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images/top_bg.jpg)
母亲
在我去上大学的那天,慈祥的老院长大清早就急急忙忙地赶过来,她说唯恐赶不上送我,老院长一头白发,在孤儿院呆了一辈子,她本身就是一个孤儿,活像这个城市所有孤儿的母亲。
在我的心中无形中院长就是我的母亲,她一直伴随着我们,给我们母亲般的关怀,春风般的温暖,因为她的眼睛、眉毛、鼻子、就连苍老的小嘴都是和蔼的、慈祥的、温暖的;和院长在一起,就如同和母亲在一起的感觉相似,虽然我不记得母亲是什么模样,不记得和母亲相处的时日,不懂得大人的世界,不知道母亲去了哪里,更不知道母亲为何弃我而去,让我成为一个孤儿……
清晨一阵凉凉的秋风吹落了老院长那裹着的白色的头巾,随之落在鬓夹上一缕洁白的发丝,望着老院长我突然想哭,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我走过去把那缕发丝为老院长又挂在了耳后,帮她把头巾扎好。
“你该走了,到了另一个地方自己照顾好自己,生病了一定要吃药,放假了再回到院里”,老院长露出慈祥的微笑这样叮咛我。
我点点头,又握了握老院长那满是黑斑的手,准备去火车站搭乘去北京的火车。
“等一等”,老院长用苍老的声音喊住了我。
我惊奇地回头望了老院长一眼。
“把这个东西收留好,记住,到了大学校园之后再打开它,细细看了,这是你母亲留下的,她让我在你成人了之后,去大学校园的头一天交给你。”
“我母亲!”我的血液在刹那间沸腾起来。
“是的,你母亲!”老院长点点头,再次作了肯定。
“她在哪?”我急切地问。
“不知道”,老院长摇摇头,紧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她说她没有能力再抚养你,之后就没有再来过,直到现在。”
尽管老院长这么说,我还是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心里莫名地不停地突突地跳起来!
本来一路上我想看山看水的心情随之淡然,带来的是另一种我无法压仰的激动和快乐。我终于能得到一点,哪怕是一点关于母亲的消息了!我的心里时不时有一种湿润的滋味,也许一路上那美丽的自然风光,那逝去的叠嶂的山峦,那黄昏夕阳西照的美景,包括最后暮霭时那薄薄的云层都时刻激励和感化着我对亲人的渴慕,即便他们是瞬间,但对我却是一种永恒,存储在我心里,永久地滋润我……
进了大学的校门,我将一切安顿好,吃过晚饭之后便走了出去。
夕阳的美景不顾一切地倾照在那清静的铺满鲜花的林荫小道上,我找了一个避人的巴蕉树后面,把老院长交给我的东西从一个裹得严实的布兜里取出来,我一看竟然是一个厚厚的笔记本!
也许是时间的长久,有的两页纸已经粘在一起,我边读边小心地将它揭开…..
今天我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我居然帮我的朋友,我们一起掐死了那个姑娘,我们不想掐死她,只是她的无理和谩骂激起了我和朋友的愤慨,我们在不知不觉,无意识中用力过度,将她不小心弄死了。
1984年3月20日晚
我的母亲竟然掐死过人,我吓了一跳,也吃一惊,我慌忙又接着读下去……
其实,我和这个姑娘根本没什么过节,只是她和我的朋友若兰曾经发生过冲突,并当众骂过我的朋友,昨天,若兰让我和她一块儿到这个姑娘打工的饭店让她当面道个歉,趁当时外间没人,我们就把她叫了出去,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让她道歉,谁知她不但不道,反而骂得更凶,我和朋友用手攥住她的脖子,不让她骂,就这样失手了,她死了。我和朋友吓得匆匆逃离了现场,在匆忙逃离的过程中,我看到这个姑娘的姐姐正往我们相反的方向走,她还望了我的朋友若兰一眼,因为若兰是很招人眼目的,瘦高的个子,细长的发丝,上身穿着休闲的牛仔褂,修长的腿穿着牛仔裤,全身搭配得恰到好处,细而不单薄,戴一副眼镜,犹如北方的红高梁。在路上,我警告她,以后不许穿这身牛仔褂和牛仔裤,以免被姑娘的姐姐发现。
1984年3月21日凌晨1点
我聆听着周围发生的一切,第二天,她的尸体被人发现了,附近的人都三三两两地前去观看,我也夹杂在其中,以探听消息,只见从乡派出所里来的几个人,给尸体拍了照片,又在尸体的身上翻来翻去,好像是在仔细搜寻线索,当他们朝她的脖子看去时,我立刻吓了一跳,心无法控制地跳起来,我不知道怎么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感到我的手在哆嗦,我无法看下去,我离开了现场,怎么到家的,我不知道,总之到了家,我躺在床上,感觉衣服都湿透了,连躺着的被子也湿粘粘的,我开始意识到这是犯罪,一个死罪,杀人的罪,继而它的可怕性,以及它随之会给我带来的灾祸,都在我的头脑里开始产生了,我感觉床在颤抖,或者是被子在颤抖,或是我在颤抖,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1984年3月21日上午
我要不要把这事告诉母亲,让她帮我想个办法,但我一看到母亲那四十多岁的脸,仿佛五十多岁的表情,我整个的心思都不再往这方面打算。因为她裹着的头巾总让我想起那一头提前发白的头发,那穿得不和身的衣服,还有那一身乌黑发皱的皮肤,叫我就没法再往她身上增加担子,更何况父亲瘫痪还躺在床上,这消息会如同一道闪电,将她和父亲劈倒在床,我想,他们听到这消息一定会死去!一定会的,我敢肯定!
