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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梦里依稀陶公酒


作者:老船还行 进士,6809.0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263发表时间:2014-06-28 20:09:39
摘要:大约是对陶渊明先生钦佩心理使然吧,一个白日梦与之神交了好一会,梦中的点点滴滴让梦醒的我久久难忘,遂写下一串略带荒诞却绝对蕴含真情的文字……

也不知怎么一来,那一天毫无来由地想起了陶渊明,就翻开书柜把他老先生给搜了出来。
   他是站在一本叫做《汉魏六朝诗文选》的书里,以方块字的形象呈现于我眼前的。正值午睡时分,我把自己放倒在木地板上,双手顶着打下他印记的书本,轻轻吟哦着“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口中喃喃,一遍又一遍;眼皮眨眨,一瞬又一瞬,没多久就把自己交给了似梦非梦的劳什子——陶老夫子那份辞官归隐、载欣载奔、舟摇摇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的洒脱……
   朦朦胧胧中,我平生第一次走进了九江,走进了五柳先生的“方宅十余亩”,走进了他“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梦里,很有点《盗梦空间》的况味。可我不会盗梦不知道盗梦。还没“悠然”几下,还没“采菊”两朵,天上就淅淅沥沥飘起了雨。泥泞的小道,被雨水浸泡着,居然毫不沾滞,不滑溜,不拖泥带水。硬底皮鞋踩下去被更硬的路面反弹出几分脆生生的力度。原来泥浆早被天水一洗而空,脚下是坚实的石子路。水淋淋的,土黄、青白、灰黑…各色石子相间,曲曲弯弯,把脚步引向幽篁深处诺大一片茅草房。
   梦里也知道这不是21世纪的,而是近两千年前的雨水。历史的雨水是那般细细的、柔柔的,悄悄地,象多情女子一样缠缠绵绵。被雨水洗过的树叶,清翠饱满,滴下一滴滴绿汁儿。一朵朵浅浅的水花笑着,笑着……笑成了一滴滴晶莹璀璨的汗珠,目光逆着汗珠的流向向上看,原来是由一张黧黑的瘦削的长着几缕花白胡须的脸上发落下来的。无疑,这张脸是属于五柳先生的。
   像遇见一位多年前的师长一样,我竭力模仿着古圣先贤的斯文礼节,朝他抱拳施礼。可他毫不理会,就像昨天还同我一道"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似的,几乎是面无表情地受了我这一礼,目光却斜乜着我兜里鼓鼓囊囊的凸起,半晌,从那胡须包围的口里蹦出了一个字——“酒”。
   我也不知道我裤兜里揣着的是什么,掏出来一看,还真是一瓶“杜康”。这回他说了两个字:“开瓶”。在梦里开酒瓶,原来是一件如此艰难的力气活,当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瓶盖弄开之后,陶老先生的两只大粗瓷碗就端在他两只青筋暴突的手中。我一瓶酒倒完,两只碗里都只有大半碗。我正在为自己公平公正的斟酒术而自豪,老夫子左手高扬,碗里的酒射出一道遒劲的“尿线”,让右手碗里的上涨到沿口。我想这下糟了,只能舍命陪古君子了。大不了醉卧陶宅稻草堆,一觉醒来看南山去吧。于是搁下空瓶子大大方方去接那碗满的。没料到陶公左右手立马换位,塞到我手中的是那碗浅浅的杜康。
   “好久没尝过一滴酒了,你还要这样抠抠缩缩地克扣我酒水!”陶公终于肯说囫囵话了。我索性一推六二五,把小半碗酒也推向他面前的小几上:“您老尽管受用,大不了,等会儿我再穿越回去,给您老扛一大件来。”
   “别整这么麻烦。以后你每来一次带两瓶就是。俺们这世界的规矩,来一次是一次,可不兴走往返路的哦。”
   我心说,哎呀,老陶,您可真把自己当根葱,把我当成猪鼻子上插葱装大象的家伙了?你当我穿越一次看看你容易吗?可我不敢说出来,口中唯唯诺诺:“那行,那行。下次两瓶的干活。不过,这次,您就一人把这两人的活干了吧。”
   “不行,一人可以喝两碗酒,但不可喝两只碗。这样吧,你可以敬我,可以浅尝辄止,可以吸口空气做做样子,但碗还是要碰的。待会儿我这碗里下去些了,你再用你那碗里的给我满上就是了。你且放下,稍安勿躁,先给我拉开窗帘吧!”
   刷的一下,窗帘滑向两侧,呈现在眼帘的是一丛又一丛清芬雅致的菊花,金红、鹅黄、鲜蓝、雪白……五彩缤纷,煞是艳丽。而与此相映衬的是深蓝色的天幕上,几时挂上了一轮又大又圆的银白色月亮?
