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春，完达山的翠峰岭又披上了绿装，和煦的暖暖的带有丝丝凉意的春风，象温柔的大手爱抚着山川原野。草的嫩芽，树的嫩芽和各种植物的嫩芽都怕晚了似的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河水欢快地流淌着，那叮咚的韵律是春天的奏鸣曲。各种本地的鸟儿和刚刚迁回的候鸟在湖泊里、树林中愉快地歌唱、嬉戏。动物们也都从冬天的噩梦中醒来，尤其是草食动物不用再扒开雪层找枯草吃了。飞禽们忙着孵蛋，动物们大多在春天发情、交配。而马鹿却是在春天生仔。山野里一片繁忙，不管是植物还是动物都按着大自然的规律繁衍着、生长着。
　　 杨德昌是这一带有名的猎人，枪法准，只要出猎总是有收获，很少空手而归。今天黄昏他背着打到的两只大公野鸡，领着猎狗大毛从二道岔的山上往下来。远远地他就听见山湾处有马鹿急切的鸣叫，大毛也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就率先向鹿鸣的方向奔去。
　　 在山湾一处平地，一头母马鹿带着一头刚出生不久的小公鹿被两只狼截住，前后夹击。马鹿一般都是群居，有公鹿保护。不知道这头母马鹿为什么单独行动？
　　 母马鹿拼力周旋着，保护着幼崽。可是前后两只狼夹击使它防不胜防。一只狼趁其防另一只狼时，一口咬住小鹿的一条后腿，小鹿拼命地鸣叫，母马鹿赶来狠狠地向这只狼尥了一蹶子，狼的腰骨被踢断了，可是狼还是不松口。母马鹿的注意力都放在咬住儿子的狼身上，当它再想向这只狼进攻时，却被另一只狼趁机咬住了脖子的要害，狼那宽大的腭骨使劲一咬，咔嚓一声母马鹿的喉骨就被咬断了。母马鹿拖着狼往小鹿身边走了几步就倒下了。这时杨炮赶到，他端起枪对准咬住母鹿脖子的狼搂了火，一枪命中狼的一只后腿。狼匆忙松开口，瘸着腿逃进松林中。咬住小鹿的那只狼听见枪声，也赶紧松开口想逃走，可是它的腰断了，只能两只前腿往前爬拖着后身。大毛迅速冲上去与狼搏斗，狼虽然腰断了，可是它还是挺起上身嗤着利牙与大毛撕咬。斗了几个回合大毛机智地跳上狼背，一口咬住狼的后脖颈。这不是喉管的软骨，颈骨很硬，大毛使劲咬也没咬断。杨炮赶来用枪托狠砸狼头，帮大毛把狼打死了。
　　 那头受伤的小鹿吓得浑身颤抖，伤口还在流血，它用惊恐的眼睛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它太小了，弄不明白狼、人、狗是怎么回事。它颤抖着去拱妈妈的头。母鹿还有意识，圆瞪着眼睛看着爱子，脖子抬了抬，想起身，可是它已没有力量起来了，只能用留恋的眼神看着儿子。小公鹿呦呦地哀鸣，声音悲凉凄楚。
　　 杨炮简单给小鹿包扎一下，用雨衣包上小鹿抱在怀中，领着大毛下山了。小鹿望着躺在地上的妈妈挣扎着、哀鸣着。
　　 进村杨炮把小鹿交给妻子管护，就叫上几个人带上剔刀和口袋，进山去背母鹿肉，当大毛带他们找到母鹿时，远远就望见那只瘸狼又带来四只狼在那里贪婪地吃着鹿肉。杨炮一枪就撂倒了一只狼，其它狼都逃命去了。象毛驴那么大的一头母鹿被狼群吃得只剩两条前腿和脊背上的肉了。人们去剔肉，杨炮把刚打死的狼和先前大毛咬死的那只狼的皮扒了下来。当时狼患严重，政府鼓励打狼，一张狼皮拿到供销社可兑换20元奖金。
