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津州市，这个坐落在大运河边的小城，悠久的历史沉淀和文化底韵及历代兵家必争之地的军事地位，让她有种粗犷中又蕴含着典雅的风韵。何水儿便出生在津州市郊区，大运河边。妈妈说，水儿呱呱落地时，运河的水位猛增，船的吨位升了几级呢，所以水儿才长得这么粉嫩可爱的，特别是一双眼睛里总水水的。可是奶奶请来一个算命的，本来要算下一胎是不是男孩的，看了水儿却说摇头说，这女孩出生运河水涨，实则是，怨水泛滥，因为，人间幽怨顺水而流。算命的还说，水儿其实命中缺水，要取名叫水儿，且一生不能煎熬，也就是得娇养着！母亲将信将疑的，便取名叫水儿了，只是不知怎样才是不煎熬，从此总是隐隐的忧心！
　　 夜深了，水儿脸色苍白，按时巡视过一轮儿病房，便瘫坐在护士站的椅子上。旁边水杯子上放着十三床肖岩让人在水儿每个夜班从无例外送来的苹果，让水儿心里暖洋洋的。回味着肖岩无数次向她描述的薰衣草的国家普罗旺斯，憧憬着浪漫的紫色庄园风光，好美啊！这个夜班很平静，患者都睡得安宁，这让水儿很安稳。昨天本该休息的，可是四十多岁的房老师病了，水儿便自告奋勇替了班，加上自己的小夜班，从早上八点一直上到了晚上十一点半，回到家，水儿连口水都懒得喝，便洗洗睡了，母亲心疼的抹着眼泪，坐在床边帮她揉腿捶背。絮絮叨叨的劝水儿换个工作，水儿懒得争辩，哼哼唧唧的撒着娇“累死了，累死了……”便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醒来水儿知道自己感冒了，父母都去学校了，嗓子疼得吞口水都难，自己对着镜子照了照，双侧扁桃体Ⅱ°肿大，忙自己挣扎着爬起来翻翻抽屉，却只找到了了几片磺胺嘧啶，忙用妈妈出门前给她放在旁边的水冲服两片，便又无力的躺在了床上。睡了一天，妈妈喊吃药、吃饭都没有起来。晚上十点从床上爬起来，又吃了两片磺胺嘧啶，吃了几片平时喜欢的饼干，实在吃不下妈妈精心准备的饭菜，不顾父母心疼的阻拦，就过来上大夜班了，如今觉得全身酸软无力，冷汗淋淋，就要支撑不住了。
　　 水儿的父母都是老师，也希望自己的独生女儿将来也能做个人民教师，可水儿却偏要做个护士。水儿做护士源于一个美好记忆。水儿六岁时因为急性肺炎住院时，那个漂亮的护士阿姨，一身白衣，一顶燕尾帽，一个洁白的大口罩，一双眼睛清澈而美丽，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一双手轻柔温软，脚步轻轻，在病房里飘来飘去美极了。从此，水儿决定，今生只做护士。高二寒假时，水儿到姑姑何淑慧的学校去玩，姑姑正在实习。姑姑是学校的尖子生，是学生会主席，理论课学得扎实，实习时表现更是挥洒自如，干净利索，患者和带教老师一致好评。姑姑拿患者的表扬信给水儿看时，意气风发的样子更坚定了水儿要做一名护士的信念：用自己的真诚的爱帮助患者解除或减轻病痛，用自己的微笑点亮病人的希望，不带一点功利色彩，多么纯洁的职业，多么美丽的护士服和燕尾帽。
　　 水儿的姑姑成了津州市第一人民医院护理部的副主任，年轻有为，研究生毕业后，作为济运医院的第一个护理研究生，得到了院领导的高度重视。只象征性的让她在病房了转了几个星期，便安排在了护理部，作为下一任护理部主任的第一种子选手有老护理部主任梁主任重点培育。梁主任和何淑慧不同，她是一个脚踏实地由一个小护士一步一个脚印的走过来的，通晓洞悉护理工作的一切，了解护士的辛苦，理解患者的疾苦。何淑慧却唯有一腔要杨帆远航的气势，不干一番作为誓不罢休。
　　 梁主任即将退休，两年的帮带，何淑慧接任护理部主任如水到渠成。何淑慧的护理工作的改进举措很是得院长的重视。鉴于日益严重的医患矛盾现象，何主任想从改善护理服务方面来突破。所谓的改善护理服务就是：护士除了要完成晨间护理，各项治疗，专科护理，病情监测，还要完成患者的生活护理，包括剪指甲，洗脸，洗脚，檫浴以及无条件的完成患者的所谓的合理要求，试点病房就在水儿所在的皮肤科病房，因为皮肤科是最为清闲的科室。
　　
　　 （二）
