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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家】墙下短记(散文)
在医院百无聊赖,手头又没有别的书,重读史铁生的《我与地坛》。
读到《墙下短记》时,有这样一段话:“一些当时看去不太要紧的事却能长久扎根在记忆里。它们一向都在那儿安睡,偶尔醒一下,睁眼看看,见你忙着(升迁或者遁世)就又睡去,很多年里它们轻得仿佛不在。千百次机缘错过,终于一天又看见它们,看见时光把很多所谓人生大事消磨殆尽,而它们坚定不移固守在那儿,沉沉地有了无比的重量。”
由几行字,我生发出奇妙的感觉,仿佛有什么轻轻叩击心门。“吱呀”一声,紧闭的门扉撑开一条狭缝,又有什么宛如被关了一夜尿急的猫,急火火地窜将出来,须臾间,只留下一抹青黑的影儿。
半晌回过神来,脑子里残存的,竟也是几段墙壁。时光一时成了长焦镜头,从遥远的过往拉到近前的影像还是清晰如昔。
那该是梅雨季节。记忆里的那面墙,泡在连绵的梅雨里。
我还没上小学,正是自由疯玩的年纪。连日阴雨泡得人都快要发霉,心里爬满毛毛虫。堂妹小我三岁,一个屋场还只有我们两个孩子,我们约了去捉迷藏,我藏,她捉。屋里大人们都在,是不敢冒犯的,我们玩的场地无非是屋檐下、猪圈旁。
当然,还有一处地方,老屋的背后。
老屋后面紧挨着竹林和高坎,竹林里散落着一些坟茔,住着我们的祖宗。即使是阳光很好的大晴天,屋后也阴森可怖,不是万不得已我们绝不踏足。
也不知是哪根筋出了毛病,我居然选择在阴雨天躲进去。我蹑手蹑脚绕过猪圈,拨开从坎上横斜过来的竹枝、杂草,一头扎进老屋后面的屋檐沟。没有提防,一股夹杂着腐烂气味的潮湿小兽一样直扑而来,浑身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个自己拳头大的东西隔着薄薄的胸腔,鼓声大作。
略微迟疑。最好是藏了堂妹找不到,我就赢了。揣着如此好胜的想法,我硬着头皮,继续扶着墙壁往前探。
婆娑的竹林高过老屋屋顶,只有细弱的光从竹叶间隙漏进来。沟的一面是老屋的后墙,一面是阴冷的竹林和坡坎,一道罅隙里,堆积着腐烂的、尚未腐烂的竹叶,飕飕的阴风掠过,汩汩的湿气流淌。一个不小心,就看到了竹林里黑黢黢冷寂无言的坟堆,一张张素未谋面的祖宗面孔躲在后面,死盯着我。
我赶紧转过身来,面贴着墙壁,脊背阵阵发凉。面前的墙壁,仿佛是被重度烫伤的病人,掺了稻谷壳的外皮大块小块剥脱,裸露已久的血肉坑坑洼洼,沟壑纵横。靠近地基的下半截,附生出毛茸茸的苔藓,上半截则散布着尿渍一样的霉斑,青灰、黛黑。手贴上去,一手的湿滑、黏腻,取下来手掌上黏附着一层残存的墙皮,指头触上去,很快化为一团裹着谷壳的湿泥。
对赢的渴望,顷刻间消失殆尽,只盼望菩萨保佑堂妹能早些找来。
堂妹没有盼来,却隐约听到打麦场里传来歇斯底里的吵闹。又开始了!又开始了!虽然听不太清,但敏感如我,我知道,妈和三叔三妈他们的战争,又开始了!
原来,这样接连的阴雨天,大人们和孩子们一样,也是需要把憋屈已久的情绪如放烟花一样释放出来。释放了,烟散了,似乎一切就都解决了。不知道,又是什么作了引子,更不知道,梅雨怎么没有把这引子一同霉掉。
瞬间,不光是脊背,从头到脚全是凉的。我蹲下来,蜷缩到墙脚,蜷缩到竹林坎子遮挡的更深的阴影里。背后的祖宗们不能动弹,至少这样,他们瞧不见我。
我想,堂妹是不会找来了。没有这场吵架,她或许还会跟我一样,怀着找到我赢我一回的想法,壮着胆子摸到老屋后面来。只是不凑巧有了这场吵闹。大人们每次争吵过后,都会警告自己的孩子不许跟另一个孩子玩,如若违背了,“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堂妹肯定怕被打断腿。其实,我也怕。
我缩在墙脚,扛着一份虚无缥缈、不太实际的等待。竹林静默,坟茔静默,祖宗静默,老墙静默。时间,也静默。
终于,自己投降,垂头丧气地离开老墙。
身后的老墙,爬满一截截黏糊糊的“鼻涕虫”;贴着墙根往上蔓延的苔藓,凝结出一颗颗细密的水珠,宛如老墙的眼泪。
有人的地方,就有墙。
有些墙,也是美的。在慧的家里,就有一面美美的墙。
慧是我的小学同学,也是我很多年的密友。那时,我跟着父亲读书,在父亲下乡或是出差的日子,我经常在慧家留宿。慧的大姐二姐读书在外,慧单独一个房间。我跟父亲两个人才一个小房间,父亲不得不长期跟同事借地方支床。慧的单间,让我羡慕得不得了。
慧的房间不大,与门对面的墙上开着一扇小窗,窗户对着公路,第一缕晨曦,最后一缕夕阳,都从小窗户里投射进来。窗户边,支着老式两屉桌。一旁的墙脚,支着老式木床。
最使我欢喜的是,木床周边的墙上贴满了电影画报。慧的父亲在县城工作,想必弄来这些东西不费太大劲。就在这些花花绿绿的画报里,有一套完整的《红楼梦》剧照,简直是美死了。肩扛花锄葬花的黛玉,粉面含羞扑蝶的宝钗,醉卧芍药酣睡的湘云,披凫裘踏雪寻梅的宝琴……一个个美人或嗔或痴,或乖巧或憨厚,或哀怨或洒脱,或娇羞或率真。衣饰或华美,或清丽,或雅致,或素朴。
心就生生地给吸了出来,黏了上去。每次去留宿,都要从床头摸到床尾,一个一个地仔细瞧过,一个一个地仔细摩挲过,还不肯罢休,不肯老老实实躺下睡觉。
到底还算是内敛的,没有觍着脸找慧讨要。只是一有机会就会在她家留宿,与那些个美人们重温一场幻梦。
那个时候,我还从没到县城去过,不晓得那会是怎样一个世界,是不是亦如慧家墙上的那些画报一样,也是花花绿绿美得炫目呢?