　　 二
　　 杨炮和大毛回到家时见小鹿的伤腿已被包扎好，它依偎在墙角胆怯地舔食盆中的玉米糊糊。妻子说小鹿饿了，她去邻居家挤山羊奶，奶不多没够吃。她就用玉米面熬成糊糊，可是小鹿不吃。她想如果放点糖里，有了甜味它就会吃了。供销社没有白糖，只有小孩吃的糖球，她就买回一包，拿出几个放锅里用水化开，再搅拌在糊糊中，这回小鹿吃了。
　　 杨炮在狗窝旁边的烟筒脖子处给小鹿搭了个棚子，铺上厚厚的干草，把小鹿抱来，栓在柱子上。他把大毛叫到跟前摸着大毛的头说：“这是你的新朋友，好好保护它吧！”大毛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它友好地向小鹿摇摇尾巴，走向小鹿。小鹿吓得直往后躲。大毛上前嗅了嗅新朋友，又轻轻地舔小鹿的脸。开始小鹿害怕，后来就闭上眼睛任大毛舔。它感到很舒服，一定是又想起了妈妈也是这样舔它亲吻它的。舔完了新朋友，大毛就趴在小鹿身边，安祥地把头趴在自己的两条前腿上。小鹿没有了胆怯，它也趴在大毛身边，还用它那刚吃完甜糊糊的湿漉漉的小嘴拱大毛的脸。大毛摆出一副保护者的神态，警惕地观察外边的动静。
　　 大毛是条大狼狗，今年四岁了。它有高大健壮的身体，宽胸脯，腰身挺拔，耳朵象狼那样直立着，四条细长的腿肌肉强健，善奔跑。浑身是粗硬的银灰色的毛，主人把它的毛梳理得整齐油亮。它是一只出色的猎狗，它很会寻找和跟踪野兽的足迹。在发现猎物时，它能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象有些猎狗一发现猎物就激动起来，甩开主人，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主人不能及时跟上来，猎物又很强大时，往往就让猎物逃脱了，使主人失掉了开枪的机会，有时猎狗还无谓地受了伤。大毛在跟踪猎物时，步子很轻，总是在主人前边保持10到20米的距离。接近猎物时，它先向主人报警，再以和主人相同的速度向猎物靠近，主人的枪声一响它就猛扑上去，这样它也避免了不必要的受伤。
　　 第二天杨炮的妻子又给小鹿端来一盆混着山羊奶的甜糊糊，她非常喜欢这头小鹿。她不生育，都40岁了还没有儿女。村里人私下议论说杨炮打猎伤害生灵太多，天老爷惩罚他，所以他们生不出儿女。老杨妻子就把小鹿当孩子养，还给它起名叫鹿小宝。
　　 鹿小宝把嘴和鼻子都伸到盆里吃糊糊，馋得大毛直流口水，但它知道不能去抢食，它把头转到一边，不去看鹿小宝吃食。老杨妻子又给大毛端来了狗食，大毛感激地向主人直摇尾巴就去吃自己的食了。这时院中那只大公鹅，扭动着肥胖的身子，迈着绅士的步子来到鹿小宝的食盆前。它“嘎哽”地叫了一声就一口咬住小鹿的耳朵，狠狠地拧了一下。疼得小鹿赶紧跑开。大公鹅不客气地抢吃起来。大毛发现后，发了火，颈毛竖了起来，它扑向不识相的大公鹅，把它赶走。要知道大毛如果咬上鹅脖子，只轻轻一下就可以结束鹅的生命。但大毛知道不能那样做，大公鹅和自己一样都是主人的家庭成员。大公鹅不情愿地“嘎、嘎”叫着走开了。