那么,哥哥呢?给出去打工的哥哥写信让他帮我想想办法,拿个主义怎么样?不行,他无意中一定会告诉父母的,这样就等于活活把父母杀死,我的脑子在不停地旋转,一刻也不得安生,我想不出任何解救自己和朋友的办法,派出所的人一定不傻,一定能看出姑娘脖子上的痕迹。
1984年3月21日下午
我突然担心起若兰来,她今年刚好参加高考,前面还有很长的光明的前途,她不能有事,她不能出任何事,如果派出所的人能破出案来,那么,我就承认是我一个人干的,丝毫不把她说出来。
1984年3月22日
我不断地打听关于这个案子的消息,听说派出所的人拍了照之后,尸体就被那个姑娘的家人抬走了,派出所里询问了饭店的人,他们也不知道姑娘和谁一块出去的,我听了,心里感到一阵窃喜,继而又害起怕来,他们一定会把拍的片子送到县里去鉴定,会不会验出是一个女人的指纹,继而推出这个女人的身高、胖瘦、年龄等一系列对破案有用的东西,我越想越害怕,越担心,手心里不禁又攥出一把汗来,仿佛死神正对我微笑,是那种不怀好意,毛骨悚然,要把我吃掉的微笑,这叫活人担心、害怕,痛苦仿佛身上的血液时刻在血管里流动,撞击着鲜红的心脏,那种死的感觉仿佛在逼近着我,让我时不时紧张、担心、害怕、烦恼,哎!痛苦你来吧!死神,你来吧!来向我逼近吧!来吞掉我、杀死我吧!最起码比现在要好受得多。
1984年3月23日
我望着周围的一切,仿佛望着一个张牙舞爪的东西正向我扑来,望着春天的碧叶仿佛是望着魔鬼的手掌,望着开满鲜花的园子仿佛是望着我的墓碑,望着高大粗粗的树杆仿佛是敲我将死警钟的大棍,那细细的绳子仿佛也在嘲笑我,说我必将死在它的手下,连那奔腾欢快的小河仿佛也正欢快地为我唱送终的歌!老天,我这是怎么了,是上帝在要我的命吗?你若要,拿去吧!这是我应该得到的结果,派出所的人,你尽管来吧!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不就是死吗?虽然我不想,但你来了,我决不惧怕,总比现在要好,一切都处在担心、惊恐、紧张、不安之中,比死好不了多少!