便在心底里想,我什么时候才能去县城,一睹那个美妙的地方?
很快,真到了县城。
小学毕业后,我转到县实验中学跟着小姑上学。
小姑刚生表妹不久,狭小的房子本就不够他们住。姑父找单位借了一间办公室的内间,晚上我去做作业、睡觉。内间墙脚支有一张木板床,许是怕脏污了床单被套,床靠着的两面白灰墙上,都贴着密密麻麻的报纸。
第一晚,身在陌生的地方,我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烙饼子”。后来,实在烙不出什么了,起身打开灯,趴在床上读报纸。
还就发现了宝。报纸上连载了一个故事,是《玉娇龙》。报纸有的横贴,有的竖贴,全是随性而为,根本不讲顺序。这里是连载一,紧跟着的是连载八,可能后面又是连载三。我正着脑袋看完一节,赶紧找下一节;歪着脑袋看完下一节,又急着再找下一节。脖子扭来扭去,趴着看,跪着看,站着看,倒着看,一切可以想来的方式都试了个遍。而报纸贴的时候,不一定都把连载的那面露出来,故事便断断续续,真恨不得把报纸从墙上抠下来,或者脑袋一歪再歪、一侧再侧,只差把眼睛塞进报纸与墙壁之间。
一个晚上,就这样折腾过了。肚子里囫囵吞下《玉娇龙》并不完整的情节,就像是好不容易得了一件好看的衣服,可惜上面被虫蛀了好些个窟窿。
其后睡不着时,便爬起来把墙上的《玉娇龙》再重温一遍。久而久之,竟能倒背如流。有时,并不看墙上的《玉娇龙》,而是躺在床上,自己一门心思试着去补那些个窟窿,或是在梦里,骑一匹黑马,顶着孤冷的月光,飞奔在茫茫大漠……
及至后来,手里捧着《玉娇龙》和《春雪瓶》的书读时,我还在回味当年就着墙壁认识“玉娇龙”的过程,苦涩中又透着些微甘甜。或许,而今编故事的能力,就是那面墙沉默着启发来的吧。
也是在这面墙上,报纸上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我读到了《疯了的诗人》。那个年纪的我,还不能理解《疯了的诗人》,不能揣测透作者的创作意图,但那诗意典雅的文字,还是在心底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一起刻在心里的还有作者凌叔华的简介,无端地喜欢上她曾用的笔名“素心”。机缘巧合,自己名字中间是“素”,结合末尾字的意思,我借“素心”的谐音给自己取了“素馨”的笔名。
后来再读《疯了的诗人》,从作者的笔触里,我想起“皦皦素心,抱冰霜之洁白”的句子。文如其人,用这个句子来形容作者,想必也是妥帖的。不知当年,凌叔华以“素心”二字为笔名,是否也有此意?
素馨回来了呀,真好!
是啊,墙里承载了心灵的伤害,对美和外面世界的向往,对课本之外的知识的渴求。墙,除了承载,还有封闭和隔绝。作为一个深山里的孩子,如若给了一丝光亮,那种渴盼的折磨和力量是无穷大的。
文字稳重,素净,没有刻意雕琢,显得自然,读着也很舒服。
对了,《我与地坛》我相当相当喜欢,高中有一篇课文是节选自它,老师放了朗读的磁带,我在课堂上听到流泪。
恩,问候素馨。安好。
和您一样,史老师的文字我都非常喜欢,每读一遍,都有不同的感受和收获。那是一笔永远也享不尽的精神财富。
心头的墙,无论是美的,还是阴湿的,都成了我们成长的铺垫。也正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墙,使得我们更好地成长。
今天有点空,过来看看你。
只愿一切安好。
安好!
现在脑子锈逗了,啥也写不出。写不出就急,越急越写不出。干脆不去想,静静等待顺畅的那天。
凡事不要想得太多,你常常劝我坦然,你也要哦。
到处都在传楼市崩盘,我可没管。给自己和爸妈各订了一套房。又听先生说还可以在汉买一套房,故而最近打算卖掉在塔的一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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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贺老朋友,期待更多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