　　 鹿小宝渐渐地长大了，它的个头比大毛还要高，但它总是离不开大毛，一有危险就赶紧跑到大毛身边寻求保护。大毛常和鹿小宝在院中追逐嬉戏，有时他俩合伙欺负大公鹅，追得大公鹅满院子跑，“嘎、嘎”地叫个不停。
　　 三
　　 傻妮是条母狗，是狼狗和本地牧羊犬的杂交后代。个头不小，就是傻呼呼的，小时候谁给点吃的就跟谁走，不知道找家。它是大毛的情妇。小鹿来之前，大毛不出猎时，在家呆不住，总是跑到村里玩，傻妮就形影不离地跟大毛黏糊。它俩总是搞些恶作剧，有时欺负本村其它的狗，有时咬住牛犊子的尾巴，把牛犊子咬得哞哞叫；它俩最讨厌的就是村西头住着的老阎头，他弓个驼背，拄条粗粗的木棒子。它们都挨过这条木棒子打，所以它们不敢靠近他。但有时老阎头坐在村中大榆树的树阴里打盹，这时它们就悄悄地去把老阎头的拄棍叼起丢到粪坑中去。老阎头醒来找不到棍子，气得呛天骂地，这时大毛和傻妮就不怕他了，它们就得意洋洋地围着老阎头转，趁老阎头不注意时就扯住他的裤脚，把他拉倒。但它们向来不下口咬，它们知道老阎头是本村的熟人是咬不得的。为它们欺负老阎头的事，杨炮教训过大毛好几次了，可它们还是偷偷地干。
　　 多日不见大毛，傻妮心里慌，它就跑到大毛家来找大毛。大毛家的院门关得紧紧的，它就隔着杖子汪汪叫着喊大毛。大毛走过来，隔着杖子缝嗅了嗅傻妮，就是不出去，亲热一会儿就又回窝去了。傻妮来了傻劲，它硬是在杖子拐角一处缺损的地方扒了个洞，钻进院子来。当它看见大毛原来守着一头野鹿时，颈毛立即竖了起来。这不是经常在山上追赶的野兽吗？怎么跑到家里来了？大毛为什么还不咬死它？傻妮扑向鹿小宝。大毛迅速地挡住了傻妮，并且用力把它挤开。傻妮惊愕了，转过身又一次扑向小鹿。大毛挡住它，一口咬住傻妮的耳根，把它拽到杖子的洞口让它爬出去，疼得傻妮嗷嗷叫。
　　 不多时，傻妮带领全村十多条狗跑来包围了院子，朝院子里的小鹿狂吠。大毛守住洞口，不管哪条狗想钻进来，都被大毛咬了回去。鹿小宝吓得浑身发抖，躲在棚子的角落里惊恐地看着院外狂吠的狗群。它不明白，这些长象跟大毛一样的动物，为什么不能像大毛那样友好呢？为什么要加害自己呢？
　　 群狗围困了一阵子就都散去了。惟有傻妮守住洞口与大毛对持着不肯走。杨炮妻子听见动静走出来，她发现杖子坏了个洞就找两根木棒插上了。傻妮看见她急得直摇尾巴，它经常到大毛家来，大毛的主人喂食时都带它一份，让它和大毛一起吃。傻妮也把大毛的主人当自己的主人，很听他们的话。杨炮妻子见傻妮急得样子就打开院门放它进来了，它还冲着小鹿汪汪叫。杨炮妻子明白了大毛和它冲突的原因，就笑着拉住傻妮的脖子，把它拉到鹿小宝跟前，一手摸着鹿小宝的头对傻妮说：“这是大毛的新朋友，你不能欺负它，要像大毛那样保护它。”大毛挤过来靠着鹿小宝站着，显然它还在防备着傻妮。傻妮似乎明白了，冲着鹿小宝轻轻地摇了摇尾巴，就走到一边去，不理鹿小宝了。杨炮妻子给大毛和傻妮端来了狗食，它俩安静地吃食去了。
　　 从此，鹿小宝又多了个朋友。院子里经常可以看到大毛、傻妮和鹿小宝一起嬉戏玩耍。傻妮发情了，它索性就住在大毛家，半个月也没回自己家，它的主人见它在大毛家，也就放心了不管它了。
　　 四
