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微信留言：父亲节快乐！朋友留言：父亲节快乐！老婆喜滋滋地吹耳边风：老公，节日快乐！可是，总觉得快乐不起来。郁闷，如窗外乌黑的天空。把自己关在书房，点燃一支烟，窒息着自己。无意中，发现自己的眼里蓄满了泪水。
　　 不是多情善感，而是今天是父亲节，三年前的今天，我写下了《陪父亲走过最后的日子16》.再次阅读自己万箭穿心的文字，由不得潸然泪下。
　　 父亲离开我已经三年了，而父亲的音容笑貌，浮现在我的眼前。
　　 对于父亲，我是又恨又爱的。无法选择，不能逃避，这是天命！
　　 父亲的脾气是倔强的、暴躁的，为此，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我们也跟这受牵连很多。但父亲又是体贴人的，他深爱着自己的子女，他坚强，敢于面对不幸的人生。
　　 认识父亲，是我上初一的那年。那年，父亲刑满释放回到了家。当时，放学回家，破烂的老屋里挤满了相邻。当一个胡子拉擦的矮小男人出现我的面前时，我执意地躲开了。虽然母亲告诉我，那矮个的男人是我爹，但我回避着，我知道自己有一个“文革”站错队的爹，我也和三哥一起在模糊的记忆中每天抬着黄泥烧制的泥罐里盛满山芋烧制的咸汤到人民公社关押他的黑屋里送饭，回来路上被人欺负得遍体鳞伤。那时候，父亲给我的，只是反革命杀人犯狗崽子！我是黑五类子女，任人辱骂和欺负的对象。我从没见过父亲，只从母亲和哥哥们的只言片语中了解父亲，父亲是个硬汉子。因为带着十几个生产队、大队干部，光着膀子扛着铡刀，劫了从县革委会拉来批斗的老干部而得罪了造反派红卫兵。造反派红卫兵就找到了与父亲结仇的人，背地里整了父亲的黑材料，诬陷父亲在国军时参与了坑埋农民干部，父亲成了“历史反革命杀人犯”。父亲在人民公社革委会被关了一年多，接受了数以千计的审问，经受了非人的折磨，最终也没有承认这件子虚乌有的事件。看管父亲的人都说父亲是硬汉子，但父亲还是被押送到县上，强行判决劳动改造七年。只记得宣判父亲的那天，母亲哭肿了眼睛。
　　 在父亲蹲监劳改的那七年，我们由革命军人家属沦落到了反革命家庭。日子更加艰难，生活更加困苦，屈辱如家常便饭，不过，我们也渐渐成熟起来。
　　 父亲回来后，总是无言面对我们，面对这个因他而受人欺凌侮辱的家，常常唉声叹气，以泪洗面。与父亲亲热熟络，是父亲给我的一双带来的棉革鞋。那时的我人小脚大，从没穿过一件新衣，一件新鞋帽，父亲带来的那双棉革鞋是大头鞋，系带的，因为是冬天，穿在脚上很暖和，这无疑给我带来了惊天大喜。
　　 父亲能一眼认出我，因为母亲曾经给父亲寄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有病怏怏的我和母亲、小妹。那些年，我体弱多病，经常发疟疾，高烧烧得我常常犯迷糊。所以，常常梦游，几次被人发现，都被母亲抱回家。四五岁那天，我又得了黄疸疾，大哥用平车拉着母亲和我，赶了九公里土路，跑到县城就医，结果医生诊断无法救治，嘱咐母亲放弃我。那时，母亲哭得死去活来，大哥四处求人，医生无奈，给了大哥一个土方子，土方子上的中药需要花费十元钱。十元钱是一只母鸡要下五百次蛋的价格。大哥四处借够了钱，抓了药，把我拉回了家。喝完了熬制的中药，我奇迹般地活了下来。那时，母亲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逢人就说：“我家的四小子活了下来！我家的四小子活了下来！”为了给父亲一个交代，母亲破例花钱照了那张照片给父亲寄去，尽管照片上的我面黄肌瘦，但我还活着。