　　 下夜班休了一天，水儿的感冒似乎轻了许多，年轻的心情总是阳光般明媚。快乐的水儿走进了病房，带着对这个工作的无限热情。可是，晨会上，护士长曹丽宣布了护理服务改革试点病房的通知，并反复强调从今天开始，月底护理部来审核，同时念了新的护理服务工作的新加项目。大家都有些迷茫的时候，何主任来蹲点指导了。和水儿一块儿来的李娟对水儿撇撇嘴说：“水儿你立场坚定些，别跟着某人推波助澜，把战友推进火海！”水儿无奈的笑笑：“放心，我的心永远属于我们最基层！”
　　 可是，水儿的快乐与阳光很快便被淹没在如潮水般没头没尾的繁琐的工作中。
　　 十三床来了一个五十六岁的梁大娘，是个带状疱疹的患者，因为子女都忙于工作，就诊时是自己过来的，水儿是责任护士，接待患者入院时，对患者进行了初步评估，发现患者一般情况良好，没有慢性病史，在家时生活不但自理，还带着一个两岁的孙子。于是水儿将指甲刀交给患者，并指导患者进行卫生处置。可是何主任发话了：“50岁以上的患者指甲由责任护士剪，头、脚由护士洗，病人可以有陪人，可是所有的生活护理由护士做，这叫有陪无护。”水儿看了一眼曹丽护士长，护士长很无奈地对她摆摆手，说：“去吧，按主任说得办！”水儿只好去，尽管患者很是不适应，还是笑纳了护士水儿的护理服务，并非常神速的进入了角色，每天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水儿的照顾，整理床铺，打水，打饭，洗脸，洗脚，打针，发药，测量生命体征……水儿很担心的告诉大娘，要下床活动，以促进全身的血液循环，保持大便通畅。可是大娘的儿女们说：“别动，好容易护士什么都伺候的这么好，你就躺着好好歇息几天，再说了，我们花着钱呢！”结果，大娘越躺越懒得动弹，十几天以后，患者康复出院了，一家人见大娘红光满面的，非常满意。可是出院没几天，患者又回到了医院，住进了骨关节科病房，因为老人住院时缺乏运动，出院后双腿无力，一不小心竟然摔骨折了。曹护士长心中暗想：“过度护理的后果！”水儿也想：“基础护理上不是有一条叫支持患者的自理能力吗!”可是也就心里想想,哪敢对姑姑说?可是随着试点病房的护理服务工作的开展,以前总笑眯眯的水儿越来越没有力气笑出来。水儿心里并不赞同姑姑提出的护理工作模式，可是医患矛盾也的确是一大社会问题，如果这样真能缓解医患矛盾，姑姑也算是对社会和谐做了一大贡献，水儿真心希望这一举措能有效。
　　 九床新入一个五十八岁的老年患者张大爷，老人腰背挺直，生若洪钟，带着一群陪人，在走廊里，走哪堵哪。水儿做入院评估时发现，患者除了老年瘙痒症外还有严重的前列腺炎，所以每隔不到一个小时，这个患者就会上一次厕所，因为鉴于何主任的要求，护士要给予生活协助，所以患者每隔一个小时便要一次小便壶。于是负责十余个患者的水儿便变成了一个只有机械功能的机器人，她在给一个患者打水的时候，会有几个吊瓶等着她续；她带一个患者去厕所时，会有并不需要卧床的患者要求使用便器，包括九床患者；给患者测量体温的间隙要给需要的患者测血压；她要准确记住某个患者的皮试位置和时间，并及时观察、记录皮试结果，反馈给医生；还要及时测量某个患者的五点血糖（包括空腹、早、中、晚餐后2小时及睡前五个时间）并做好交接班；给每位患者进行疼痛评估并记录分值；及时的为患者注射餐前胰岛素；要及时给个发烧患者要复试体温；要为需要水疗的患者准备水疗的药物；要及时为特殊检查的患者做好各项检查前的准备以及根据检查预约时间安排患者的治疗和休息；给新入院患者准备床单元，并进行入院介绍和指导；给五十岁以上的老年患者剪指（趾）甲、给五十岁以上的老年男性患者刮胡须（不管患者能否自理）；及时将患者的每天三、四次的口服药，根据药性按餐前、餐后分开发放，并协助患者服用；给每位出院患者的进行出院指导并彻底做好床单元的终末消毒；要想着所有患者所输液体还剩下多少，何时准备下一瓶液体，要巡视患者的液体输注速度，根据患者年龄、体质、药物性质、病情需要随时时调整并保证滴速；要注意观察患者使用药物后的效果、不良反应并记录；除此以外她还要了解所有患者的现病史、既往史、过敏史，要记住所有患者的阳性体征和阳性检查结果，要了解所有患者的治疗方案，要了解所有患者的并发症及潜在隐患，并做好预防措施；如果患者出现不良反应要负责及时上报并作出正确处理及分析，她要负责保证患者及陪人的情绪稳定，说话要注意措辞……这就是最清闲的科室一个护士每天工作的一部分。
