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夏至（四）

　　又是一年过去了，眼看着两个孩子渐渐长大，母亲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逢人便夸自己的孩子好。邻居们也都夸孩子将来肯定有出息，有的是赞许，但更多的是吹嘘和奉承吧，因为毕竟是革命干部家庭的苗子吗，也是当之无愧的根正苗红。
　　两个孩子在姥爷的溺爱下越发的任性和调皮了。清晨成了当地一群孩子的头，一玩打仗的游戏他准是营长、团长什么的，指挥着小伙伴们冲呀杀呀，弄得刚洗的衣服转身就变成了泥猴子。夏至经常和小伙伴们玩跳猴皮筋和踢口袋的游戏。有时也和小伙伴争吵，但她总会记着这种事，以后就不会再和与她吵架的小伙伴玩了，嫉妒心特强。
　　那时候的生活依然是玉米面、苞米碴，家家都飘着玉米的味道。但夏至从未吃过这类的粗粮，姥爷和母亲把仅有的一点细粮都给她做吃了，有时也分给清晨一点，而母亲总是捡剩下的最后一口吃。幼小的夏至没有一丝的愧疚，在她的眼里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在母亲的眼里这也是应当应份的事。
　　一天，爸爸来信说他已经符合了随军条件，不久将带着一家三口随军到部队了。听到这个消息，母亲拿着信的手激动得在颤抖，终于要结束天各一方的生活，终于盼来了团圆的一刻了，母亲的眼眶是湿润的。哥俩高兴得围着母亲转圈，夏至还拉着姥爷的手说：“姥爷！姥爷！我们要去见爸爸喽！见爸爸喽！”姥爷也非常高兴，抱起孙女说：“嗯，小乖乖去见爸爸了，到部队去生活了，乖乖要听话呀，姥爷帮你看好家门。”清晨拉着姥爷的衣襟问：“姥爷，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姥爷哈哈一笑说：“傻孙儿，姥爷不去了，姥爷可随不了军了，哈哈，姥爷老了。”清晨晃着姥爷的胳膊一个劲地说：“去吗去吗，一起去……”
　　爸爸终于回来了，是接一家子老小去部队的。熬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带着老婆孩子随军了，这可是家庭中的一件大喜事，大爷大娘也一同来到家中送行。最高兴的要算是清晨了，到部队去那有多气派呀。从接到信的那天起，清晨就没睡过好觉，脑海中一直憧憬着部队大院的美好未来。清晨逢小伙伴就吹虚说：“我要和爸爸去部队了，部队可厉害了。”小伙伴们羡慕地看着清晨，口水都流出来了。
　　看着围前跑后的儿子，爸爸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可又咽了回去，似乎有着什么难言之隐。看了看老婆，老婆瞪了他一眼摇着头不吱声，实在逼得没办法了，可不说也不能躲过呀。于是，爸爸拉过清晨的手说：“儿子，听爸爸说，爸爸原来答应你和爸爸到部队的，可部队在很深很深的大山沟里，那里没有中学，只有小学，你现在已经上中学了，到那怎么上学念书哇？所以，爸妈决定你还是和姥爷在一起在这生活一段时间，还有大爷大娘陪着你，好好读书，放假了去看妹妹，毕业了爸再送你当兵好不？”清晨一听这话，简直就是晴天霹雳：“不！我现在就要去部队，我要跟爸妈去部队，不吗，爸爸骗人。”哥哥回答得干脆，而且大有要耍赖的迹象。夏至也抓着爸爸的大手晃着说：“让哥哥一起去吗，一起去吗，好爸爸。”爸爸瞪了一眼女儿：“小孩子懂什么？你哥哥学习一中断捡起来就难了，别缠着哥哥，爸爸生气了连你都不带。”夏至一下子闭上了嘴，赶紧跑到妈妈身后。
　　哥哥一转身跑了出去。姥爷边撵边喊到：“乖孙儿，等等姥爷，等等姥爷……”过了有半天的时间，姥爷才带着清晨从外面回来。清晨走到爸爸身边说：“爸，我听你的，和姥爷一起生活，好好学习，毕业了你一定要让我当兵呀？说话算数呀不？”爸爸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是爸的好儿子，爸爸说话一向算数，这不是有你姥爷给作证吗？”清晨破涕为笑，拉着妹妹的手说：“小妹，到部队听爸妈的话，好好上学，放假了哥哥去看你。”妹妹点点头，哥哥又很快补上一句：“不许和小朋友使坏，哥知道你胆子大着呢，如果我去了听说你给小朋友使坏，那我就不理你了。”妹妹一撇嘴一歪头，眼皮一耷拉撅起了小嘴巴。