　　 鹿小宝在充满爱的环境里渐渐长大了，有牛犊子那么高了。在这个院子里唯一对它不友好的就是那只大公鹅，一直跟它耿耿于怀，趁它不注意时，不管是身体的哪个部位常被大公鹅叼住拧一口，真是好疼啊！大个头的鹿小宝也不怕大公鹅了，一脚就把它踢出几米远，它俩的恨越结越深。鹿小宝的头顶上开始鼓起两个小包，可能是很痒，它喜欢在木桩子上蹭。渐渐地两个小包长大了，变成一对毛茸茸的小角。大家都知道这就是珍贵的鹿茸。邻居劝杨炮两口子割鹿茸，可是他俩都舍不得割。妻子说：既然救了它一命，就不能在它身上再图好处了。
　　 秋高气爽的季节到了，田野里瓜果飘香。一场酣畅的秋雨过后，空气特别清新，随风飘来浓浓的山野的气味；桦树特有的香气和松树油子散发的香气，苕条花和各种山花的香气在空气中飘荡，沁入肺腑，使人陶醉。
　　 鹿小宝这些天情绪异常，它常常眼望着远处的高山，眼神流露出一种眷恋、一种期盼。它扇动着鼻翼嗅着远处飘来的似曾熟悉的气息，它一会儿像木桩子似的一动不动地凝想着，一会儿又焦躁不安地满院子跑。也不愿意跟大毛疯玩了，连它最爱吃的多汁混着甜味的水稗草，也没味了，吃不下了。这可能是动物的遗传基因在起作用。有的人把刚生下来还没睁眼睛的狼崽子抱回家养，可是养大了它并没有变成狗，而是又逃回山野继续为狼。鹿小宝虽然刚出生不久就被抱回饲养，可是它更热爱的是广阔的大自然，它更需要自由！
　　 一天傍晚，杨炮妻子去供销社买东西时，院门没有插上，恰巧大毛也跟着去了。鹿小宝怀者好奇心拱开院门跑了出去，它原只想在外逛逛就回家，谁想那些村狗逼着它追咬，把它赶出村外的山坡上。它照直向大山的深处跑去。甩开村狗后，鹿小宝放慢了脚步，欣赏起山野里的风景来。原来这山野这样广袤啊！可比大毛家的院子大多了。连绵的山峦、小溪、各种树木、花草，树上叽叽喳喳的鸟儿，在树上蹿来蹿去的小松鼠，这一切一切都让它感到是那么神奇，那么诱人，那么似曾相识！它忘了回家，忘情地朝大山深处跑去，一边跑还高兴地一边鸣叫着。
　　 晚上杨炮从公社买枪药回到家时，发现妻子急得团团转，大毛也扯着他的衣襟呜呜地叫着。当他听说鹿小宝已经跑走两个多小时了，他也着急了。他对妻子说：“大山里到处充满危险，鹿小宝还没有能力在深山里生活，它这一跑凶多吉少，必须赶快把它找回来。”他顾不上吃饭，带了两块玉米饼子，背上猎枪就带大毛进山了。
　　 大毛顺着鹿小宝跑过时留下的微弱气味追进了深山。大毛不时地停下仔细地查找鹿小宝的踪迹，再向前追。突然身后有响动，杨炮立即转身端起枪。原来是傻妮沿着他们的足迹撵来了。好吧，来了就一起去吧。大毛热烈地迎接了傻妮，互相蹭蹭脸，碰碰鼻子。它俩在前边查找鹿小宝的踪迹，杨炮紧随其后快步走着。
　　 鹿小宝已走进了森林的深处，各种气味直呛它的鼻子。软软的松针腐叶下长着一簇簇的松伞蘑菇，那清香的气味真诱人。它趴开针叶露出蘑菇，嗅了嗅吃了起来，真好吃！一簇簇的野刺霉挂着红红的果实，它试着吃了几颗，又甜又清香。这大山里边原来有这么多好吃的啊！那散发着各种好闻气味的大森林引起它的好奇，吸引它继续向森林的深处走去。无拘无束的游荡，自由是多么令人兴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