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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杨柳】鱼的肚子坏了(小说)


作者:红酒 童生,864.6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669发表时间:2014-06-09 10:49:55
摘要:腾格尔的歌声在我的耳边响起,豪壮,悠远,又声嘶力歇。一辆辆小轿车从我的身边跑过去。车窗里的一张张脸面无表情,默然但不是麻木。马路上的小轿车像游在水里的鱼。小轿车的肚子没坏,但是鱼的肚子却坏了。

我总会想起三年前的一个清晨,就犹如徐徐江风向我吹来,蓝天上的朵朵白云向我飘来,清洌洌的江水缓缓向我流过来。我的心里就会辽阔无边。
   一个七十多岁的渔夫早早地就把小船停泊在岸边,挑拣着劳动果实。绚丽的阳光照耀着他那张黝黑的脸。他腰板挺直,身体像屠夫一样健壮。他身上的水衣和脚下的水靴滑溜溜的,闪着圆润的光。他的拇指和食指扣在一起像一把坚硬的钳子,总是把要跑到水边的泥鳅捏回来,扔进堆里,嘻笑着说:“你给我回去。”他甚至能把鲶鱼或鲫鱼牢牢地捏在手里。他一边忙忙活活,一边自言自语。说自己扛过枪打过日本鬼子,说自己打了一辈子的鱼,喝了一辈子的小酒,年轻时经常下馆子,现在不去了,年轻时不怕媳妇,现在怕得很。
   有三五个人,包括我,俯下身瞧着分检出的鱼。有的蹲下去用手指头喜欢地碰一碰鱼肚子。
   渔夫从船舱里拿出一个小乌龟,自言自语:“它咬我,我用棍子一敲,它就不动弹了,不知道活着还是死了。”
   他把乌龟掂在手里,问:“你们谁要就拿去,不要钱。”
   大家瞧了一眼乌龟,都不敢兴趣。渔夫便把它放在了一个小白桶里。他笑着指着鲶鱼和鲫鱼说:“这些鱼,嗨,给钱就拿去吃,我打了一辈子的鱼,就是想卖了鱼喝点小酒。喝得晕晕乎乎,躺在床上睡一觉,多舒服,多舒服。”
   有个穿着浅色休闲服的人问:“老爷子,鲶鱼多少钱一斤?”
   渔夫笑着说:“二十块钱一斤,嗨,给钱就拿去,我打了一辈子的鱼,就是想卖了鱼喝点小酒。”
   对于渔夫出的价格,围着的人不置可否。穿休闲服的那个人又伸出手指碰了碰滑溜溜的鲶鱼肚子。有一个人站起来走了。
   渔夫又说:“这鱼一会就没了,有钱人都是开着车来买鱼。想吃就买吧,十五块钱一斤,我也卖,这是江鱼,十五块钱就算便宜了。我就是换点打酒钱。”
   有一个白色小轿车像是从天空飘落下来的云朵,停在水泥道上,被绿树映衬得一尘不染。一个穿着白色T恤,黑色休闲裤子的司机摇晃着毛茸茸的车钥匙向江边优雅地走来。他指了指鲶鱼和鲫鱼询问价格。
   渔夫说:“十五块钱一斤就卖了,今天我着急回家喝酒。”
   司机瞧了瞧鱼,没讨价还价,而是摇着车钥匙走了。
   渔夫说:“开好车的人旁边坐的都不是他的老婆哩!有老婆的男人都不开车。想吃鱼就拿去,十块钱一斤。”
   那个穿休闲的人终于决定开第一称鱼。有的人不想买鱼,比如我,就是想凑个热闹。我一边听渔夫说话,一边望着江面,再望望蓝天白云。清晨的世界,到处都是明亮的色彩。
   就是这样一个清晨,像是始终吹响在我心里的一只哨子,一直在招唤着我。我跃过广场,拾级而上,又走过一丛丛散发着芬芳的丁香树,下了大坝。我果然看见了渔船。我欣喜地向着渔船走过去。迎头碰见了两个拎着塑料袋子捡垃圾的清洁工。她们一边说着话,一边用铁钩子勾着地上的纸屑。我迎着渔船走过去。排水沟的哗哗声响依然像从林子里干干净净传出来的,但是沟里却是汩汩流淌的黑水,同时一股难闻的臭气味扑进我的鼻子。就像有个人在我旁边吸烟一样,那个人心甘情愿中毒的同时,我虽然不心甘情愿,但也中毒了。黑色的臭气被我吸入鼻子里,又侵入我的身体里,腐蚀了我的某个细胞,或者几十个健康的细胞。我捂着鼻子,站住脚找到一条人行道,绕过排水沟,来到小船旁。
   已经不是那个健壮的像屠夫一样的渔夫了。他是一个瘦瘦的老者,够搂着脊背,翻弄着地龙。地龙旁边放置着一个铁桶。与瘦渔夫一起忙碌的还有一个年轻人,大概是他的儿子。船上有一个与之年龄相仿的胖渔夫。他用江水冲刷着船舱里的泥沙。只有他还穿着水衣,但是我却没看见绚丽的阳光在他的水衣和水靴上跳跃。我拿出手机给他拍了几张照片。
   我问:“大爷,捞到多少鱼啊?”