　　听说妈妈一家要随军了，街房邻居都前来送行。有的羡慕地说：“到部队多好，吃皇粮啥也不愁，大妹子真有福气呀。”也有的嫉妒地说：“大姐，你的命真好，终于熬到头了。哪象我家那个死鬼，当几年兵没出息就想着往家里跑，要不我不也随军了？哈哈，还是妹夫有出息……”妈妈是一通的感谢大家多年来对她的帮助，也盛情邀请大家有时间去部队家里串门。临离家时，妈妈对邻居说：“我把孩子他姥爷留下了，老人年龄大了，生活不方便，虽然有孩子大爷大娘照顾，但远亲不如近邻呀，你们多费心了……”
　　爸爸带着妈妈、女儿在大爷和大娘的相送下向火车站走去。姥爷和清晨站在大门口，使劲地挥着胳膊。眼看着背影已经模模糊糊了，清晨还在拼命地喊着：“妹妹！放假哥哥去看你！”喊声在小镇子上空回荡着，飘散着。这时，一列火车正好从小镇经过，一条长长的烟带挂在天空并随着喊声慢慢飘散……
　　爸爸的部队在一个深山老林里。正是夏末秋初的时节，满山的翠绿，偶尔有几片过早探知秋意的枝叶，显露出淡淡的黄色和点点的枫红。整齐的营房分布在大山的沟沟岔岔间，掩映在枝繁叶茂的丛林里。几条干净的沙土路把各个山沟连接起来，山谷深处不时传来“一、二、三、四”的口号声和汽车马达的轰鸣声，有时还能听到零星的射击声。
　　进入营区的大门口，有一个检查站，两名荷枪实弹的哨兵笔直地站在岗楼里，瞪着警惕的眼神观察着周边的情况。看到爸爸过来了，“啪”一个立正敬了个军礼，抬起了横杆放爸爸一家走进了军营，爸爸也回了一个军礼，并主动出示了军官证。营区内道路上士兵多了起来，排着整齐的队伍来回穿梭着，营房也多了。一排排一栋栋，红色的砖墙、深紫色的门窗、青灰色的瓦，晒衣场、器械场、装备停放场四四方方，整整齐齐，各种成排的树木把各各地方划分开，看着就让人感觉到舒服、明快、心里敝亮。
　　拐了几个弯，穿过几个营区，来到一排房子前，爸爸说：“到了，这就是咱们的家。”然后指着一间房子。妈妈放下一直抱着的女儿，甩了甩有些发酸的胳膊问爸爸：“哎！这里有几户随军家属？”爸爸向营房那边看了看说：“现在只有三家，慢慢会多的。你看中间那个空院子了吗？咱就住在那个院里。”妹妹一落地儿就跳着喊着：“噢！到喽到喽！到家喽。”边喊边向前面跑，母亲一边追一边喊：“慢点慢点，别摔着。”
　　新家不大，一间卧室一间厨房，一铺小火炕，结构简单。家里的东西也少得可怜，一张办公桌，两把椅子，炕上一只小木箱子，显得有些简陋含酸，但母亲却觉得很是温暖，一家人在一起这才是个家。母亲放下东西，开始擦这抹那，一副满心欢喜的样子。母亲边收拾边问：“这只有部队？”父亲说：“离这大约五里路，有一个小镇子，人不多但挺热闹的。”说完一拍脑门儿：“噢，对了，我得陪你俩到小镇上看一看，将来女儿上学、你上街买东西都得靠这个小镇呢。”“买东西部队不是有服务社吗？”母亲疑惑了。爸爸说：“服务社的东西不全，有些家产品根本没有，再说女儿还要上学呢。”夏至一听要出去玩，高兴得一把拉着母亲的手“走哇，走哇”地直往外拉妈妈。
　　小镇真的不大，没有自己原来住的镇子大，与部队通过一条沙土路相通，翻过两座小山就到了。小镇子真的很热闹，百货店里人来人往，人人手中都捏着布票、线票、肥皂票、白糖票及食品票，排着队在购买着自己的生活必须品；农贸市场中，很少的几个商贩，瞪着“阶级斗争”般警惕的眼睛，在出售着自家的小鸡、鸭蛋、瓜子等农副产品，生怕被人逮住割了“资本主义”的小尾巴；肉店和粮店前更是排着长长的队伍，人们争相抢购着肥肥的猪肉及大包小裹往家扛着玉米面和玉米碴。穿过小镇不远的一个小山坡上，几栋黄泥土丕房围着一个硕大的操场，操场正中间是一个高高的旗杆，上面飘扬着一面褪了色有些发白发粉的五星红旗，操场的东北角一个木桩子上挂着半截钢板，边上还挂着一个小铁锤，一看便知道是一个敲钟的家伙；另一侧的角落里，一只篮球架孤伶伶站在那里，篮板已经腐烂掉了一个角，十几个孩子正在篮球场扔着一个有些掉皮的篮球。爸爸指了指说：“这就是小学校，是镇上唯一的小学，女儿，将来你就要到这上学了。”夏至眨了眨眼睛，憋了一会儿突然问爸爸：“爸爸，学校这么破，能学习好吗？”这一问把爸爸问愣了，不知如何回答女儿这天真且深奥的问题，索性对女儿说：“再破也是学校，不到学校怎么学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