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生读过的作品可以不计其数，但忘记的作品也可以无计其数。原因不是作品本身不好，而是它给你留下的印痕不足以让你记住。就像你一生见到过千千万万的人，却只记住了你的亲人和恋人。
　　 最近读了“江山文学网”文缘社团一篇叫《雪狼》，作者是“帝企鹅”的散文，为其诗一般的语言，高清晰度的画质感，将作者内心世界的纯美完全揉合于其势如惊鸿的笔端而叹服。文字就是这么的奇妙，你根本不需准备什么，也无需认识作者本人，更不需作者对作品诠释些什么。你只需轻松地读下去，就什么都有了。文字不会骗人，就算它已被修改了一万遍，它的灵魂永远是作者的，谁也置换不了。我被《雪狼》感动的原因，就是我刚刚读了那不足二千字的，名叫《雪狼》的散文，已像恋人或亲人一般的感召力，使我再不能忘掉它。而我并不认识作者，只知道那个“帝企鹅”的笔名，可这对于我认知这篇散文有什么关系呢。
　　 “就饮于狭窄的湖泊，在雪面上小心的留下一行清晰的足迹。一只狼闯进峡谷，她全身雪白，瞳孔中盛满着狂野。”这就是原文的开篇文字，没有繁余赘笔，只有异彩纷呈的想象空间和画面。而这画面，既悄无声息，又淋漓酣畅。你不觉得因为它而栖身于一处天然的氧吧内，视野开阔，呼吸顺畅，神清气爽吗？“一只狼被我想像出来，奔出我的双眼，渺无声息。”不但不是废话，反使散文更具天马行空，由近及远的联翩遐想。“就饮于山谷一面狭窄的湖泊”，不但不是简单的重复，也使本文具备了诗一般的节韵。接着把作品把镜头拉近到零距离，“用锐利的牙齿啃咬着刨出冰块的鲟鱼，翻着淤青的肚皮。”作者在使用文字上几乎锤炼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比如“翻着淤青的……”这种把文字彻底转换成色调和色彩，转换成声音和MOVIE的努力值得学习。雪狼已饿到饥不择食的地步。乃至于不顾健康，不顾安危地刨开冰块。
　　 周遭冰天雪地，没有任何食源,其困顿无助可见一斑。狼的冷漠，雪样的皮毛，冰雪覆盖的世界，啃咬冰块的咔咔声，产生了静中有动，冷酷而诡谧的漫想空间。
　　 接下来是有血有肉有温馨的场面，当我们对这条独孤的狼不在心生厌恶时，自然会对她生出好感来，所以“她吃得极其有滋有味，湖水中的影子流出了唾液。影子在湖水中也啃食着鱼的骨骸，那咔嚓咔嚓的声响沿着薄薄的冰面，传向远处，发出巨响，惊飞几只警觉的鸫鸟，却引诱着几只寻血鬣犬跟踪而来。”使画面更具传奇和立体感。“巨响”这个词，是相对于静谧而言的，这更反衬得峡谷和冰湖“渺无声息”的安静。紧接着画面更为生动，零星的一些其它动物也进入画面中，看来这儿也许算一片生机盎然的世界了。接着作者抓住主要特征，把特写镜头再拉到雪狼身上，雪狼的精力得到补充后，“狼在湖水中欣赏着自己的影子，一种晃动的孤独感油然而生。”
　　 接着作者又以一个蒙太奇的迂回，“雪狼被凭空想象出来，就饮于山谷一面狭窄的湖泊，她小心地在身后留下一行浅浅的足迹。”使本文更具散文诗质，并催生了滋生端倪的可能，果然“小雪仍然在下着，狼知道，很快便会掩盖住自己的足迹，气味和行踪，猎人不会得逞的。”作者没有用数黄瓜道茄子的繁芜去一一介绍背景，而是“猎人不会得逞的”短短的七个字就说明了一场捕猎大戏即上演。原来这是一只逃脱追捕的雪狼；表面上娴静的步步生机，却暗隐着未知的步步杀机。
　　 现在这只狼不但让人同情，还产生了对捕猎者的厌恶和疑问：这个穷追猛打的狩猎者，为什么要对雪狼赶尽杀绝？
　　 作者为了把这文字打造成一篇感性和自我飞腾，现实与幻想交织的矛盾场景，不惜再次吟叹道——
　　 “一只雪狼被虚构出来，她越来越像一个真实的存在，一个真实的故事。”接着意味浓烈的故事开始了，画面折回到一个“秋天”。
