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夏至（五）

　　来到部队一周了，兴奋劲很快过去了。妈妈每天就是照顾女儿、丈夫、收拾家务，这对于一个勤劳惯了的人来说，虽然安逸但总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总想着能做点什么事让自己“活”起来。一天晚饭后，妈妈对爸爸说：“部队有没有什么工作？我不能只是呆在家里，这多憋人呀。”父亲看出母亲的心思，对母亲说：“孩子要上学了，以后你还要接送她，回来十多里路，再工作你能吃得消？”说着用不太相信的眼光看着母亲。母亲脖子一梗：“咋地？不信我挺不住？”“好好，你能行，你能行，我明天就帮你联系一下部队的服务社，如果用人把你整去，但咱可得事先说明白，你可不能叫苦哇？”父亲盯着母亲说。“叫什么苦呢？再苦还有我一个人在老家带孩子苦？”母亲一副不服输的劲头。父亲虽然答应了，但还是半信半疑地看着母亲。
　　没过几天，父亲乐呵呵地下班一进门就对母亲说：“妥了妥了，过两天就到服务社上班去。”母亲正在淘米，放下手中的淘米盆一步蹿出来，边用围裙擦着手上边问：“真的？什么时候上班？”父亲边脱军装边说：“快，就这两天吧，到时候你别叫苦就行。”母亲赶忙回答：“不能不能，绝不给你丢脸。”转身又一头扎进了厨房，嘴里还哼起了二人转小调。妹妹一蹿跳到父亲怀中，亲了一下爸爸长满胡茬子的脸：“爸爸，我也和妈妈上班去？”爸爸用手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呀，过两天要上学了，明天爸爸就给你买书包，到时候小夹板一套，‘小淘气’就没时间疯了。”女儿一把挣脱了爸爸的怀抱，跑到厨房对着妈妈喊：“妈妈，我要上学了，有小朋友喽！”妈妈扭头看着她说：“小妖精，就知道玩，不听话老师批评你，到那时你就等着哭鼻子吧。”“我不哭，我听老师的话。”女儿一歪头，一副乖乖的样子。
　　第二天，妈妈带着女儿坐上部队的大卡车去镇里赶集，她要包顿饺子来庆贺一下，也为女儿买点学习用品。二十多分钟车程就到了镇上，妈妈领着女儿先来到百货商店，选了一个粉色带小熊猫图案的小书包，又买了铅笔、橡皮、削笔刀、文具盒等。女儿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东西，高兴得让妈妈给自己背上小书包，挺着小胸脯，装出一副大人模样，挣脱妈妈的手自己向前跑去。母亲在后面躲闪着来来往往的人们，追赶着女儿。随后，又带着女儿逛了农贸市场、又去看了一眼小学校。
　　看看东西买的差不多了，也逛差不多了，妈妈带着女儿来到肉店前排着队，跟着前面的人流一点一点向前挪。好不容易排到了自己，卖肉的一个“爷们”问妈妈：“大嫂，买点什么肉？”母亲左看看右瞧瞧，又用手翻腾了一下肉，然后指着一块肥瘦相间的肉说：“给你来四两这块的吧。”卖肉的边割边说：“大嫂，你真有眼光，这块肉做菜做馅都好吃。”称完用一块食品包装纸包起来，又用两根马莲草把肉扎起来递给母亲。母亲拎着肉，领着女儿看看天色，差不多是卡车返回的时间了，开始向卡车方向走去。
　　坐在车上，母亲心中很是惬意，这能从她光彩的脸上读得出来。卡车开始爬第二个小山坡了，发动机轰轰地叫着，排气管子里喷出了浓浓的黑烟，车子在一点点吃力地向前爬行。眼看快到山顶了，突然汽车猛地向前蹿了两下，“咔”地一声发动机停止了嚎叫，司机“咔嚓嚓”又启动了两下，汽车一点反应也没有了。车上的人们都伸长了脖子向下看着，生怕汽车再也开不起来把整车的人扔在半路上。司机跳下车，用摇巴子摇了几次，几股黑烟从车屁股后面冒出来，又“嘟嘟”两下灭火了，人们刚燃起的希望又落空了。眼看着司机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再加上秋老虎般的太阳毫不留情地烘烤着大地，烘烤着汽车及车上的人们。司机终于泄了气，用手狠狠拍了两下机器盖子骂到：“妈的，倒霉！这个老掉牙的东西早该扔垃圾堆去了。”骂完，抬头看着车上的人，歉意地说：“各位军嫂，战友们，实在是对不起大家呀，车坏了，只好走着回去了。”全车人垂头丧气地跳下车，拎着大包小裹的东西往营区方向走去，活象是一群逃难的灾民。
