能让它去报信了。他一点点挪到牛棚，用牙把黑牤牛的缰绳解开了。他踢了一脚黑牤牛说：快回林场去叫人！快走！黑牤牛愣愣地瞪着他没有动，他就用牙咬住缰绳，身背个大柱子，艰难地把黑牤牛拉到下山的路上，又踢它一脚说：“快回林场叫人去！走哇！黑牤牛终于明白了主人的意图，它又回头望他一眼就朝山下跑去。
　　 三
　　 黑牤牛奋力跑着，身旁的树林在山风中呼呼作响，天上的云彩起块了，月亮时而从云缝中露出一小会儿光亮，之后再被黑云遮住。所以大地忽明忽暗地，它已经跑了一多半路了，它在一个缓坡上奋力跑着，突然从路边树林中冲出两只狼挡住了去路。黑牤牛从小就经常与狼战斗，它没有畏缩。低下头就向狼冲过去，狼赶紧跑开，黑牤牛继续往前赶路。两只狼又跟了上来，这回一前一后形成夹击之势，黑牤牛警惕地转着，提防着，前边的狼先发起了攻击，它一个跳跃张开大嘴就来咬牛脖子，黑牤牛以前领教过狼的鬼把戏，它退缩一步，在狼身下落身体不稳，张开大嘴刚要接触牛身时，黑牤牛一歪头用力顶去，就将尖尖的牛角顶进狼的咽喉里，又将头一甩，把狼重重摔在地上，它迅速踏上狼背猛踩，把狼腰踩断了，这条狼算交待了，口里淌着血，只能用两只前腿拖着后半身向前爬。后边那只狼这时一口咬住了牛尾巴，黑牤牛急了，忙扭转身体想把狼甩掉，狼身体悬空起来，可它死死咬住了就是不松口，突然咔嚓一声牛尾巴被咬断了，狼被甩下坡去滚了几个翻滚，黑牤牛一阵痛疼，它被激怒了，跑上去顶狼，狼屁滚尿流地逃跑了。牛镇定了一下，望了望四周辨别了方向，继续向前奔走，翻过山岗它看到了下面的水库，这是它所熟悉的，水库是去林场必经之路，大坝下有条路，得过溢洪道的一座桥，夏季汛期水大时，桥有时被水淹没，就从坝上面通行。这里它常走，过了水库再有3华里就到南岔河林场了。黑牤牛加快了脚步，这时它听见身后有响动，它回头望了一眼，不好，有四、五只狼追了上来。狼的速度显然比牛快，它们逼住牛，不让牛上大坝，把牛往水库里逼，黑牤牛只能跑进水库，它到了水边停住了，已没有退路了，追兵又到，它毅然跳进水中向大坝游去，狼群却没有下水，上个月它们也是在这里追一只野鹿，鹿跳水里后，它们的头狼也跳进水中，想从侧面包抄，不想被挂鱼的丝网缠住，它越挣扎缠得越紧，它们眼睁睁地看着头狼被淹死了。它们又不敢上大坝，坝上有人，只能在岸边低声吼鸣。
　　 这时水坝的值班人正在巡库，他听见有人跳下水的声响，又看见了北岸有亮光，开始他以为是有人来偷鱼的。可是他仔细观察发现那亮光不是手电，而是一对对的绿色荧火的光，还有低声地吼叫。这时恰好月光又从云缝透出来，他看清了那是一群狼。他把半自动步枪端起朝狼群就是一梭子，只听一声狼嚎，一只狼掉进水中，其它绿光散开跑走，但并不走远，在坡上向下望着。黑牤牛听见枪声后高兴起来，它不怕枪响，它经常听老葛打枪，有枪声就有人，自己就有救了。它扬起头，拼命地哞哞大叫起来，奋力向枪响处游去。这时水库值班人弄明白了是狼群在追一头牛。不一会儿黑牤牛就上了岸，冰冷的水从牛身滴下，黑牤牛又冷尾巴又痛，浑身发抖。值班人一眼就认出，这不是参场的黑牤牛吗？怎么半夜自己跑出来了？这时黑牤牛低声哞哞叫着，用嘴去扯他的衣襟，拉他往参场的方向走。那神情非常急切，值班人猜想肯定是参场出事了，他拉住黑牛的缰绳，把它送到水库的牛栏里，拴在牛槽上，可是黑牤牛还是不停地哞叫，不肯吃草，还想走。值班人说：你就好好呆在这里吧，我去给林场打电话。
　　 四
　　 南岔河林场在半夜11点半接到电话后，场长亲自带了两名持枪的护林员，开着吉普车急奔参场而来。
　　 黑牤牛立了大功，多亏它及时报了信，当场长率人来到参场时，老葛因流血过多已奄奄一息，急送县医院抢救保住了性命。他们连夜就向县公安局报了案。
　　 只两天案件就被侦破了，警察们在现场，发现大公狗虎子被打死了，而它的生殖器露在体外，公狗只有在交配时生殖器才伸出体外的。这说明公狗虎子是在交配中被打死的。看来歹徒是早有预谋并熟悉这里的情况，用发情的母狗把公狗引开，公狗与母狗交配时是不会叫的，再将失去警惕的公狗打死，从而绑架老葛，下手偷走价值两万多元的人参。一般母狗多在春天发情，秋天发情的不多，老葛当晚没有听到虎子叫，这说明公狗认识这只母狗，这样就缩小了侦察的范围。警察在太平沟村一户姓崔的人家找到了刚发情的母狗，并且了解到这家的两个儿子在案发后就不见了人影，家里人也说不准他们的去向。
　　 第二天在一辆开往长春市的长途汽车上，接到协查的乘务员，闻到了两个旅客带的两个大麻袋发出浓浓的人参味，八年生的人参药味是很浓的。她偷偷告诉了司机，在车行至桦甸县城时，司机将车直接开进了公安局大院，使两名歹徒素手就擒。
　　 黑牤牛成了远近闻名的英雄牛，可惜就是没有了尾巴。
　　 作者：曹烽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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