　　 “为了保护一窝幼崽——它与头狼山姆的爱情结晶——她在猎人即将发现洞穴的那一霎那，迅速用枯枝条掩盖了入口——装作受伤的样子，在灌木丛的掩护下，逃离洞穴。并在百米外的斜坡上暴露自己，行走非常的吃力，像是受了重伤，”读到这里，我们还认为她是一只普通的狼或者动物吗？不，这已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勇敢母亲，为了儿女的安危，不惜暴露自己，并裝成受伤的样子。智慧而敢于牺牲的雪狼母亲，在这点上它一点不啻人类那点母性。
　　 写到这里的作者一改惜墨如金的笔触，而是饱醮着浓汁写去。细节，神奇的细节让我们这位四足母亲的形象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当它为了迷惑老猎人而故意咬开自己肩、腿部的血管，“为让血流得足够多——吸引猎人并取得某种信任——增加某种伤害的真实感——又不能让自己迅速……石头上……枝条上，荆棘上粘满了血。”到这里，我的泪水遮住了眼前的文字，我为一种奇异的感动牵动了某根神经，我浑身的血水真正沸腾了起来。我一次次在心里祈祷，猎人啊，你中计吧，你退出吧，你心慈软下来放过它们吧！这可是一位英雄的母亲啊！
　　 可是枪响之前，较量是不可能结束的，它遇到的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倔老头，“猎人的犹豫——自己的焦急——猎人向自己一步步的靠近——忐忑不安又心存释然——猎人突然停止脚步，屏气聆听，思索，判断，抉择——雪狼的心急剧的收缩，窒息的味道袭来，欲嚎不能。”情形危在旦夕，一触即发。作者眼里的生命都是一样的，不管它是两足还是四足的。所以在心理描写上，狼性更多的具备了人性的思维。它也紧张，焦虑，它还得隐忍，假装静定，它故意在猎人的射程内和他周旋，其目的不言而喻，只为保住这它的七个乳臭未干的子女。
　　 一件文学作品的伟大性不在于结局的完美度，而在于，结局如何的震撼人心。为了这个结局的震撼，我想作者也定是冥思苦想了一番，甚至不惜牺牲那七只小狼的性命。事实上，狼的聪明与人比起，毕竟有一定的局限性，所以，这个结局可能让作者痛苦了好久，作者比任何人都想让这只母亲狼活下去，更想让七只小狼也活下去，去充斥那种在无垠的旷野上奔行的世外生活。
　　 可这只是个单纯而可笑的理想而已，作者早就看破了这一点，作者内心的世界由此丰满多情起来。有心的读者不能难揣出，作者内心躇踌并痛楚着，虽然这是一个凭空想像出来的故事，却是一个“真实的故事”。真实到它肯定在地球的某个角落里，不止一次的发生过。而这，正是一个心底纯洁，理想滋滋旺长，却不甘于被现状摧残，在理想被固囿中黯然落泪的优秀写手的心理承受底线。人有良知，写手更不例外。一个写手的理想与道德，噩然与清冽，爱与恨，会在文字中给世人一个交代，或者给自己一个交代。所以到这时，我不但喜欢上了这奔流隽永的文字，更由衷地喜欢上了作者那一颗不被世俗所玷染的“雪心”。倾情地爱着谁，刻骨地恨着谁？已跃然纸上。
　　 较量到了极其残酷的窘境。雪狼的诱敌之策，不期然的在老猎人脑子里产生了猜疑：太过新鲜的血迹，百米射程内甘愿受死的雪狼，说明这条狼希望他一路追过去，愿意死在他的枪口下。这太不正常了。这个与狼族周旋了一生的老猎手，他太了解狼性了，而且对狼群还有着不共戴天的噬妻之恨。他不会放过所掌握的任何一条狼，那怕一条狼崽子。
　　 对，狼崽子，雪狼也是这么想的！她甘愿冒着被射杀的危险，就是为了那七只狼崽。它们已是整个狼族唯一的希望，其它成员已全被干掉了。她必须保住它们，那怕用生命换取。
　　 一个是要消灭狼族的枪手，一个是想保护狼族的雪狼，在这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在眼神的交流，在意志的拼杀，在你亡我追的战争里积累起来的经验中，对峙着。