　　 两个月了，自从那次感冒，水儿的身体总觉得不舒服，嗓子虽不疼了，可总觉得全身酸软无力。还好，有小美和娟儿帮着，不然真的受不了了，特别是小美，总是疯了一样的干活，完了自己的就去给水儿和娟儿帮忙，一会儿都不闲着，还说：“这样累极了，晚上睡觉踏实，不会胡思乱想。”水儿想可能是这一段时间太累了，连小美的性格都变了，过一段时间大家也许慢慢会适应的，等会下了班要给自己补补，去吃麻辣鱼，带李娟和董小美一块儿。李娟其实对何主任一肚子气，帐全记在了水儿身上，本不想去，一听麻辣鱼，禁不住诱惑，并贪心不足地说：“看在麻辣鱼的份儿上，草鱼要四斤以上的啊！”水儿笑了，早就感到娟儿的气已经鼓到了极点，再不发泄非爆不可。只是小美这段时间总是单独行动，鬼鬼祟祟的。
　　 到了津州运河鲜鱼馆，一落座，娟儿很无赖的点了自己喜欢的混合果汁饮料和百合莲子粥，并强迫水儿也来一份，并指名不要主食，要减肥，除了鱼点了特辣的又点了水果蔬菜沙拉。然后把包一放，小肩膀往皮革软靠背上舒服的一靠，便开始奚落水儿：“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原来吧经过数代护理前辈的不懈努力终于给中国的护土争到了尊严和地位，也终于社会刚开始看得起护士了，如今让你这么一折腾，好，全倒回去了。”水儿无奈地纠正：“是我姑姑。”娟咬牙道：“都一样！你说我们来做护土图什么呀？人家医生吧，年轻时有药物提成，检查提成，偶尔有红包收收，年资高了有专家提成，外科还有手术提成……你说我们有什么呀，可是，没有我们护士把医嘱执行到位，没有我们日夜不辍的观察病情反馈给他们，医生能干什么呀？”水儿可怜巴巴的说：“这跟我姑姑没关系吧！”“您的麻辣鱼。”服务生把一大盆麻辣鱼摆上来。娟儿立马闭嘴捻筷子开吃，边辣得嘶嘶地吸气，伸筷子的速度绝对不减，并对水儿一宰到底：“水儿，给我要瓶雪碧吧，我没带钱啊！”水儿笑了：“这叫减肥？”伸手点了两瓶雪碧。水儿今天食欲不佳，本来想大吃一场的，可是菜上来了却没有胃口了，只好用筷子挑拣着水果沙拉象征性的吃了点，见娟儿终于闭嘴,便说：“其实，医生也挺不容易的，他们担着责任呢！你看外科大夫吧，连休息时都得去医院看一看自己的病人才放心，一有急症，不管刮风下雨都得往医院赶，连个陪家人旅游的时间都没有。钱是挣了，可是最后又有几个好身体啊？至于红包，你知道的，没有医生要收红包，你心知肚明，只是病人家属们的心理安慰而已，大部分医生都把钱缴了病人的住院押金了吗？”
　　 娟儿一听，嘴没停下呢，眉毛已经拧成了了疙瘩，好不容易吐出一口鱼刺，急急地分辨：“难道我们就不担责任了吗？你看哪次医疗事故没连带着我们护士，医生下错了医嘱，也要追究同班的护士责任，说什么审核医嘱不认真，没有把错误扣杀在萌芽中。医生判断失误导致患者伤亡，凭什么要牵连我们护士，他们拿高额绩效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我们呢？”再吃一口鱼，小嘴一抿一厥吐出鱼刺：“再说了，你怎么不说我们护士老了既没钱更没有好身体呢？就说咱们科的房老师吧，你看她有好地方吗？倒班造成的生活不规律导致了失眠，慢性胃炎，常年奔波导致的静脉曲张，过度劳累所致腰椎间盘脱出，精神长期过度紧张导致高血压，心律不齐……你、你纯正的吃里扒外！”“可是医患矛盾也需要解决呀！”“医患矛盾的根源在哪儿你知道吗？它不在我们护士这里啊。它在于每个患者都希望自己遇到的是神医，药到病除，手到瘤消，还有就是，咱们中国穷人多，好一通治疗后落下个人才两空，心理不平衡，客气点说是承受不了因病返贫的压力，不客气说就是想讹钱的多。”
　　 水儿嘴笨，对付不了娟儿的“机关枪”，也是因为娟儿这几日心里难过让着她。上周，娟儿谈了两年的男朋友偶尔有事来科里找她，见娟儿正给一个五十二岁可看上去只有四十岁的患者刮胡子很不是滋味，便离开了娟儿。娟儿嘴里说无所谓，而实际上细心的水儿发现娟儿哭过好几次呢。忙夹了一筷子麻辣鱼塞到她嘴里：“不信一盆麻辣鱼堵不了你的嘴巴！”
　　 “水儿，你怎么不吃啊，以前你也挺能吃辣的嘛!”娟儿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