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天安·初晴雪(小说)
天安·初晴雪
天安城的冬迟迟不见落雪,夕阳落下时橘黄色的光芒照在枯了的树上映出暖暖的温黄,冬日的萧条瞬间变得温暖起来。萧重意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心却似沉到谷底,竟有些不知所措。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在他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回放,他却始终找不到头绪。
风华宫在一夜之间化为灰烬,那些人呢,他们去了哪儿?萧重意不知道,一切都太过诡异,那火光中隐隐散着的海棠酒香充斥着他的心,记忆之门再次打开,十三年前的落霞镇也是如此,那一次他没了爹娘,而这一次他失去了所有。
一、云锦十年。
落霞镇很美,这个座落于天安城于净月城之间的小镇无疑是繁华的,经常会看见一些客商从这儿路过,也会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留下。萧重意那个时候很喜欢靠在娘亲怀里,让她替自己绾发,一根简单的发带,娘亲总会挽出不一样的花样,垂下的发带会随风飞舞,像极了那时他的心情,欢快而明媚。
娘亲见他这般开心,抚摸着他的乌发,说等他再长大一些,就教他剑法。
那时的他不懂,仰头扑闪着一双大眼,问道:“还是用木剑吗?”
娘亲笑了,笑起来的时候很美,眉眼弯弯,像极了月初挂在天边的弯月,明亮,温暖。
“傻孩子,等你学会了剑法,娘会让你爹给你打造一把属于你自己的剑。”
萧重意听到这话自然是开心的,爹爹铸剑的本领在落霞镇很有名,更有些人不远千里不惜重金让爹爹为他铸剑,可爹爹脾气很怪,总是对那些人闭门不见。
萧重意知道娘亲的剑法很好,那夜娘亲与爹爹喝了些酒,微醉的娘亲更加好看,娇小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青色的衣衫衬得她的笑容犹如一朵盛开在夏日的芙蓉。她手执着一把长剑,旋地而起,犹如春燕入云,忽的又舞着剑花由远而近,那院中一树的梨花随着她的剑雨飘落着。萧重意听爹爹说过,娘亲的剑法轻灵,因此得了个“燕凌子”的美名。
萧重意歪着头问娘亲,“为什么叫燕凌子?”
娘亲温和的笑着,“这个名字是我师父取的。”
这是萧重意第一次看见娘亲舞剑,也是最后一次,从那以后他连那把剑都没有再见过。
落霞镇总会有很多陌生人来,萧重意总喜欢站在门口的花树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看他们的脸,每一次爹爹总会把他叫走。萧重意耍起小孩子脾气拽着树干怎么也不放手,爹爹也不怒,将他拦腰抱起扛回屋去。
可有一次爹爹发怒了,因为他问了句:“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去风华宫?风华宫是什么地方?”
爹爹正吃着东西,脸色突然就变了,厉声道:“以后不许提这三个字!”说完头也不回就出去了。
从那以后爹爹就更少说话了,整个就像变了个人。萧重意不敢问娘亲,也很少再去花树下了。
这一年的春末,落霞镇来了个怪人,他骑着一匹雪白的马,却穿了一件黑色的衣裳,一只眼睛犹如鹰目,看人的时候感觉能穿透你的心,而另一只眼睛却只有一条缝隙。萧重意看着有些呆了,那人从马上下来,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站到他眼前,萧重意才发现那人与自己一般高。
那人盯着萧重意看了许久,嘴角扯出一丝笑意,说道:“小娃儿,去风华宫是不是走这条路?”