　　一进家门，母亲把女儿往炕上一“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顺手从桌上摸起一个大缸子，跑到厨房舀了一缸子的凉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嘴里还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女儿坐在炕上，把自己的文具一样一样地拿出来摆好，再一件件装进去，一副天真可爱的样子，对于第一次拥有的东西简直是爱不释手。突然，女儿用鼻子嗅了嗅屋子，对妈妈说：“妈妈，我咋闻到一股臭味呢，妈妈放屁了？”女儿用手捏着鼻子。“瞎说，妈妈才没放呢。”妈妈瞪了女儿一眼。女儿这一提醒，妈妈也仿佛闻到了一股腐臭的味道，赶紧到处找。当找到刚买回的那块肉时，母亲恍然大悟：“哎哟哟，是肉臭了。”说着，一把拎起肉跑向厨房，舀了一瓢凉水泡了起来。
　　晚饭，父亲吃着母亲包的饺子，一个劲地说香。母亲很是不领情，白了一眼父亲说：“香？你不知道遭多少罪？回来的时候车坏了，我是抱着孩子拎着肉回来的，差点没累死，到家肉都变味了。”父亲又放入嘴里一个饺子说：“你这是老太太看地图这才哪到哪呀？等女儿上学了，你天天接送，看你怎么办？”母亲不坑气了，或许在盘算着如何“闯”过接送孩子这一关的办法吧。
　　深秋夜晚，山沟里死一般的寂静，风吹着枯叶发出沙沙的响声。那还是一个很紧张的年代，好象随时都可能爆发战争一样。军营中一点灯火都没有，偶尔能听到站岗的士兵相互询问口令的声。
　　好象是刚刚进入梦香，突然山谷里传来了几声瘆人的“嗷……嗷……”的嗥叫声，女儿“藤”地一下坐了起来，“哇哇”大哭不止。母亲赶忙把她搂进自己的被窝，边摸着她的头边念念有词：“摸摸毛吓不着，摸摸耳吓一会儿。”然后用脚踹了几下正在酣睡的父亲：“快醒醒，听听是什么声音？怪吓人的。”父亲翻了个身：“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呀，那肯定是狼的叫声，这隔三岔五就能听到，没事睡吧。”酣声又响了起来。母亲瞪大了眼睛，把女儿搂得更紧了，一点睡意也没有了。小时候总是拿大灰狼吓唬孩子，现在自己到被吓得睡不着了。这不是母亲胆小，而是母爱的本能，她有义务保护自己的孩子。
　　两天后，母亲带着女儿上班了。一周后，女儿要上学了，母亲更忙得不可开交。
　　上学那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母亲就起来给女儿做饭，收拾书包。看看快到点了，拍了拍女儿的头：“乖，起来了，妈妈带你上学去，第一天可不能迟到哇，小朋友会笑话的。”女儿一轱辘爬起来，自己学着穿衣服、洗脸。妈妈把饭菜端到她眼前，女儿喝了两口粥，抓起一个小馒头催促着：“妈妈快点，一会儿晚了。”看到女儿这样的积极，妈妈自然是高兴的，边说着“好好”边穿着衣服。
　　走出房门，军营里一片的口号声和跑步声。女儿问妈妈：“妈妈，哥哥要是当兵了，是不是也这样呀？”“当然了，哥哥也要早起床，练身体，打坏人，保护妹妹的。”妹妹边走边跳着说：“哥哥要是在这儿当兵多好，我能天天看到他。”回头看看母亲：“我都想哥哥了，他什么时候放假呀？”“快了快了，你小小年纪瞎操什么心？到学校好好学习，听老师话，不许和小朋友打架，听到没有？”女儿点着头，几步跑到前边去了。
　　这一走就是半个多小时，终于看到了学校的大门了。说是校门，其实就是三根木头杆子搭成的一个门字形。几栋教室是厚厚的黄泥墙，看得出是年年抹泥的结果，木制的窗户框有些腐朽，上面的玻璃也是各种颜色，有的窗户还是用板子钉上去的；教室的门包着生锈的铁皮，用手一捅就会出个窟窿；室内的桌椅更是简陋，两个木墩支撑一条长板就成了椅子，桌面也是油漆脱落，桌腿高低不平；唯有黑板是新刷的墨汁，黑黑的反着亮光，还散发着一股墨汁的臭味。
　　女儿的老师是一位四十刚出头的女人，留着干净利索的五号短发，一身朴素大方的中山装，一双黑布鞋，说话时先是送给你一个笑脸。妈妈带着女儿来到老师面前：“快问老师好。”妈妈提醒着女儿。夏至用乖巧又胆怯的声音说出了“老师好”三个字。老师一弯腰抱起了夏至：“哎呀，这小姑娘真乖，真漂亮，告诉老师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女儿一扬头：“我叫韩夏至，今年六七岁了。”老师愣了一下问女儿：“六七岁了？是什么意思？”女儿认真地说：“妈妈说周岁六岁，毛岁七岁，我两个岁数。”老师冲妈妈一笑说：“大嫂，这孩子真乖，挝聪明的。大嫂，知道您是部队的家属，学校与部队是共建单位，孩子交给我你就放心吧。”说着放下夏至。“放心放心，咋能不放心呢。”妈妈也满面笑容地回着。接着妈妈又补充说到：“这孩子从小让她姥爷惯坏了，挺任性的，你可要费心了。”“嫂子你就放心吧，军民一家亲吗。”老师和善地说。交待完一些事，妈妈和老师说了声再见，转身离开了。女儿冲妈妈喊着：“妈妈，别忘了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