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评论】一曲乡间的人性清歌 ————简评山地君《遗忘》的写作技巧
初夏的夜晚,江南小镇上,从太湖吹来的一阵阵的暖风,带着水汽和薰衣草淡淡的香,沿着湖岸开始弥漫。我独自一人,坐在电脑的屏幕前,细细品读着流年社团山地君的短篇小说《遗忘》,宛如饮下一杯陈年佳酿。窗外,香樟树轻轻地摇动,枝叶透空处,穿越天上人间的星光,带来星星诡异的眼睛。这是小说主人公的眼睛,也是作者的眼睛。
唇齿生香之际,不由得感叹作者架构故事的能力,历史背景选择的巧妙,切入角度的准确。作者利用了人所公知的记忆与遗忘的规律,用一个个不断连续发展的故事情节,通过时代背景的不断转换,把读者一步步引入人性本真的主题。
一、多样化的性格,让小说凸显魅力
山地君的这篇《遗忘》,我以为可以列入乡土小说的范畴,它写的是农村、农民、农民的命运。它以批判启蒙式的笔触,声气相通的平视、温情和宽容的情感,给我们讲了一个人性本善的故事。小说注重从历史发展和文化积淀的共同作用中,去把握乡村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使得小说中对主人公的描写具有一种血肉丰盈的充实,避免了概念化和脸谱化。这篇小说中的人物,没有一个概念化的具体的好人、恶人、坏人或者小人,这就使这篇小说,在写形而下的故事的同时,具有了一种形而上的理性追问的力量。
这篇小说的一个成功之处,就是作者通过乡村社会的变化,揭示了人物性格的复杂化、多样化,揭示了人物性格与命运的关系,揭示了人物性格、命运与社会变迁的关系。小说中的主角之一张永红,初出场时朝身边跪着的人狠狠地踢了一脚,大声呵斥:“老实交代你的罪行……”这个17岁的少年,充满暴戾之气。到小说的尾声时,他却做出了给孙子起名“黄喜秋”这样的大善大孝之举;吃喝不愁的公子哥张善财“娇生惯养的,不读书,不会做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趁人之危,占人之妻。但在家破人亡之际,他也能在解放军剿匪之时,“自告奋勇当向导,带着剿匪人马,全歼了土匪,而且还在剿匪战斗中立功……”;小说中被塑造为善与美形象的徐米钏、黄云山这对苦命鸳鸯,一个知恩图报,一个为爱奉献终身,却也在年轻时,不顾民俗乡规偷吃禁果,而且到后来却又自设雷池,始终没敢前进一步,直到老死都相见不敢相识。
正是这种人物性格的复杂性、多样性,使得这篇小说焕发出文学的魅力。
这篇小说还有两个显著的特征,就是无处不在的乡土气息和深厚的感情蕴含。小说的地域特色非常显著,民情民风不露痕迹地穿插其中。这篇小说通过黄云山、张善财、徐米钏、张永红这两代人之间的情人、夫妻、父子、母子等多重人物“剪不断、理还乱”情感的纠缠,把深情与残酷紧紧地结合在一起。并在这之中,让人物的性格得到展示和发展。关于这两点,限于篇幅本文不作展开。
这篇小说的不足之处是缺乏人物的心理描写,这对人物的性格刻画或许是个缺失。小说如果在通过语言塑造人物上,使其对话更具人物个性特征,那就更精彩了。另外,在章节、段落间的过渡与照应上,某些地方略显粗糙,不过瑕不掩瑜,整体看,还是流畅顺达的。
二、多维度的结构,让小说吸引眼球
山地君的《遗忘》,是一篇传统意义上的小说,非常中国特色,中国气派。小说自始至终采用叙述——作者直接叙述、借用人物对话叙述。很少用描写,就是有些描写也是插在叙述之间,他的叙述是动态的、不停顿的,作者的小说里,极少静止描写,就连人物的肖像描写也给他省略掉了。我不知道,对于描写,他为什么要这样吝啬?