   胖渔夫连看也不看我一眼,继续忙碌着,似乎在和船说话:“哪里还有鱼,都是泥鳅,唉……”
   一声沉重的叹息似一片枯黄的落叶塞住了胖渔夫的喉咙,接下来,他的话混杂在船上的泥沙里,变得含糊不清,我一句都都不懂了。我向铁桶里瞧去。里面浮着泥鳅吐出来的白沫,像洗衣粉的沫子。泥鳅在白沫子下面滚动,偶尔会露出黑黑的脊背。年轻人把铁桶拎到了自行车的旁边。他在我的眼前走过来,走过去,看起来很忙,可我又看不出他在忙什么。
   我问:“这桶里的都是泥鳅鱼吗?”
   年轻人似乎没听见我说话,继续忙来忙去。他陆续把两个地龙抻开,让它们晒一晒阳光。地龙的网眼糊满了泥沙,破了很多洞。
   我又问:“这个小地龙是坏了,还是就是这个样子?”
   年轻人仍然不理我。
   我问那个瘦渔夫:“大爷,这里能有多少斤泥鳅?”
   瘦渔夫抬起头瞧了瞧我,说:“十多斤吧,我是估计着说的。”
   我才发现瘦渔夫的一只眼睛睁不开。另一只眼睛睁得很大。他在沙地上来回走着,脚步倒也轻盈。我一会瞧见他的前胸,一会瞧见他的后背,一会又瞧见他的侧影。我不时地给他拍着照片。
   我接着问:“能卖多少钱一斤?”
   他侧过头又瞧了瞧我,说:“十多块钱。都是卖给龟儿吃的。”
   有个声音从不远处的树丛里喊过来:“二军,快去卖鱼吧。”
   我回头瞧去。胖渔夫提着裤子从丛林里走出来。我似乎看见了他的裤腰带,如果再离得近些,裤裆里的那个玩意或许也会被我看到。我急忙转回头。年轻人并没有回应,仍然在我眼前走来走去,忙了一阵子,才拎起那桶泥鳅,挂在车后座上,绕过排水沟走远了。
   我问:“大爷,您打几年鱼了?”
   瘦渔夫一边捡起砖头压住小地龙,一边打开话匣子,说:“闭上眼睛就是一辈子了,以前这里有的是鱼,可是现在没了,一条都没了。”
   我不相信。我说:“这么大一条江怎么会没鱼呢?”
   他指着近处的水面说:“那个臭水沟白天晚上往江里放黑水,这附近没鱼了,就能捞点泥鳅,唉,没办法啊,我没工作,就是想挣点钱买个老保,我儿子是个下岗工人,还得给我孙女看病。”
   我心里徒然一惊,疾驰到水边。江面上漂浮着肮脏的沫子,似乎被滴进了猪油,浑浊的江水已经映不出我的脸。排水渠里哗哗的流水声犹如从山顶卸下来的泉水那般响亮,听起来却是清洌洌的,然而一泻而下的还有蓝天与白云。我只想着看船,而忘记了看水。我已找不到三年前的那个清晨。清晨的世界突然暗淡了。我木然地望着浩浩荡荡的江水,想着三年前的那个渔夫,那个渔夫打捞上来的活蹦乱跳的鱼。
   胖渔夫又在丛林那边喊过来:“二军是去卖鱼了吗?”