萧重意看着他的双眼,只觉得浑身冰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人见他不说话慢慢的蹲下身来,拉过他的手,说道:“小娃儿莫怕,来,这个给你。”说着,一颗紫色的珠子落在他的掌心,映着他掌心的纹路,透着一丝光线。
萧重意讷讷的指了指风华宫的方向,趁他看往那里的时候撒腿就跑。
萧重意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有多远,只感觉全身没有一丝力气这才瘫倒在地上。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害怕,不止是因为那个人的相貌,更重要的是那个人浑身散发出的气息,长大一些的萧重意才明白,那气息是杀气。
萧重意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去风华宫,然而关于风华宫的传说,他却是从小听到大的。风华宫原本只是个没有名字的道观,在几百年前经历了一场大火之后,只活下来一个人,那个人便是风华宫的创派祖师天清道人,那时的他不过二十,凭借天资聪颖参透了“道清诀”,创出了“三清剑法”,引得无数人蜂拥而至,纷纷要入风华门下。天清道人却只收了两人,一个是现在风华宫的掌门一清道人,另一个便是风华宫的掌教风清子。至于他们现年多少岁,根本没人知道,也无从知晓。
可能是跑得太久,萧重意靠在一棵树旁没多久就睡着了。等他醒来时发现天色已暗了,想到爹爹和娘亲,他慌忙起身往家里跑。
萧重意走到院门时停下了脚步,屋里漆黑一片,连一丁点的声音都没有。平时这个时候娘亲一定还在缝补衣裳,灯一定是亮着的。想着便蹑手蹑脚向屋门走去,拐到黑暗地方的时候被人一把提了起来,很快嘴巴也被人堵上了。萧重意想挣扎,但他很快安静下来,这是爹爹,他识得爹爹身上的味道。
萧重意再次看到光亮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不知道的地方。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看着更像是密室,因为在墙角的地方他看到了木梯。娘亲把他紧紧抱在怀里一言不发,可他感觉到她的身子在抖。萧重意抬头,他伸出去手想去拭娘亲眼角的泪,娘亲握住他的手,轻声说道:“重意,爹爹与娘要离开一会,你在这儿乖乖呆着,明天早上再出来。”
萧重意愕然,紧紧靠在娘亲怀里,哽咽着说道:“是不是因为我不乖,爹爹和娘亲不要我了?”
爹爹拉过他的手,拢起他额前的碎发,语重心长说道:“重意最乖了,爹和娘怎么会不要你,只是现在有些事情需我和你娘去处理,所以你就在这待着,等事情了了,爹爹带你去净月城。”说着话,萧重意突然觉得有些不对,爹爹握着的那只手有一股暖流从掌心一直穿过腹部,直达丹田。他惊讶的看着爹爹的脸,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娘亲早已泪如雨下,爹爹笑了,他沉声道:“絮琰莫哭,只要重意好好活着,我们做再多都值得。”
娘亲没有说话,温柔的看着爹爹,又看看萧重意,忽的伸出掌来落在他的后背,一时间两股热流在他身体内翻涌。萧重意感觉整个人都快要被撕碎了一样,可他强忍着痛,不让自己哭出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体内的气流终于归在丹田,而他也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萧重意一点也不知道,等他醒来时已是两个时辰之后,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声音。屋内的烛火不知何时已熄灭了,他凭着记忆摸索到了墙角,顺着木梯爬了上去。推开那扇门时,萧重意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火,刺鼻的焦味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海棠酒香。萧重意就这样站在火光中,看着。爹爹和娘亲呢?他们死了吗?不,萧重意摇头,爹爹和娘亲一定是去了别的地方,一定会回来。握紧的拳头,指甲嵌进掌心钻心的疼,滚烫的脸颊已有麻木了。
莫逸风就是这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浅蓝色的衣衫在一片焦色中片尘不沾,他一步步朝萧重意走来,沉静的眸子里映出的火苗里有萧重意的身影,瘦小而胆怯的身影。
莫逸风缓缓伸出手,说道:“跟我回风华宫。”
萧重意没有哭闹,没有拒绝,很乖巧的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跟着他的脚印,一步一步出了落霞镇。
这一年,萧重意七岁,莫逸风十六岁。
二、云锦二十三年,冬。
风华宫的雪将山脉笼在一片洁白之中,阳光照在雪上刺眼的光芒映着萧重意的双眼微微有些发涩。莫逸风牵着萧重意的手从落霞镇到风华宫山脚从未放开过,他没有回头看过他,只是温声说道:“别怕,有我在,以后谁也不能再伤害你。”
萧重意看着他的侧脸,心中压抑却说不出来。
快到山顶的时候,莫逸风放开了他的手,他回过身来,神色淡漠说道:“进了风华宫,便是一世,若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就在此刻完成吧。”
萧重意抬头看着他的双眸,那双眼睛深邃如潭,看不出任何的波澜。他紧紧抓着袖口,缓缓回身,入眼仍是一片白茫茫,唯一能辨认的是落霞镇村口那株已经烧成黑色的槐树。曾经繁华的落霞镇在片刻之间便化作了灰烬。如果说自己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那便是报仇!萧重意转身,再也不曾回头。
在风华宫的十三年,莫逸风一直陪在萧重意身边,只是他不喜言语,很多时候都是静静的坐在庭院中看着一片片白雪落下直到入夜。萧重意猜不透他的心思,也没兴趣去猜,他要做的是学好武功,直到有一天打败他,然后下山去寻找杀害自己父母的仇人。
这一年风华宫的雪迟迟未落,莫逸风仍坐在庭院中,萧重意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么的落寞。他捧着火炉走了过去,轻声问道:“师兄可是有心事?”