   “过来,过来,坐下,坐下。傻小子,端起酒碗来。看明月,赏清菊,品美酒,如此良夜,夫复何求?”
   "陶公,您那首《饮酒》之七是不是‘秋菊有佳色’开篇,后面怎么说来着?”
   “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
   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
   一觞虽独进,杯尽壶自倾。
   日入群动息,归鸟趋旧林。
   啸傲东轩下,聊复得此生。”
   “在下算是进入您那个境界了:赏菊,饮酒,笑看倦鸟归旧林,这日子过得特恬淡、特忘忧,也特抒情。既遗世独立,又躬耕陇亩,还啸傲东轩,仿佛真从五斗米供养过你的那个官场、那个囚笼里挣脱出来后获得了新生一般。可如今怎么不见你的那些个觞呀,杯呀,壶呀?只剩得两个粗瓷大碗村夫莽汉一样地牛饮美酒呢?”
   碰,碰,碰!陶公对我的疑虑不置一词,只是不停地同我碰碗。没几下我就是一只空碗了,而我顶多喝了5钱酒,都被他毫不客气地加注到他碗里了。我只能接过他递过来的半瓢水,倒在空碗里,以随时代酒与他碰碗。唉,真拿这位酒精断顿太久太久的酒客没办法。
   直到他的碗里只剩一半酒了,他才捋了捋疏疏朗朗半尺长的胡须,大约是打开话匣子的前奏吧。我分明看到有小颗小颗的珍珠般的酒珠儿,从胡须上洒落到桌上、腿上和地上。他顺手沾上,把手指伸进口里有滋有味地吮吸着,好像这手指也是杜康一个不可忽略的组成部分。
   正自担心着他的手指被啃掉,不能捏笔不能执锄可如何是好,谢天谢地,他那花白胡须环绕着的红口白牙终于放出了那两个手指。手指除了略微红了一些之外,一个指纹一根汗毛也没少。只听他干咳了两声,夹了一筷子芦笋放到嘴里,一边大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开了——
   你小子今儿不是冲我的田园诗文来的,瞧你那眼神,我就晓得个八九不离十。是的,田园为诗山水作文,在我走到天国之后,中国文学史已从这个切入点把我捧得够红的了,正如我当年在凡间仕途走得够背一样。仕途的那段,我很少对人谈及,今儿看你这瓶杜康的面子,我就简略说说吧。年轻时仗着读了几句圣贤书,仗着一腔报国热血,走出穷山沟,谋一碗官饭,至少可以为黎民百姓做点实事吧。没多久就混了个江州祭酒,祭酒不是喝酒,一小得不能再小的官名而已,祭酒祭酒,那时候的我,连酒杯都没端过。同你们豪华盛宴上大腹便便的酒客、甚至连那风度翩翩的调酒师也毫无相似之处毫无可比性的。
   没多久就让一个叫桓玄的世胄看上了,让我做其幕僚。乍一看此人气宇轩昂,顾盼自雄,心想跟着他不说一定会有一番作为,至少不会庸碌此生吧,就说一不二地帮他干活,时刻准备为其效命。谁想到他城府极深,韬略玩儿得够狂,竟然窥伺东晋江山,一心要取代司马氏令普天之下莫非‘桓“土,率土之滨莫非“桓”臣。我看出这谋反的狼子野心了,可不能为虎作伥啊。
   自此我像徐庶进曹营一般,消极怠工,不设一谋。桓玄正要治罪于我,母丧噩耗传来,老人家变鬼也救了我一命,立即回家奔丧逃过了一劫。从此我晓得仕途险恶,是一般正义耿介之士难以容身的地方啦。本拟就此隐居不仕,无奈世事多变。野心家桓玄称帝,被各路倒桓军事势力群起而攻之,各路义军中还是汉室后裔刘裕深得民心,势力最大,军力最强。战火焚烧,我年纪轻轻一壮士怎么隐逸得住?于是乎离家投入刘裕幕下,任镇军参军。我以文职人员的身份,干起了斥候——也就是你们现在部队里侦察员的活儿。乔装打扮,一骑独行,冒险到达建康,把桓玄挟持安帝到江陵的始末,驰报刘裕,走出了这场战争出奇制胜的一步重要棋路。
   可后来发现,英武过人的刘裕同桓玄,其实也没多大本质上的区别,一旦势力坐大,就要改朝换代,王霸天下了。不惜连年征战,穷兵黩武、剪除异己,滥杀功臣、重用佞臣,朝纲不振,朝野上下无不怒目而视重足而立。就这样,再一次让我万念俱灰,萌生退意。好在刘裕待我还不薄,也没看重我有多大作为,竟欣然首肯了我的卸甲归田。可归田没几个月,又被刘裕部属刘敬诚邀入幕,干起“参军”的老本行。不成想老本行拾起来没干几天,又随刘敬的辞职而甩掉了。半年后,我那老叔非要打破我固守田园的意念,替我谋得一七品芝麻官位子,去彭泽县为令。并说,这回你不再是凤尾,而是鸡头了,县令大小也是个头,是个一把手哦。可我这人天生做不了官。到任八十一天,就摊上了一憋气事。浔阳郡派个督邮来公干,居然要我“束带迎之。”见他妈的鬼了,这官场的陋习我真是受够了。别说小小督邮,就算是府台大人亲自来,我也不屑束带相迎的呀。都是一个人,凭什么,凭什么呀?