对于人物、情节的叙述,山地君是颇费心机的,他的叙述不完全用平铺直叙,而是时而倒叙、时而补叙,不时的再来点插叙,他叙述的方法多而富于变化,让读者在读他的小说时感觉流畅而不浮华、质朴而不枯涩,犹如行云流转,舒卷自如。他叙述故事当繁则繁,该简就简。有时下笔千言,洋洋洒洒。有时惜墨如金,一句也不多说。小说第二章,作者用整整一个章节,写红卫兵时代的张永红。第三章却几乎一个段落就写过数年,几个段落就写到了八十年代末。而写黄云山之死,仅仅用一个自然段,60多个字就一笔带过。他这样写,是为了给后边徐米钏浓彩重墨的回忆,留下伏笔。也为张永红这个贯穿小说始终的人物的性格变化,做了有力地铺垫。
小说要写得好看,就得有曲折,要富于戏剧性。要有矛盾和冲突,有铺垫和高潮。小说可以有故事原型,不过大多数是编出来的,我相信,山地君的小说也是编出来的。只不过几十年的阅读经验告诉我,编和编不一样,它有高低之分,有阳春白雪,有下里巴人。好的作者编故事,顺理成章,若有其事。差点的作者,就可能编得离奇古怪,漏洞百出。读这篇《遗忘》我倒是佩服山地君,能够把一个在被人看来普通的偷情故事,编得吊人胃口,跌宕起伏,在伦理和情爱间左钩右连,还顺便赚足了哭点低的读者的泪水。
在故事的结构上,山地君是下了大工夫的。他成功的借用了中国传统说书艺术中的“卖关子”与“抖包袱”的技巧,让整篇小说,始终在起伏跌宕中向前推进,每当山穷水尽处,却又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读这篇小说,我仿佛走进年轻时的江南庭院。一径斜斜雨巷,逼仄的只容一人,推开一扇侧门,忽然就是一方洞天,假山高耸,池塘明亮。三转两绕,忽然落进一个小小天井,举目只有头上天,转身看见个小月门,推门进去,眼前却是个大戏台。
《遗忘》开篇就给读者设置了个大悬念,张永红居然给孙子起名“黄喜秋”,小说中人问:“应该叫张喜秋啊!……老爷子事先也不说说,这唱的是哪一出啊?”读者当然也要问:为啥不叫张喜秋?
按照常规,作者接下来应该揭开谜底了。可作者偏不。第二章,他笔锋一转,一个倒叙,回到了几十年前动乱时代,17岁的红卫兵张永红正革命劲头十足地批判他的老师黄云山。而他的母亲却昏倒了。接下来,作者还是不肯揭开谜底。第三章,他竟让黄云山以怨报德,为救张家孙子而命赴黄泉。第四章,作者让张永红的老娘,听到黄云山的死讯,比死了亲夫哭得都伤心,读者更加迷惑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作者就是不肯揭开谜底。直到第五章,作者才终于收起关子,露出谜底:原来当年被张永红狠狠批判的坏人,竟然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谜底揭开,张永红大惊失色。读者们也动容落泪。
山地君用这抽丝剥茧法,处处设卡,步步为营,带领读者左转右绕,包袱一个个甩响,关子一个个破解,疑团一个个解开。在阅读中不断获得审美愉悦。亲爹成了继父,黄老师原来是亲爹,贫农原来是富商公子,坏人却是抗美援朝功臣。母亲嫁为人妇,深爱的却是情人。“黄喜秋”是黄云山的亲孙子,他不姓黄,他姓谁?
