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董家窝棚是个只有20多户人家靠山沟深处的小山村，是向阳川大队的第七生产小队。村子坐落在两山夹一沟的沟口处，左侧的山是这群高大山峰的终结，再往外走就是起伏的丘陵了。右侧叫布鸽砬子的山峰是悬崖峭壁，因山顶石缝处住着很多野鸽子而得名，砬子下是一条深深的山涧，常年有山中的泉水流淌，每年夏季汛期，上游多条山沟里的洪水都汇集在这山涧里，浑浊的洪水汹涌澎湃，常年冲刷冲出一条几人深的大沟。沟两侧坡上生长着柳树、水冬瓜树和一些苕条、达紫香、榛柴棵子、野刺玫等小灌木。小灌木丛里是野兔、獾子、貉子、山鸡最理想的家。右侧布鸽砬子和连绵逶迤的完达山脉连在一起，远山苍翠和宁静，绵延不断的大山里都是原始丛林，进山百里没有人烟，是、虎、豹、狼、熊、马鹿等野生动物生活的乐园。小村子就座落在左侧山峰的底部，象漂浮在绿色海洋上的点点渔帆，离对面布鸽砬子三华里，离深涧二华里半。村前是一片几平方公里的小平原，村子的土地就开垦在这里，土是黑腐殖质土，地力强年年都收成不错。在向阳川大队七个生产队中它是人口最少的一个队，也是最富裕的一个队。解放前这里只有户姓董的人家在这里搭个窝棚，开垦几亩地一半靠种地一半靠狩猎来维持生活。解放后成立了人民公社，从山外移过来二十几户人家，成立了生产小队。董家窝棚的名字一直延续至今。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里靠山又有丰盛的草场，生产小队就靠这优势养了一大群羊，有绵羊80多只，山羊30多只。这里家家户户都养猪和家禽。放羊的羊倌董大力就是这里的坐地户老董家的老三，他生得五大三粗、四方大脸，四岁时出麻疹、烧哑了嗓子，不能说话。一般都是十个哑巴九个聋，而大力偏偏不聋，而且听力特别好，见人先笑。别人说话他也能听懂。就因为是哑巴三十七、八岁的人还没娶上媳妇。
　　 他每天放牧这100多头羊，早上赶出去吃草，晚上赶回羊圈。他喜欢喝酒，身上总背个酒葫芦，人家都是渴了喝口水，他渴了就喝口酒。背棵老洋炮，一年365天风雪不误。他把这群羊养得体肥膘满。羊群的头羊是头身体高大健壮的六岁大公山羊，绰号叫老骚货。宽阔的胸脯肌肉丰满，通体黑毛油光铮亮，额头上有一撮显眼的白毛。黑长的胡须匀称地生长在颏下，四条腿壮实有力，头顶宽，两只弯角又粗又壮，一对黑溜溜的大眼睛叽里咕噜地特别有神，是头正当年富力强的漂亮的大公羊。它特别好斗，这群羊中所有的公羊都是它的手下败将。有一次它竟和一头小公牛犊子顶了起来，小牛犊只会顶不会撞，而它顶一顶就撤出再高高跳起狠狠撞向牛头，几个回合就把小牛犊撞跑了。这头大公羊是这一带方园几十里的羊种。附近双山子、杨木岗、刘家屯、福安等生产大队的母山羊到配种时都送过来，放到董家窝棚的羊群里，等母羊怀上孕再牵回去。老骚货精力充沛，这群山羊的母羊都是它的妻妾还不够，有时它还爬上发情的母绵羊背上交配。有一次它竟然跳上一头发情母猪的背上耍流泯，所以得了个老骚货的绰号。它非常机警和两个副手照管着整个羊群，这里地处深山，狼特别多，经常来偷袭羊群。老骚货经验丰富，吃食时也不忘警戒周围的一切，远远地一点细微的异常都会被它发觉，及时向羊倌发出警报。