莫逸风微微侧目,端着茶碗的手顿了一下,复又转过头望着院中那株刚盛开的白梅。
萧重意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自己拿了茶碗倒了一杯热茶捧在手中,眯着眼打量着他的侧脸,说道:“师兄很喜欢雪么?”
没有回应,只听见茶水穿过喉咙的声音。萧重意仍不死心,“师兄的故乡有雪吗?”
许是问到了他的痛处,又或者勾起了他的一些记忆,莫逸风转过身来看着他,许久说道:“你不喜欢雪?”
萧重意没有回答,眼睛盯着炉中的火,微弱的火苗在跳跃,像他温和的声音,在这寒冷的冬日犹如一缕春风。
莫逸风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眼睛仍旧在看着白梅,只是眼眸中多了一丝异样。
萧重意递过一张纸笺,说道:“随你上山已有十三年,一直听其他师兄唤你莫师兄,却不知你的名字是哪几个字,你看看这些写的可对?”
莫逸风沉静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却还是接过了纸笺。
萧重意装作喝茶,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他,见他微微蹙起眉头,内心竟有一丝捉弄人的喜悦,这是这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
莫逸风许是觉察到了这一点,回头望了他一眼,又转过身去了。
萧重意愣了下,小心翼翼问道:“难道全错了?”
莫逸风道:“没有,至少姓对了。”
萧重意许久不曾笑过,他也从不知道原来莫逸风这般风趣。
“我的名字是莫逸风,但我更喜欢你写的莫意风。”等萧重意抬起头时,他的身影已消失在了院门外。
这是萧重意与莫逸风说话最多的一次,这一夜萧重意辗转难眠。莫逸风问的那句话勾起了他的思绪。落霞镇虽地处天安净月两城交界,可那里是从不会落雪的。在来风华宫之前,他甚至不知道雪是什么样子,只听大人们说过雪是这世间最干净的东西,它洁白无瑕,可以带走人心中隐藏的污垢。萧重意长长叹气,何时才可以再回去落霞镇。
五更时分,萧重意被屋外的吵杂声和急切的钟鸣惊醒,自入风华宫,如此急切的鸣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肯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想着便以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正殿前已聚集了很多人,一个个窃窃私语,萧重意拉住掌事的羽师兄,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羽隐神色凝重说道:“有人潜进云阁了。”说完又匆匆离开了。
萧重意愕然,有人潜进来了?风华宫巡夜有近百人,暗哨就更别说了,是谁这么厉害,竟然可以穿过层层关卡悄无声息的进入禁地云阁?
正在他思索之际,就看见掌门一清真人出现在了殿门,五位师兄恭恭敬敬的站在他身后。萧重意抬头朝莫逸风看去,许是光线太暗,他的脸一片模糊,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一阵寒意由脚底泛起,钻进心房,萧重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执教长老风清子朗声说道:“我风华宫一直与世无争,却不想如今有人竟犯我山门,闯进云阁欲盗我镇宫之宝‘青云诀’,此事绝不会善罢甘休,你等切记行事要更加小心,若是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要尽快通知我与掌门。”
风清子说的话萧重意并没有完全听进去,只有“青云诀”三个字敲打着他的心。“青云诀”并不是一部书,而是一把长剑,一把通体赤红的剑。传闻此剑是祖师爷天清道人在南疆时意外得之,后来更是用这把剑斩了当时的妖族首领机杼的头,从此风华宫名声大噪,而此剑便被当作镇宫之宝放在了禁地云阁。
风清子的话音刚落,就听见黑暗中有人幽幽说道:“你那破剑我还看不上眼。”
众人惊诧,纷纷拔剑四处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
殿门右侧的树后走出一个人来,一身白色的直琚,看不清轮廓。
萧重意心下不由得佩服,这人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此刻掌门与师叔还有众位师兄弟都在,他竟然还敢出现。
那人缓缓走了过来,身上带着凛冽的寒气,萧重意这才看清他的面貌,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剑眉鹰目倒生的好看,腰间斜挂着一把黑色的短剑。再回头,见几位师兄眉头紧蹙,倒是掌门与风清子神色如常。
那人走到殿前正中央,笑道:“风清子,没想到十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撒起谎来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风清子哑然,掌门应声道:“我当是谁敢一人独闯我风华宫,原来是你,季明焕。”
萧重意的心猛地一沉,世间有关季明焕的传闻很多,但最多的是他的年纪,据说此人今年已有五十余岁,却仍旧一副少年模样,却不知是练了什么邪术。再看他放在腰间的左手,手背上呈黑褐色,指甲却是苍白,看着略有些惊悚。
香香,你让小说再长点个,就是中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