　　 时光荏苒，父亲为了赎罪，在家里拼死拼活地务农。父亲话很少，常常一个人躲在一边喝闷酒，那时的父亲很自卑，从父亲的沉默寡言中，我能感受到父亲的压力，这个参加过淮海战役、解放大西南、抗美援朝的老兵，在无情的现实面前没有低头，在刑讯逼供面前没有低头，在红卫兵批斗毒打下没有低头，在没强制劳教面前没有低头，却在他的至亲至爱的孩子们面前低头了。现在想来，父亲承受了多少屈辱，父亲心里窝了多少憋屈啊。
　　 真正让父亲开心的是我上大一的中秋节，那年，父亲从老家赶到我的学校。那时，我刚刚下课休息，有同学告诉我，有人找我。我急匆匆离开教室，跑到楼下，看到的是笑逐颜开的父亲。父亲见面就告诉我，他的冤屈平反了，他的党籍恢复了，县镇村三级行政送了三场电影。父亲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闪动着泪花。那天，我第一次旷课，跟着父亲一起到了住在郊区的大哥家。那晚，我喝得酩酊大醉，大哥和父亲也喝醉了，父亲哭了好久，大哥也哭了好久。
　　 准备父亲平反的事是我在中师毕业的那年。那年，是胡耀邦主政的，也是最后一次给“文革”中蒙冤的人平反昭雪。在老干部做副局长的堂哥找到我，问我有没有胆子。我当时被问愣了，当我看到堂哥坚毅的眼神时，我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堂哥告诉我，父亲的冤案可以翻了，几个被父亲救下来的老干部也复职了，只不过当年主审父亲案子的人还在重要位置，不过，他认识的一个法官很有正义感，几次探问，那个法官愿意帮忙，不过有风险。当我问到风险多大时，堂哥告诉我，有可能丢掉我即将到手的铁饭碗，也可能啷当入狱。也许是多年的屈辱、反抗需要爆发，也许我继承了父亲的刚强坚毅，我没有多想，就同意了。我加入了给父亲平反的行动，尽管风险如同火中取栗，但为了洗清父亲的冤屈，我觉得很值得，因为，我的命是父亲给的。
　　 平反后的父亲如同换了个人，用他老人家的话说，唱着过日子。我能理解父亲那种解放的欣喜，为此，我第一次写了《冬日》小说，并在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合办的“红荷魂”墙报上写写画画。
　　 父亲也是温情善解人意的。大学毕业后，我回到了母校工作。按照与大哥的约定，我接管了照顾父母的工作，因此，跟父亲接触的也多了些。父亲总是要求我多回家看看母亲，因为母亲这辈子实属不易。我理解父亲话里的意思，这辈子，父亲最愧对的就是母亲了。父亲不再像以往沉默寡言，每次回家，父亲总是喊我与他下象棋，在秦河汉界里，我能感受到作为老兵的父亲的坚毅与果断，豁达与豪爽。父亲总是用自行车驮来家里的米面蔬菜，一般情况下不在我家留下吃饭。并不是我不留老人家吃饭，而是父亲总以种种借口走掉，父亲借口最多的就是地里忙。我理解父亲，因为父亲不愿意麻烦人，包括自己的子女。父亲年龄大了，兄弟们都劝父亲丢掉地享享清福，可父亲总是说劳累了一辈子，闲下来会生病。每次接父亲来城里住几天，父亲总是说，把你母亲接去吧，我在家守着。我知道父亲不愿意跟我们添乱，怕麻烦我们。
　　 母亲病故火化前的那天晚上，几个哥哥都睡了，我守着母亲的遗体，深夜三点的时候，父亲蹲在母亲的遗体前，失声痛哭，嘴里喃喃自语。模糊地听到，那是父亲在哭喊着母亲，那情景，让我第一次看到，父亲如水般的温情。不忍心打扰父亲对母亲的最后依恋，我起身走了出去，站在皎洁的月光下，我感叹唏嘘着,那一刻，我真正读懂了父亲。
　　 唉！往事如烟，亲情似水，父子情深。天堂里父亲，在今天这个属于你的节日里，儿子向您问好——父亲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