   瘦渔夫侧过脸喊过去:“去了,去了。”
   胖渔夫的裤子已经系好了,悠闲地甩着两只胳膊,向回走来。
   我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折回到瘦渔夫的旁边,问:“您孙女得了什么病?”
   瘦渔夫望着江面说:“我打了一辈子鱼,以前都往远处走,这几年走不动了,就在跟前放两个地龙。这里的鱼都烂头烂肚子,人吃了就中毒,谁还敢吃,吃了还不够看病的,我的小孙女,那双耳朵灵得很,她喜欢吃鱼,我天天打回鱼给她吃,她吃的鱼越多,耳朵就越听不见了。
   “不排除有别的原因吗?”
   瘦渔夫低垂下脑袋,许久才抬起头说:“不会,大夫说的不会错,是我害了我孙女,我不光害了我孙女,还害了别人。打了一辈子的鱼,老了,老了,开始害人了。”
   我几乎惊叫了一声:“可,这不是你的错。”
   瘦渔夫的脸上露出苦涩。我的一句话丝毫安慰不了他那颗忏悔的心。我不敢再望向江面。我满脑袋都是烂头和烂肚子的鱼。满脑袋都是吃鱼之后中毒的人。他们的脸部发青,耳朵发聋,肚肠子也慢慢溃烂掉了。
   他一只手拎着干巴巴的还没下水的小地龙,一只手拎起连着靴子的水衣背在后背上,就像背着一个人。水衣的双脚和他的裤裆一起耷拉到渔夫骨瘦的膝盖,随着他的身子摇晃。他把水衣放在自行车的大梁上,把小地龙放在后座上,把三四个鼓溜溜的花布兜子挂在车把上。整个车子就看起来满载了。站在后面就只能看见黄白色车座和单细的后轱辘。
   他并没有立即推起车子,而是停下来,从兜里掏出一个烟袋。他坐在沙子上,用旧阳历纸慢慢地卷了一颗烟,又掏出烟火点燃。他吸了一口烟。那只睁不开的眼睛就只剩一条缝了。
   他接着说:“我孙女聋了,我却活地好好的。我的两只耳朵到现在这把年纪还是这么好。不是老伴拦着我,我早就举起镰刀把自己的耳朵割掉了。你一定看到我有只眼睛睁开,从这只眼睛睁不开,我心里才好受些,我才敢再抱抱我的孙女。”
   他足足地吸了一口烟,烟从鼻子、嘴里冒出来。我紧紧地盯着他的那只睁不开的眼睛,木然的沉默着。
   他接着说:“自从孙女耳朵聋后,儿媳妇天天坐在炕上淌眼泪。她的眼泪流得长,一串一串的,能接二十碗。我心里难过啊,那是她的孩子,可那也是我的孙女啊,我对不起孙女,也对不起儿子和媳妇。他们嘴上不说怪我,可心里还是怪我的。以前儿媳妇和儿子说,咱爹的衣服脏了,我给他洗洗。孙女聋了,儿媳妇跟儿子说,老头子的衣服脏了,你给洗洗吧。”
   从渔船上突然传过来哈哈的笑声。我回头望去,一个胖乎乎的矮个子年轻人笑着从船上跳下来。胖渔夫跟他说着什么。那年轻人又哈哈地大笑几声之后,沿着江边向远处走去。胖渔夫继续冲刷着船钾与船舱。
   瘦渔夫似乎没听见他们的笑声,继续说着。
   这两年,老伴得了风湿,手关节疼地厉害,连衣服也不能给我洗了。儿子认为我还是他爹,才不得不给我洗衣服。孙女聋后,儿子和媳妇经常吵架。有一次,儿媳妇拿着锅勺子向儿子的脸砍去。我用自己的脸挡住了儿子的脸。那锅勺子狠狠地砍在了我的眼睛上。真是奇怪,这只眼睛没出血,就是睁不开了。儿媳妇慌了,普通一声给我跪下了。
   她哭着说:“爹,我不是故意的,爹,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的眼睛像要被扣出来一样疼,但是我却笑了。我心疼儿子,我还想儿媳妇最想砍的其实是我的脸。
   我扶起儿媳妇,说:“爹没事,没事,你喊我爹了,爹高兴,高兴。”
   儿媳妇的眼泪流得更长了,从眼睛里流到她的手上。儿子和老伴也都荒了,一人拉着我的一只手,把我拉到医院。老伴流了一路的眼泪。我劝了他一路。医生说,你的眼睛没救了,寸劲儿最具有破坏性。我笑着说,没救就没救吧,原本我也没想救,是我儿子和媳妇非得让我来,我给您填麻烦了。医生问,你不疼吗?我说,疼,但我的心里好受了,这是报应。医生还想问我些什么,但我不想说了。我敢肯定,医生一定是用怪异的眼光瞧着我的后背离开的。从那以后。儿媳妇不哭了,也不和儿子吵架了。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可是我孙女的耳朵回不去了。我的眼睛也回不去了。