山地君在这小说里,大包袱套小包袱,直弄得山回路转,水曲十八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似情理之外,却在情理之中。正是作者把这本不曲折的故事,弄得离奇;本应平淡的情节,弄得异峰突起,让读者读得兴奋、爱不释手、愉悦、流泪。
我这里还要补充的是,作者这篇小说切入的角度恰好。作者非常巧妙地运用了未知因素的吸引力,在每一个关键点上,都暗示了多个可能性,让读者在小说留白处去寻找,从而掩护作者把谜底保留到底。他用准确的角度切入素材,用“文革”这个动乱年代作为时间点,上下承接,向时间的两端伸展,从而用未知因素做吸引力,始终抓紧了读者的心。
作者还利用人类记忆与遗忘这对悖论来大做文章。前边口口声声都是要遗忘,但那些要遗忘的全是刻骨铭心的情节,到最后,遗忘,全成了清晰如昨的记忆,也就成就了《遗忘》这篇小说人性本真的主题。
遗憾的是,作者在小说的时空定位上,还是有些失当之处,这些别的评论文章已经指出了,我就不再赘述。
三、人性本真的命题,让读者感动。
山地君的这篇《遗忘》,是一篇现实主义的佳作。其叙述方式是很传统的,他和传统小说作家一样,用情节做骨架,靠人物塑造显示小说的精气神,用叙述性语言来做这篇小说的外套,因此,读起来一点不费劲。他的思维也是一元性的,逻辑分明,故事前后呼应,指向一个目标。这是中国小说,自司马迁《史记》起就有的传统。当然,不能说这篇小说在写作上没有现代技巧元素,比方人物身份的逐渐揭秘,就充满了黑色幽默,这让我们多少看到些魔幻现实主义的痕迹。
我个人以为,山地君这篇小说最能打动人心的是他用一颗善良、温情的心,赋予小说的人性本真、人性本善的主题。故事从开头到结尾,至始至终,体现了人性至诚、至善、至美的光辉。我们从主人公黄云山的身上,看到了忠于爱情、忍辱负重、克己为人的献身精神。而其他人物,不管他出场时如何,到后来都或多或少的表现出来弃恶从善的精神,那种人性本源的善良,让我们感动。
美国作家w.c.布斯说:真正的小说一定是现实主义的。对主题、结构和技巧这三种可变因素的态度,最终取决于对目的、作用或效果的见解。
中国著名作家沈从文说:这世界上或有想在沙基或水面上建造崇楼杰阁的人,那可不是我。我只想造希腊小庙。选山地作基础,用坚硬石头堆砌它。精致,结实,匀称,形体虽小而不纤巧,是我的理想建筑。这庙里供奉的是“人性”。
山地小说《遗忘》通过黄云山和徐米钏这对苦命鸳鸯的情爱史,让我们从作品中获得真美的感觉外,更多的是一种引人向善的力量。他们用自己的善良、至诚,感动、度化了张永红,使得他获得了下决心把自己是黄、徐私生子的“丑事”公布于众的道德力量。人性本真、人性本善,只要擦去人心上的浮尘,就会重新得到失去的人性的光辉。
作者很注意细节的描写。“黄喜秋”这个名字,如果说“黄”这个姓氏来自于血缘关系的话,那么“喜秋”就是来源于一位舍身救人的烈士的名字。作者赋予了“黄喜秋”这个名字诸多的爱恨情仇,赋予了它高尚的道德元素,让它闪耀着人性璀璨的光辉。
在这篇小说中,作者专注于人物的心理,准确把握了人物心理变化与发展的脉络,准确地捕捉到了人物灵魂的震颤。我个人以为,这方面作者对张永红这个人物的刻画是成功的,他的笔触始终指向了张永红的心灵深处。“张永红知道这个道理,历史是不能遗忘的,忘记历史等于背叛。他认为,一定要还原历史的真相,这才对得起死去的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小说写到这里,完成了张永红这个人物的人生涅槃,也最终升华了人性化的主题。
最后,我还想用一点篇幅,说说这篇小说的人文哲学意义。周易上说:文明以止,人文也。人是社会的动物。人是肉体与灵魂的合体。灵魂高尚而不朽,它带领人上升;肉体负重而堕落,它令人匍匐在地。哲学家说,人的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不朽的灵魂,永远拖着一个沉重的肉体,让大多数的人注定高尚不起来。
于是人类拼命地追求,拼命地探索。追求天使与魔鬼的平衡,探索灵魂对肉体的背叛。但不幸的是,肉体也在作对灵魂的背叛。
曾经有一个这样的哲学故事,说是在一场辩论会上,人败给了猪。猪说:你们监狱里押的是人,刑场上枪毙的是人,挑起侵略战争的还是人,可无论在监狱、刑场还是在侵略战场上,却连我们的一个影子都没有,世界上最最愚蠢的事,都是人干的。
