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走的时候一脸微笑，像夜空里的星星，闪烁着耀眼的光辉。
　　 我握着手中的锦囊，绵软的触感，淡淡的温度。再次想起她如瀑的长发落在手心的感觉，像此刻恣意攀升的思念，一根根牵动着神经末梢。
　　
　　 唔，你的头发竟这样长。她的长发缠绕在指尖，微暖的触感，柔软而富有生命力。
　　 那说明我的思念也很长。她说完“咯咯”地笑了。
　　 会一直留着吗？
　　 她略略思索了一下，认真地答——会。但总有一天会剪掉的！
　　 为什么？
　　 她只笑，并不答话。认真地把长发梳理一遍，拿着我递过去的头簪仔细地把长发绾成一个髻。
　　 竟有那么长。在一起这么久了，我却直到现在才发现。说起来我每次看见她时，她都绾着头发，改变的只是不同的发簪。若不是我说要看看这支发簪顺手从她头上拔下来，我想我大概不会有机会看到这样的她。我一直觉得这些花哨的东西是装饰品，所以戴与不戴对发型都没什么影响。绾得那么好的发髻，却只用一根发簪就能完全固定，这个事儿还真是超出我的意料之外。况且，这个年代用发簪也是很不寻常的，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
　　 罗，你被我的长发吓到了吗？她笑嘻嘻地说。
　　 唔，没有。
　　 你觉得我生活在古代，我从你眼睛里读出了这句话。
　　 留这么长有什么原因吗？
　　 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原来你不知道啊！她看起来似乎有些失望。
　　 我一直不太清楚她为什么会说一些话做某些事。这个感觉让我很苦恼。我知道她在什么时间会做什么事，但却一直弄不懂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
　　 你知道头发在什么时间生长得最快吗？
　　 唔，不知道。
　　 是晚上。晚上让它自由，不给它任何束缚，这样头发就会长得很快。所以我很喜欢晚上，因为所有的东西都很自由，思念也很自由，就像生长的头发一样。白天会有很多束缚，有很多不能做的事不能说的话，因为我们生活在规则和束缚里。晚上不一样，晚上的我是真实而自由的。你能明白这种感觉吗？
　　 不明白。
　　 我就知道你不明白，所以晚上我经常找不到你，而白天你找我的时候我就会很烦。我不喜欢你生活在理智和束缚下的样子。算了，和你说了你也不懂，我都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
　　 你不知道吗？
　　 你从没和我说过。
　　 ——原来如此！她说完转过脸去，不再说话。
　　 我实在不明白她要表达什么，但在弄不清楚的时候我就不去想。她会离开，离开之后也会回来。她想告诉我的时候会告诉我，不想告诉我的时候，我想我问了她也不会告诉我。
　　
　　 罗，我以前离开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你会很想念我吗？
　　 会。但你会回来，所以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如果我不回来呢？
　　 你要去哪里？
　　 去一个没有你的地方。
　　 你不爱我了，对吗？因为有人在等你？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说话。
　　 我看着她。她低垂着眼帘，默不作声。我永远都弄不清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她要走，我等她回来，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她不想说话，我就不问，这难道也不对？那究竟要我怎么做，我做得还不够吗？有时候我觉得她真的很莫名其妙，一声不响地就走了，也不告诉我她去了哪里，还常常联系不上。对，她晚上也会偶尔联系我，告诉我她在做什么，但这有什么意思，她去了哪里我都不知道。说起来，她也不是总会想起我，多半是不忙的时候才会想起我来。比如晚上没人理她，她就想起我了，这可真是有够无聊的！
　　 萤，你要说什么就好好给我说清楚，不要这样拐弯抹角地让我去猜。猜来猜去很累的，你知不知道！
　　 和我在一起让你很累吗？
　　 瞧瞧你说的话，你怎么老这样！
　　 我懂了。她说完这句话笑了一下。