　　 老人作出一个科学的推理：母狼必然死亡，老猎人昂贵的子弹——更具诱惑力的目标。猎人退却着，循着刚才的足迹，一步步地向发现母狼的地点靠近——那丛虚掩的枯枝条，便很有问题。
　　 事情已向最坏的方面推进，老人发现了新情况。母狼的诱敌计划，被老人识破。他要消灭的是整个狼族，而不是面前这只垂死的母狼。绝望到底的“母狼立即放弃伪装，拼尽浑身最后的一点力气，后蹲，前爪着地，腾空而起——将一团雪白的光影，砸向猎人。”
　　 可以想见那时的场面何以驰魂荡魄：枪响了，不是指向母狼的方向。
　　 现实就这么残酷，子弹打中的是小狼，而母狼却没扑中猎人。“母狼没有再犹豫，她已明白了一切，又一个腾空，用自己无比尖利的獠牙，切开了老猎人的脖子。”
　　 老猎人在雪狼愤怒的攻击下死掉了，小狼们也全死掉了。剩下一只受伤的垂死的母狼。我注意到作者在描绘雪狼动作时，用了一个“切”字，狼有的只是爪子獠牙，獠牙是如何切开的呢？其实这是整篇文章里精妙到云端的一个字，我们知道只有刀才可以“切”，显然狼的獠牙在这里变成狠不得将老头碎尸万段的“钢刀”了。在作者那不同凡响的眼中，这里没有狼，而是两簇思想在对峙，较量，拼杀。最后双眼喷血，怒火千重的雪狼挥刀向老头切去！幸运不会重复，猎人的脖子被雪狼“切”开。
　　 故事已快接近尾声，可是作者的心久久无法平息。一个视文字如生命的写手，往往在那些文字里倾注了自己的喜嗔爱恨、理想和信条：如果自然界还有法则可寻的话，这个老猎手是不该将狼族唯一的后裔屠杀殆尽的。尽管他的妻子曾经丧身狼口，可杀戮是有度的，他打破了丛林法则，这就必然受到惩戒，否则天理不容。可是接下来，作者怎么去安慰一只为了理想奔波的一生的幸存者——母狼。她的丈夫，她的兄弟姐妹无一幸免，她的儿女们也惨遭毒手，她无惧于能穿透她身体的子弹，却无法面对狼族的败落和灭亡，她的心在一块块碎去。所以结尾中作者这样写道：
　　 就饮于北方山谷中一面结满薄冰的湖泊，最后一头雪狼，穿过一片茫茫无际的黑色针叶林，倒在雪白的大地上…….
　　 雪狼，黑色针叶林，雪白的大地，黑白交映的世界里死去一只狼，这本是一件不足为奇的事情。却死得风凄云惨，痛绝人寰。虽然画面中是一片广袤苍茫之色。
　　 人们安之若素地认为世上最为冷酷残暴的莫过于狼，也常拿狼心狗肺来形容道德败坏的人。可在这场人与狼的绞杀与逃亡的比拼中才发现，人的残忍和道德败坏无所不用其极。而狼只是一个在缝隙中偷生的可怜者。错愕间正义与邪恶已颠倒得一塌糊涂。
　　 这倒叫我敬佩起作者高贵而镂月裁云的文思。一部作品里如果没有黑白分明的对衬，没有虚幻与现实的纠缠，没有人性与良知的碰撞，没有退化到边缘的矛盾，没有装得下山谷与河流的“理想国”，没有捭阖自如的开阔意境，没有奔涌如涛文字语言，没有色彩绚烂的色调处理，它还能有什么？
　　 我甚至认为本文颇具小小说些个气质。但作者对此亦有独特的安排，他先后三次提出“一只雪狼被凭空想像出来”试图证明这种散文或散文诗的构架，并首尾相应地写道“就饮于……”由这样的句子来申述自己的散文意图，显然是无懈可击。加上如诗如画，静中有动，敲金戛玉般的场景塑造，不但激活了我的感官感受，还净化了一颗嘈杂纷乱的凡心。
　　 在我的眼界，一只雪狼行走在雪原之上，它的理想像火焰一样燃烧着，地上的雪也在燃烧。雪狼倒下去了，燃烧的雪燃尽了……而后一个孤零零的人影出现在视野中，他清癯的身影矮下去，抚挲着雪白的狼毫。他转过身来，悲天悯人的氛围里，是作者一张生动而覃思的脸宠。
　　 (阅读链接：http://www.vsread.com/article-432141.html） />　　 2014年5月25日于北京五里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