   哦,你说我要是活在现代,是个什么什么民主人权斗士,追求人格平等,崇尚自由呼吸?没错,我这人实在受不了等级森严的官场壁垒,更看不惯一些狗仗人势的家伙对上掐媚对下张牙舞爪的丑陋嘴脸。于是乎,一怒之下,甩出一句被你们称为千古绝唱的名言“我岂能为五斗米向乡里小儿折腰”,说走咱就走,彻底走出了十三年的仕宦迷途,觉今是而昨非,毅然归田园居。
   后来那些隐逸、辛苦而安详的田园生活,就不用我再重复了吧,世世代代传下来的那些版本我都认可,基本上我就把自己定位一个学富五车、安贫乐道却又躬耕陇亩不怕苦辛的农夫形象了。哦,你小子又说什么?哦,这几天我在天国也听说了你们这地界有桩官场轶闻。那个什么副镇长年纪轻轻,当官当得好好的,完全是一块香饽饽,居然要像我老陶一样辞官归民?这在我们那个年代可是一点也不奇怪。可在你们这世道,好像还真是奇事一桩呢。不过,从他们口里吐槽出来的什么“维稳”啦,“发展困境”啦,“鸭梨山大”啦,“官场厚黑学”啦,以及诸如此类的说道,我老陶是有点晃在五里雾中,不过我可晓得说归说,当官,用一种谦逊些的说法,当公务员不是你们这个时代无数年轻人趋之若鹜的理想吗?如果真有那么大压力的话,这活儿还会如此炙手可热?
   哎呀,你可别跟我说你们这世道了,我阔别近两千年,可没发言权了。我就只认得喝酒,来吧,把你的水碗高高举起,一碗水端平,自然我一寸深的酒也要端平,不信你用水平尺量量。看我的平还是你的平?唔对了,咱这就干杯,不,干碗了。哈哈,一滴也不许剩哈。
   我悬在半空的手举着这碗水,确实也端出了前所未有的最高水平,一平如镜的水面在碗里能照见陶公胡须的倒影。正自欣赏陶醉着,陶公的碗碰将过来,啪的一声巨响,立即感到手中浸满了水,举到唇边一饮而尽,而陶公早已滴酒不漏,全灌入胡子包抄的口中。灌完,举起碗朝地下猛地一摔,作金石声,震撼我的耳鼓,而我看自己手中的碗,几时也成了一块块碎片,跳到地上与陶公摔碎的碗片儿叮叮当当逗弄着玩儿,没事偷着乐呢。
   我就在这没事偷着乐的氛围中醒来了。睁眼一看,习习南风正孜孜不倦地摆弄着窗户内侧那一串风铃玩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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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文章以梦入境,展开了一场似是而非的穿越之旅。梦中,与陶公有约,亲眼看到他笔下描摹的各种景致,亲耳听他讲叙自己在归隐之前的官场经历。历史的典故中掺杂了现代的语言与事件,古事今提,别有一翻趣味。使得读者在新鲜的触感中,了解了陶公不为人所熟知的一面。诙谐幽默的语言,娴熟老练的笔触,将当今官场上的一些弊端巧妙托出,令人深思。文章最后,一串风铃惊梦,我回到现实。别具匠心的立意,轻松愉悦之中有着对历史的独特感悟与理解,也极其真挚地表达了自己对陶公的仰慕之情。推荐!【编辑:紫玉清凉】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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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紫玉清凉        2014-06-28 20:10:46
  梦里那一碗酒,越过了千年的风云,悠悠留香。问候作者,祝写作愉快!
紫玉清凉
回复1 楼        文友:老船还行        2014-06-29 21:13:18
  相会陶公在梦中,拉拉杂杂涂了这么些鸦,承蒙紫玉老师精心点评,感谢不已啊。
2 楼        文友:紫玉清凉        2014-06-28 20:12:40
  结尾令人引俊不禁。风铃悄然入梦,将主人从美妙的境界中拖出来。灵动形象的文字,欣赏!祝作者夏安!
紫玉清凉
回复2 楼        文友:老船还行        2014-06-29 21:14:16
  谢谢紫玉老师的解读和雅评。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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