　　 二
　　 春天到了，几场春雨过后，大地原野就开始改变了颜色。开始只是一块块一撮撮的嫩绿色和鹅黄色，在暖暖春风的吹拂下，绿色在不断扩大，颜色也在变浓，后来终于连成一片，变成绿色的海洋。在绿色的海洋里又逐渐有一朵朵一片片黄色的或红色的小花绽放，点缀这绿色海洋更加生机勃勃。草地散发着青草的清香和野花淡淡的幽香。天蓝得象块巨大的剔透的蓝宝石，原野绿得象晶莹欲滴的翡翠。
　　 羊群渡过严酷的冬天，吃了半年多的干草和秸杆，现在它们吃着嫩嫩多汁甜丝丝的青草，身体在迅速增重。人们开始给绵羊剪毛，刚剪过毛的绵羊很难看，得一个多月才能长出完整的新毛。而山羊就没这麻烦了，母山羊这时产崽后便开始挤奶。每天吃饱了老骚货就带领它这30多只山羊去攀岩运动，山羊的蹄子很特别，它的两条后腿非常有力，只要山崖壁上有个能放蹄子的地方，它们就能攀爬。每天它们在老骚货的带领下，象松鼠爬树一样爬上陡峭的崖壁。头羊老骚货威风凛凛地站在崖头上，胡须在风中飘动，它还会咩咩地高叫几声，神气十足。
　　 董大力今年走了桃花运，从山东跑过来一户人家，落户到董家窝棚。这里是北大荒人少地多，虽然也遇上了自然灾害，但转过年来人们多刨点镐头荒，到秋天就不挨饿了。可山东那里是人多地少，没地方去刨自留地，已经饿了两年多了。所以有的人家就跑到这北大荒来了。这户姓刘的山东人，家里有个30多岁的老闺女叫秀秀，小时候打针把一条腿打麻痹了，长大了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走路点脚，所以就一直没嫁人。来这里后经几位老人的撮合，秀秀同意嫁给董大力。这可把董大力乐坏了，真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秀秀除了腿有点毛病，人长得好又心灵手巧，还勤劳俭朴。董大力的妈妈也乐得合不拢嘴，张罗着上秋就给他们完婚。董大力可是急不可奈，盼望早点把媳妇娶回来。
　　 一天上午，天上飘洒着小雨，一阵大一阵小，一阵紧一阵慢，早春的雨凉落到身上冷溲溲的。要下羔的母羊怕雨淋，董大力就把羊群赶回村边的羊圈。他关好圈门回到和羊圈相连的坯草房里，这是一连四间的坯草房，一间是羊倌值宿住，一间是厨房，两间是仓库存放精饲料和盐、和貯羊毛用。大力刚把雨披脱下就见秀秀来了。她爸爸早上捡了一只被鹰咬死还没来得及吃的公野鸡，妈妈把鸡炖了，又把晾晒的川丁子鱼用油炸了，还炒了点山东老家邮来的花生米，爸妈让她来请大力过去喝酒。大力高兴地跟秀秀去了。大力的酒量能喝半斤老白干，未来老岳父的酒量也不小，也得半斤上下。秀秀爸爸搬来北大荒日子过好了，又给秀秀找了这么好的人家心里高兴。爷俩推杯换盏喝了个痛快。秀秀家离羊圈不算远，只隔条道就是道上道下。突然大力听见羊圈有异常的动静，传来羊不正常的叫声，他赶紧跳下地比划着，“羊圈出事了，我得赶紧回去”就跑出去。秀秀和爸爸也跟着跑过去。两只狼跑进羊圈正在里边折腾，被它们咬死了三只绵羊了，老骚货在拼命保护着羊群，它用坚硬的头角去顶撞狼。董大力嘴里叽哩哇啦地喊着谁也听不懂的哑语，赶紧进屋去拿洋炮。秀秀和爸爸手持镐头、铁锹赶到，连喊带敲打柞木杖子。大力给枪装铅弹出来晚了，狼早己吓跑了，大力朝着狼跑的方向搂了一枪。