   瘦渔夫把烟头扎进沙子里把火拧死,站起来,用手拍了拍屁股,推起车子走上缓坡。我随着他也走上缓坡。车轱辘慢慢地碾着沙子。我伸出手抬了一下车座子。其实我没用上力气。
   他感激地看了我一眼,继续说:“原来来这里洗澡的人很多,这两年没人来了,谁还敢来?洗了澡,身上就起大大小小的疙瘩。我们也连起来找过,可是谁都不管,听说来了一个能干的新市长,也不知道能不能重视排水沟的事。天天往江里放黑水,早晚要出大事啊。”
   我们路过排水沟。排水沟已经停下来喘气了。
   我说:“不放水了。”
   他说:“有时候会停下来,有时候会连续放几天几夜,晚上放的水都是黑的,白天放的水还清一些。”
   我默默地听着。我只能默默地听着。在岔路口,他向左拐去的时候,微笑着向我说了声谢谢。这声谢谢,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穿透我的胸膛。我疼的眼泪要流出来了。我只是在他上缓坡时,帮他稍稍抬了一下车座子。他似乎把我当成了救世主,而我只是一个蝼蚁,手无寸铁,只有一支笔,这支笔遇到苦难就发抖,也只会发抖。我久久地望着远去的佝偻的背影,望着自行车上像人一样,垂着双脚的水衣。他渐渐地远去,却留下了无助的呻吟声。
   腾格尔的歌声在我的耳边响起,豪壮,悠远,又声嘶力歇。一辆辆小轿车从我的身边跑过去。车窗里的一张张脸面无表情,默然但不是麻木。马路上的小轿车像游在水里的鱼。小轿车的肚子没坏,但是鱼的肚子却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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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个时代的变迁,影响的是千家万户以及我们的子孙万代。过分地发展留个我们只是暂时的光芒以及光芒后的苍凉。本文作者没有过的语言评述,而是通过几个人物的言谈举止来展现当今中国最严重的污染问题。经济发展带给我们的到底是什么?这是一个值得我们深思的问题。很好的一部小说,结构上比较严谨,语言表达比较流畅,人物描写的也很到位。就是觉得短了一点,可以在进行深加工。【编者:相识恨晚】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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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相识恨晚        2014-06-09 10:52:11
  谢谢你的投稿!江山是我们共同的家园
一个现代的人却总在梦境里追逐着自己的希望。
2 楼        文友:相识恨晚        2014-06-09 10:53:23
  现在发展就是硬道理,但愿环保问题会得到解决
一个现代的人却总在梦境里追逐着自己的希望。
3 楼        文友:相识恨晚        2014-06-09 10:54:13
  小说信手拈来,小场面大道理,值得深思!
一个现代的人却总在梦境里追逐着自己的希望。
回复3 楼        文友:红酒        2014-06-09 12:27:45
  谢谢编辑老师的鼓励,敬上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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