　　 有时候我真的很不喜欢这样子的她，好像别人都是傻子，就她一个人最聪明，笑得莫名其妙。我的话到底哪里好笑了，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以后你说话正常一点，不要老想些七七八八的事儿。你看静，她说什么都很直白。你要什么就告诉我，我给你买。你要去哪里我可以陪你去。这样不是很好吗？
　　 你喜欢静那样的女孩？
　　 你又来了。我只是随口那么一说。
　　 我知道静，她要什么明都会买给她。静很开心，明也觉得轻松。但那是静不是我，我做不到她那样。
　　 对，你不像静那么物质。但是，萤，有时候我觉得很累，不知道怎样你才会开心。我也希望我有能力让你开心，但这很不容易，因为我不知道你要什么，和你在一起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没有安全感？
　　 是，因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我给你买东西，你也不大高兴。出去玩的时候，我都迁就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当然我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但我总觉得你好像不那么高兴，我也没见你多开心的样子。我给你的好像都不是你想要的。
　　 那么，如果我要求你每晚送我回家，你能做到吗？
　　 为什么？如果太晚，你可以打车回去。我们相隔太远，我送你回去然后再自己回来，这样要耽误很多时间。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会走很多路送我回家，会为了见我一面等很久，会——
　　 看来是我以前把你宠坏了。
　　 ——你真这样觉得？
　　 难道不是吗？如果我以前不那么做，你现在就不会这样要求我。你是成年人了，有时候也该理解我。我承认我喜欢你天真单纯，和别人都不一样，也会有些奇怪的想法让人觉得开心。你不像静那么物质，一天到晚和别人攀比；也不爱参与别人的是是非非；会替我收拾好屋子，把一切打理得很好。但你为什么一定要我送你回家？你可以自己回家，如果你害怕一个人回家，你可以打车回去，我给你出钱也是一样的。
　　 这不是钱的问题。我自己打车也不需要你帮我付车费。
　　 那还有什么问题？
　　 那你以前为什么要送我回家？
　　 担心你害怕！
　　 那现在呢？
　　 现在？上次我有事没送你，你不是告诉我你一个人回家也没问题吗？
　　 原来如此！以前我对你态度恶劣，从来不把你放在心里，你觉得征服一个不屈服于你的人很有成就感，所以事无巨细地关心，连每个月例假都算得比我还准，告诉我不要吃这个不要碰那个。现在你发现就算不这么关心也不要紧，因为我会把一切收拾好，反正我跑不掉。对吗？
　　 不是的！
　　 那是什么？她的目光突然变得凶狠。这是我不知道的样子，认识这么久了，她从没让我看到这样的她。我一直觉得她很温顺，总有遇事处变不惊的淡然。不大生气，如果做错什么事惹她不开心，她也会很快原谅我。但是此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不认识她一样，她竟然也会这样。这个人，她真的是我认识的样子吗？一直以来，我看到的她是不是都是她制造出来的假象？
　　 你今天怎么这样咄咄逼人？是不是一阵子没吵了，不冲我发脾气心里就不踏实？我正后悔自己说出了这样的话，其实我想要表达的不是这些，但她的样子真的很陌生，像在故意挑衅。
　　 听到我的发言，她突然笑了。人在发脾气时说的话才是最真实的，因为还来不及经过大脑分析，是超出了理智的回答，原来这才是你的心里话。她转过脸轻声说。
　　 她真的让我觉得陌生，这种时候竟笑得出来，还一脸淡然地给我分析。但越是这样，我越反感她。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讨厌她这张脸。以前我竟然喜欢她笑的样子，我肯定疯了，她的笑有什么可爱的！
　　 我不想和你吵架！她又说。
　　 谁愿意和你吵架，不要说得好像什么都是我的错一样！
　　 我知道了！她说完一声不响地走了。
　　 我已经忍无可忍了，顺手抓起她买的杯子重重地摔在地上——去他妈的一辈子！
　　
　　 罗，你说得对，我爱上了别人。因为那个人不是现在的你，所以我要走了！她在电话里轻描淡写地说。