　　 这两只狼一公一母，是去年冬天从深山里的狼群分离出来的，跑到这涧沟深处安了家。估计这只公狼是要和老狼王争夺王位而败阵，只能逃出来，而钟情它的这只母狼也跟它一起跑出来了。今年春母狼还下了三头狼崽。它们势单力薄不能去远处捕捉野生动物，就在此占山为王祸害起家畜。这个小村子也有几条狗，都是当地看家的土笨狗，一见到狼就吓得夹着尾巴跑了，连叫都不敢叫，只能眼睁睁看着狼做恶。前些日子村西靠山边老赵家的一头肥猪都一百六十多斤了，出来在村边游逛被这两匹狼一个咬住猪的耳朵，一个在后边赶，硬是把猪赶到涧边给咬死了。它们刚开始吃，就被老赵家人找来了，赶走了狼把猪抬回家，拉到向阳川大队廉价卖肉了，损失不小。
　　 三
　　 春风把山川原野吹得越来越热闹，河边柳树的毛毛狗落了，又长出嫩嫩的柳叶来。野鸭、白鹳成群在河中捕鱼虾，小燕子从河边衔来湿泥再飞回村子层檐下垒窝，蜜蜂成群结队采食花蜜，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牛羊在草地上撒欢，苍鹰在瓦蓝的天空中盘旋，太阳暖暖的，春风爽爽的。这几天有几只母羊临产，董大力一个人接产忙不过来，过去都是大力的妈妈来帮忙，今年有了秀秀搭把手，妈妈就不来了，她远远地望着儿子和秀秀在一起忙活，抿着嘴乐。
　　 董大力采了几朵红花和黄花插在秀秀的头上，左看看右看看伸出大拇哥，意思是说秀秀真漂亮是第一美丽的姑娘。秀秀不好意思地拍打了大力一下。董大力折了一根柳枝一会儿功夫就拧出个柳笛，对着秀秀鸣哩哇啦吹了起来。还别说，他吹柳笛水平挺高，还真吹出个喜庆的调子，乐得秀秀抱住了大力的一只胳膊。
　　 董大力光顾跟秀秀玩耍疏忽了看管羊群，老骚货竟然带看它的部队去席卷了河边的一块麦田，尝了尝鲜。为此董大力挨了队长的一顿批评，还罚了他五天的工分。第二天董大力特意把老骚货牵到麦地边，指着它们啃吃过的麦苗，用羊鞭子狠狠抽了老骚货。它可有记性了，再也不领羊群到麦地边去了。
　　 一天下半晌，一头生第一胎的小母羊，发生了难产，董大力和秀秀尽管帮助它用了各种方法还是生不下来，眼看小母羊不行了。秀秀问大力怎么办？董大力用手语告诉她，每年都有这种事情发生，救不过来就只能眼巴巴看着难产的母子都死掉了。秀秀不忍心看着小母羊死，她在山东老家曾在村卫生所当过多年护士。她向大力要来刀，让大力拧开酒葫芦用酒把刀消了毒，就把小母羊的会阴部切开了，小羊崽的腿露出来了，她连拉带拽把羊崽拽出来了。之后她又用兜里的针线，把刀口缝上了。救了小母羊母子一命。这事把董大力乐坏了，真是找个能干的媳妇，他一个劲地向秀秀伸大拇哥，一个劲嘿嘿地乐。
　　 队长知道秀秀的事后也非常高兴，奖励秀秀10天工分，并在考虑秀秀今后的工作安排。
　　 四