人辩不过猪,不是人没有猪聪慧,而是坏在那些比猪更蠢的人,他们身上的魔鬼战胜了天使。
山地君的这篇小说,正是通过其人物在规定情景中的作为,体现了人的这种两重属性。肉体与灵魂的两相苦斗,魔鬼与天使的相互背叛,助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也使小说中人物的灵魂得到拯救。黄云山、徐米钏从肉体苟合的“丑陋”,到他们放弃肉体时,灵魂的上升,几十年灵与肉纠缠的苦恋,终于完成了向着高尚的华丽转身。
作者山地君是善良、温情的,他小说中的人物,不管是主观努力,或是客观促成,他都最终赋予他们向善的力量,让他们在魔鬼与天使的苦斗中,把天平摆向天使一边。即使在“文革”动乱这样的规定背景下,他也没有让魔鬼完全占有张永红的心灵,依然让他的灵魂,能够听从母亲善的呼唤。张善财对于徐米钏没有爱情的高尚,完全是一种肉体的占有欲。作者却没有让他心中的魔鬼作恶到底,而是在客观上保护了徐米钏母子的安全。
我以为这些人物命运与故事情节的安排,应该是出于作者山地君对于人性的主观认识。他善良地认为,在人的本性中,人性强于兽性,灵魂最终战胜肉欲,天使最终战胜魔鬼。这或许是我们看到的《遗忘》中的人物,最终都不是“高大全”,也最终都能行使善行的原因。这些,也使得山地君的小说获得人文精神上的哲学意义。
眼下,我们正处在一个纷繁复杂的世界,红尘滚滚,变得不再单纯与真诚。我觉得我们不应该用旧时代的道德观念来束缚自己,束缚历史前进的脚步,但是在市场经济的今天,提升和净化人的思想境界、展现人性本源的真善美,依然是文学的使命。
人是文化的生成物,人文精神、人性的光辉应该成为小说艺术的永恒主题。
我的拙文有幸得到作家如此精心点评,是非常开心的事。这得感谢江山搞这样的活动,让我有机会学习!
感动之一,作家这么忙,竟然花了这么多时间阅读拙文数边。读得出来,只有读过数遍才能如此熟透文中的内容和表达方式。于是,感觉出来了,一个有温度的江南作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他坐在电脑旁,那般专注,为一个普通写作者的文写文学评论……
感动之二,作家独到的智慧的眼光,以及优美的文采,一览无余! 江先生从“多样化的性格,让小说凸显魅力;多维度的结构,让小说吸引眼球;人性本真的命题,让读者感动。”三方面对我的拙文小说《遗忘》条分缕析,结构严谨,不仅独到地诠释了我的小说表达的主题,更是将江先生的评论文采展现得淋漓尽致。文字紧扣小说里“正能量”特质,夹叙夹议,着墨予以叙勾勒再现原作精彩,以议揭示原作神髓,对原作理解透彻,解析精当,思维缜密,有深度,有高度。
这是我学习的机会,我一定珍惜。
感谢江山这次有创新的活动,感谢江凤鸣作家!
在感动师兄的文章之余,就是佩服师兄的才思敏捷,在跨度很大的年代里,把一个故事梳理的有板有眼。
直到此时此刻,看到二哥的征文评论,我才算真正意义上,懂得师兄这篇文章的魅力所在。
二哥,画真心佩服你的文字。不仅美丽细腻,而且,相待具有哲理。读的时候,轻易就把人带入一种轻松愉悦的状态。
二哥,不愧是流年的二哥。有一颗温柔善良的心,能够用最温暖的文字,来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能够用最真挚的情感,来打动身边的人。
二哥,你的这篇征文评论,写的一个好字了得。师兄的文章,被你用诗意的语言评析的滴水不漏。
二哥,这篇征文评论,在我看来,已经写的几近完美。
欣赏之余,就是给师兄和二哥最热烈的掌声。
流年有你们,是我们整个流年人的欣慰。
祝福师兄,祝福二哥,祝福我们的流年,乃至我们的江山。
江老师的这篇文章面面俱到,即便是没有读过原作的人,对原作也有了一个很深的印象,更有一种想要去读的冲动。
再从这篇评论文章里的层层剖析,就相当于一个老师在教学生怎么去写小说一样,很受用。
而评论文里的引经据典和形象比喻,让人不得不佩服江老师的博学和想象力之丰富。一般评论文都是比较枯燥的,但这篇文章却是那样的丰富,能让人在轻松的氛围中读完后,又去思索原文那《遗忘》中的不忘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