　　 我就知道一切都如我所料。她会这么久不联系我，不再主动给我打电话发短信，也不关心我和谁在一起，在做些什么，一定是因为她爱上了别人。可是，即便这一切都如我所想，我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爱上了别人？
　　 ——她没有回答。过了许久，她竟又笑了。现在听到她笑，我就觉得窝火。
　　 连你喜欢的我的特质，现在都变成了你讨厌的理由。许久之后，她这样答一句。
　　 什么意思？
　　 我要走了，如果你想找到我，一定会知道我去了哪里。说完她挂了电话，等我再拨过去的时候，提示对方关机。
　　 几天后，我收到了她邮寄过来的东西——一个紫色的锦囊。打开锦囊，里面竟然是一缕长发。简直莫名其妙，这是要做什么？
　　 我踱步到窗边，却见她正站在曾经停留了无数次的那个位置。我看着她，她看着我。不，她不可能看到我，我分明连窗户都没打开，她在那里是不可能看到我的。然而她似乎知道我在家，且在窗户后看着她，所以她冲我笑了笑，像初见时一样明媚。我正打算拉开窗户，她却已转身走远。手中握着那个锦囊，绵软的触感。我仍旧不明白她想表达什么，但她离开已成事实。
　　 一周，两周，一个月，我没有任何和她有关的信息。躺在床上，手中握着那个紫色锦囊，绵软的触感，淡淡的温度。莫名地想起她如瀑的长发落在手心的感觉，像此刻恣意攀升的思念，一根根牵动着神经末梢。
　　 混账！随手扔掉那个锦囊，我起身去吧台开了一瓶酒。竟然说走就走，还说什么让我去找她。谁去找她谁脑子有病。
　　 两杯烈酒下肚，一阵眩晕侵袭而来。锦囊不知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在白晃晃的地板上，紫色显得那么柔和。
　　
　　 罗，你喜欢什么颜色？
　　 我说了你不许笑。
　　 我不笑，你说嘛！
　　 紫色。它很挑剔，容不下别的颜色，除了黑和白。但黑和白通常可以不计算在内。所以它是它本身，非常独特。
　　
　　 把锦囊从地板上捡起来，脑中蓦地想起这段对话。这么说，紫色是我喜欢的？她在记我喜欢的东西？不，不可能，这绝对是巧合。她那么健忘的一个人，平时对人又冷淡，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骄傲得跟只孔雀一样，怎么可能记得我喜欢什么颜色。
　　
　　 萤，你怎么总剪头发，长发不是很好吗？
　　 你喜欢长发吗？
　　 唔，我觉得长发飘飘的样子比较有女孩的样子。
　　 可我喜欢短发呀，不用打理，早晨起太晚还可以不梳头，很方便呢！
　　 这话真不像是从女孩子嘴里说出来的。
　　 是吧，我也觉得。我会祈祷来生变成男孩，做你兄弟好不好？
　　
　　 淡淡的温柔的触感。我从锦囊中取出头发，真的很长。我们在一起多久了，为什么我都没注意到她把短发蓄成了长发？
　　
　　 萤，我喜欢你！
　　 喜欢我？喜欢我什么？
　　 喜欢你的特立独行，喜欢你的与众不同。
　　 她笑了，轻声说，总有一天，你喜欢的那些都会成为你讨厌的理由。
　　 怎么可能！
　　 你知道镜像效应吗？人与人之间的存在就像一面镜子，我们通过别人的反映来形成自我意识。你通过我看到你自己，于是不断审视和改变，我也一样。然而影像都是假的，并不真实，因为从一开始，真实的我们就没有被彼此接受。
　　 听起来真复杂，能简短点吗？
　　 你会为我改变吗？
　　 当然，如果我身上有你不喜欢的东西，我会尝试着改变。
　　 也就是说如果我身上有你接受不了的东西，其实你也会希望我改变，对吗？
　　 一般都是这样吧，慢慢磨合的过程不就是相互改变的过程吗？
　　 我明白了！
　　
　　 我想我喝得有点多，否则我不可能想起那么遥远的事情。那段对话如今想起，却是为什么让我觉得自己一直在努力改变的原因只是为了改变她？真实的她是什么样子的？冷淡？凶狠？高傲？我想不清楚。然而我很想念她，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减轻这份思念。思念，给我锦囊的意思是思念罢！说起来，我认识她时她就是这样的处事方式，但那时候我却觉得很有意思，一点都不觉得麻烦。
　　 ——我到底做了什么？
　　 凌晨响起的手机短信，我看到她给我发的最后一条信息：我已离开我们曾约好要一起去的城市，不必再找我！随信息一起发送过来的还有一个背影，齐耳的短发，像初见时一样利落。我仿佛看到了她的微笑，像夜空里的星星，闪烁着耀眼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