　　 早上董大力赶着羊群出村往山边走，远远地就看见涧旁的柳树上水冬瓜树上有一大群林鸦呱呱叫着，飞旋着。董大力知道林鸦只有嗅到血腥味才集聚起来，等待吃大型动物吃剩的残渣骨架。林鸦不敢落下，只站在树上叫，说明猛兽没有走。董大力把洋炮端起来快速向涧边靠过去，靠到50米远时他掩在一簇灌木后，看见那两只狼领着三只狼崽子在吃一头半大的牛犊子。牛肚子被剖开了，两只老狼把牛的内脏拉出来给小狼崽子吃，它们都吃得满脸是血。狼有个特点，它们攻击大型猎物时都是采用前后夹击的方法，只要能咬住猎物的喉咙，这个猎物就铁死无疑了，猎物倒地后，它们会用锋利的牙齿迅速豁开肚子，抢吃猎物内脏。狼最喜欢吃的就是猎物的内脏，吃完内脏再吃身体上的肉。这头晚上没有归栏的牛犊就这样被狼咬死了。董大力两眼冒火，他照准狼群就搂了火，一团火球喷射出去，铁砂和铅弹飞溅，两只小狼当场毙命，母狼被打瞎了一只眼睛，大公狼也受了伤，一瘸一拐地领着活着的狼崽和母狼逃窜了。队长派人把狼吃剩的牛犊用车拉回去，剔了肉，每户分到3斤牛肉，还奖励了董大力20元现金。
　　 从这以后，几个月来董家窝棚太平无事了，人们都以为恶狼逃走了，不敢再来了。秋天到了，秋高气爽，艳阳高照，田野里到处散发着庄稼成熟的香气，家家户户都飘散出烀苞米、烀南瓜、烀土豆的香味儿，河边成熟的苇絮随风飘荡。
　　 1963年9月2日在队长的主持下董大力和秀秀结了婚，新房就设在羊圈的值班室，房屋粉刷一新。董大力的父母请个好木匠，给大力做了一个坑琴（过去的老式炕柜，中间四扇门，门玻璃上画花鸟，山水画，下边四个抽屉，柜顶上用漆涂得光滑如镜可叠放被褥）一个立式装衣服柜子、一个八仙桌、四个方橙、一个碗架柜。全都是好紫椴和水曲柳木的，特别新鲜漂亮。妈妈给做了两套缎子面的被，金丝绒面的褥子。一床被面上绣着鸳鸯戏水，一床绣着富贵牡丹，特别美丽，鲜活，跟真牡丹一样。结婚那天中午董大力父母杀了一口猪，摆下村宴，董家窝棚全村老小都入席，向阳川大队的干部们，其它小队长也都来贺喜，喝喜酒，好不热闹，从中午一直喝到天黑才散席。头羊老骚货还拱开圈门跑到院中来，用头顶顶大力的腿咩咩地叫了两嗓子，大家都说羊也知道主人大喜来祝贺。
　　 婚后小两口日子过得热热乎乎，恩恩爱爱。秀秀也特懂事，只要有好吃的了，她不忘公婆和自家爸妈，一家送去一碗。小队成立了卫生所，队长安排秀秀当上了赤脚医生，除了给人看病，还得给羊看病，队长特意去县新华书店给秀秀买回来一些医学书和兽医书，让秀秀自己学学。秀秀本来聪明，又加当过七年护士，有基础，很快就学会了治个头疼脑热、拉肚子、小孩出麻诊、大人胃疼的一些小毛病。还把她从山东家那个老中医那里学到的用中药热敷治疗风湿性腰腿疼的方法带来了，治好了不少社员，小有名气。村子小，有病的不多，不用天天坐班，所以秀秀经常忙完自己的事就去帮大力放牧，在野外容易发现哪只羊生病了及时治疗。
　　 五
　　 入秋后羊开始发情，外村又送来了10多头山羊找老骚货配种，老骚货忙不过来，两个副手经常趁火打劫，所以配种也不纯，不都是老骚货配的种。
　　 一天下午董大力和秀秀坐在一棵大杨树的树荫下，这几天是“秋老虎”，太阳毒辣辣地晒，树下荫凉，在这里就可看见吃草的羊群。大力困了依在树杆上就睡着了，秀秀在看一本《羊病知识问答》，津津有问地学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