1984年3月25日
我见了一趟若兰,我告诉她不要怕,一切都推在我身上,叫她认真地复习功课,别误了高考,她除了哭,什么都不知道,她比我小两岁,仿佛还不知道什么叫思考,临走我再次安慰她,她睁着一双幼稚的、没有思考的眼睛,但已经哭红了,今年她才十七岁。
1984年3月27日
一个星期过去了,仍不见派出所有什么动静,听说那个姑娘的尸体不能长久放,已经下葬了,我心里仿佛有莫名的说不出的喜悦。但愿,他们什么也别查出来,偶尔,我又知道欣赏和懂得春天阳光的明媚,百灵鸟在树枝间欢快地唱着旋舞曲,蹦来跳去的,小溪里的水缓缓地流着,清清静静的,我就用这水为瘫在床上的父亲洗着衣服,偶尔一条小鱼从手边游过,想顺口啃走一口手上的肉,但没有得逞,又灰溜溜地逃走了,溪水岸上的柳树因时间的长久,每年的夏季满满的溪水都携走一部分泥沙,所以,粗粗的柳干都无奈地向水里倾斜,长长的柳枝轻拂着水面,我偶尔一刹那地放下了手里的活儿陶醉地望着碧绿的柳叶,我的脸一阵阵地莫名地热起来,一只麻雀掠过一根细细的枝条,想站在枝条上,又差点儿掉进水里,惊恐地飞走了。我望着水里的鱼呆呆的、傻傻的,我要是一条游鱼多好,忘记尘世的一切痛苦和烦恼,终身在水里快活地游着,我突然又莫名地想起我犯的罪来,手在冰凉的水里感到颤抖,继而不住地哆嗦起来,我身上出了一身冷汗,我慌忙端起洗好的衣服匆匆逃走了,我感到水仿佛要把我吞掉似的。
1984年3月28日
今天,母亲让我去街上为父亲买点药,刚好药店和派出所挨着,中间只隔一家五金店,派出所大院门口围了一圈人,一个中年妇女在大院门口的空地上不停地哭着:“俺闺女今年才十八岁,就给人害死了,您派出所的人,都是吃啥闲饭的,一星期,连个屁也没放,就让俺平白无辜地亏死吗?冤死吗?老天爷!您说这还有公理没有?还有王法没有?”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中年妇女坐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我清楚地看到,哭得在场的人有的直抹眼泪,有的眼泪没有流出来,但眼圈红着,终于有一个穿所里衣服的年青人把中年妇女叫进屋里去了,我更加忧心忡忡,一路上我拿药的手都在哆嗦。
1984年3月29日
夕阳遮去了她美丽的面容,天边只剩下一缕黑暗的残云,我已经看不清笔记本上的字迹,便将它遮掩好,放在我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
我沿着昏暗的小路向宿舍走去,我不知道母亲现在在哪里,是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偷度余生,还是在遥远的大牢里正在服刑,我想见母亲一眼,一二十年来,母亲一定也该老了吧,大约四五十岁光景,于是,在以后的日子里,只要我一有时日便来到巴蕉扇树下看那日记----
回到家,我便大病一场,母亲说我脸色腊黄腊黄,医生诊断过,没有明显的大碍。母亲不放心,又请来巫师为我医治,我怕母亲再担心下去,干脆就借巫婆的医术高明赶走了我身上的歪门邪气,我便自动地好起来,我好这天,母亲突然看着我哭了,我才知道,我对母亲多重要,于是,我又想将我的罪行遮掩起来,在母亲面前,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1984年4月6日
我每天都在惶惶不安中度过,转眼半年过去了,若兰考上了大学,现在正在大学里读书,我不时写信安慰她,告诉她不要怕,一切总会过去的。
1984年10月5日
一天,突然从邻村的赵庄传来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常给人看病的老医生王老头被人勒死在屋内。
老医生病看得很好,为人行了一辈子医,他本是王庄的,租了赵庄桥头的一间屋子行医,因为赵庄桥头是一个人多、热闹、又有一所中学坐立在后面,每天看病的人甚多,其中学生也不少。
派出所的人去了不少,照常拍了片子,验了尸首,说是给人勒死的,凶手是几个年青人。过了几天,又有人传出话来,说是那天夜里,赵庄的一个做生意的,半夜里起来去城里进货,看见王老头屋里亮着灯,好像在给几个中学生看病,他见过这几个中学生就是后面这所中学的,因为他们也常去他开的服装店里购买服装。
案子有了进展,我突然害起怕来,我总觉有一天,派出所的人头脑一热,会破出案来,破出我所犯下的案来。我心里又不舒服起来,刚刚安定的心又莫名地乱跳起来,吃饭时,拿筷子的手偶尔的差点让筷子从碗里跳出来,穿衣服有时忘记少扣了一个扣子,母亲没有喊我的名字,我会莫名其妙地答应一声……总之,我又对我所犯的案心惊肉跳起来。
1984年10月15日
我常常从人堆里穿过,有事没事听别人讲王老头的事情。有一天,我又听到一点消息,派出所的人去了那所中学了解那几个学生的情况,但那几个学生已离校了,去了不知什么地方,之后,我再从人堆中穿过时,却再没有听人提起过。
1984年10月22日
今天,家里突然来了一个陌生人,我吓得连忙躲到里屋里不敢出来,我认为是穿便服的女警察,来这里提取证据来了。我心想,无论她让我做什么,我都不做,装聋作哑,干脆躲到里边也不出来最保险。
她和父亲搭着讪,我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
“小允、小允,给客人倒茶”,父亲在西屋喊我的名字。
给客人倒茶,我一听,不好,茶杯上一定有我的手印,不正让她有机会可乘吗?不行,我不倒,我开始装作听不见,父亲好像忘了,又和客人说起话来,还不过两分钟,父亲又想起来了。
“小允、小允,”父亲不停地叫开了。
![紫玉清凉](http://bbs.vsread.com/bbsuploadimg/2015-04-22/20150422212654_94637.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