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荷大学毕业赶上了包分配的末班车，可是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当初的天之骄子，已经成了随便分、随便塞去乡镇的分配难子。荷家里穷，父母都是街道居民，父亲靠糊一些纸房子、纸衣服、纸电视、纸汽车等冥祭品，母亲为街道小厂糊纸盒，一分钱一只，勉强维持全家生计。大学毕业，原本给家里减轻负担，没想到这是统招生最后一年分配工作，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竞争极为激烈。为了分配的单位好一点，父亲翻遍了祖宗八代，七大姑八大姨，凡能求上的都腆着老脸一个个地求，钱花了不少，气没少受，到现在也没有个确切的消息。
　　 那天，初中毕业就在建设银行做临时工的妹妹，突然回家向父母宣布，姐姐的工作已经安置好了，是离家最近的金沟乡财政所。父母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妹妹不无骄傲地说:“说安排好了，就是安排了，有什么吃惊的？我的工作也解决了，从今以后我是建设银行正式员工。”说罢头也没抬，匆匆扒了几口饭，又扔下一句“我晚上有事”便又出门了。
　　 荷惊呆了，什么时候妹妹变得这么有能耐？父亲都搞不定的事，她凭什么轻飘飘就安排好了？荷百思不得其解。父亲阴沉着脸，虽然大女儿的工作安定了，看着远去的小女儿父亲脸上还是挂着一丝忧虑和不安。
　　
　　 分在金沟乡财政所还是个人人羡慕的单位。金沟乡离县城只有十二公里，一早一晚都可以坐班车上下班。对乡里的干部来说，不能进城，首选就是先到金沟乡暂时栖身，以图后来才作打算。荷大学毕业一分配就能分到金沟乡，是想也不敢想的事。在外人看来，那一定是有非常强硬的背景。
　　 上班报到那天，前来招呼她的是个干瘦的老所长，土生土长的乡政府干部，农民出身，洗脚上田，文化不高，叽咕着的一双小眼睛，一刻不停地乱转，看着就有几分惨。老所长黑瘦而不失精明，他能从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摇身一变成为财政所长，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东西荷隐隐感觉得到。
　　 按照惯例，新人报到，财政所所有人员要到馆子里吃一餐的，费用每人10元，其余的由新人承担。荷心里想了，这工资一分钱没有领，就欠上债了。可是入乡随俗，她也想借此机会认识一下同事。财政所原来四人，所长老金，老李，小王，小朱，加上她五个人在圩镇上的小餐馆里就坐，金所长发话了：“今天我们所里新分来了大学生荷，人家在大学里就是个高才生，今后大家向她学着点。”说完用眼瞟了瞟小王和小朱。小王是个老实人，师范毕业后从小学转行来财政所的，业务不熟，低头表示认可。小朱却有意撇了撇嘴，心中有点不以为然，暗骂到你老金头就是会用大学生压我，这不是看不起我这个专科生么？
　　 饭桌上荷还是乖巧的，连忙起身端杯敬酒：“我刚刚毕业，什么都不懂，以后多向大家学习，多请大家关照，我先敬大家一杯”。
　　
　　 荷能喝酒自己是清楚的，五个人你一杯我一杯，推杯换盏气氛还算融洽，直到两斤白酒下肚，才算收兵回所。
　　 荷多喝了点，头有些晕，落在四人的后面，心里想，这乡里工作条件虽然差些，所里的人都挺友善的，对自己也不错，以后工作可能会顺手顺心。走在前面的小朱脚步慢了下来，有意地等荷，荷看见小朱报以微笑：“今天中午喝多了点，不好意思。”
　　 “真看不出来，你还挺能喝酒。”
　　 “不能喝多少，第一次不喝怕大家见怪。”
　　 “告诉你，这个所挺复杂。”小朱神秘兮兮道。
　　 “怎么了？”
　　 “老金头和老李矛盾很深，互相拆台，有的好故事看，以后慢慢告诉你！”说完，小朱又快步把荷甩开。
　　 二
　　 “小荷，小荷，”远远地就听见一个银玲的声音叫着，荷有点莫名其妙，小荷是家里的人叫法，这陌生的地方，我才报到第一天，谁这么叫我呢，并没有熟人呀！
　　 “小荷，不认识我了？”张茜亲切地拥了上来。
　　 “阿姨”荷有点不情愿地叫道，其实张茜只比她大8岁，以前是家里的邻居，小时候阿姨阿姨地叫着，上高中以后就很少见到了，的确不知道她也在金沟乡工作。
　　 “别，别，别，今后不要再叫我姨了，看我有那么老么，以后就叫我大姐吧。看我们小荷，小时候丁点的黄毛丫头，转眼间就变成了漂亮的大姑娘了。”张茜夸张地扭动着有点肥的腰亲热地拥着荷。亲热一番后，张茜说：“我先去洗一下衣服，晚上我们再聊。”
　　 张茜扭动着两瓣大屁股，走向乡政府院里的井台，这是全乡干部洗衣服的地方，也是一个传播小道消息的场所。乡里的干部边洗衣服边把乡里的大小事传播开来。
　　 “张大姐，又在帮谁学雷锋呀？”看着张茜正在搓洗一条男人肥大的短裤，财政所小朱不无调侃道。
　　
　　 “要大姐帮你洗三角裤不？不会是昨晚又跑马了吧？”张茜总是笑得很夸张，吃豆腐从不饶人。
　　 “别，别，就是借小弟十个胆，也不敢叫您老人家帮我洗三角裤”小朱自知不是对手，无趣地打住话头。
　　 张茜洗完衣服去凉衣服去了，小朱又神秘兮兮地凑到荷跟前：“知道吗，她一定又是给乡长洗衣服。”
　　 荷心里有些厌烦他，装着没听见，并不理他，心想，这小朱是什么人呀，总是告诉这些莫名其妙的事，今后离他远点好。
　　
　　 小朱说的话是空穴来风，老金头与老李的矛盾在荷分工上就表现出来了。金沟乡是一个狭长带型的乡，乡政府所在地下村片是4个村委会，乡政府以上的上村片也是4个村委会，最远的村距离乡政府有20多公里。上村片村委会经济条件差，工作条件艰苦，情况复杂。财政所收税向来分成两个组，下村片是老金带小王，上村片老李带小朱。荷分来后，老金不知出于什么考虑，让荷跟着老李到上村片收税，老李对此大为反感，冲着老金叫道：“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你让她到上村片，安的什么心？”
　　 “刚出校的学生，自然要先到艰苦的地方锻炼锻炼。”老金一脸公事公办。
　　 “少给我唱高调，你个断子绝孙的王八蛋，你的那点心思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老李愤愤道，乡下人嘴上没遮拦，出口就骂上了。
　　 “没你说的份，今天我还是所长，等你当了所长再说，你个王八蛋。”老金也对骂上了。
　　 “小荷，小荷！”老金突然叫荷到办公室问道：“对你的分工有意见吗？”
　　 “所长，我服从领导分配。”荷见刚才一阵充满火药味地对骂，不无战战兢兢地答道，心里委屈得眼泪直想往下掉。
　　 三
　　
　　 乡下的傍晚来得格外快，也格外寂静。太阳还没下山，乡政府大院周围的农家就已是炊烟袅袅，牵牛的，赶鸭的，一幅农耕牧归的景象。
　　 荷在食堂吃完晚饭后，回到房间百无聊赖地打开同学留言录，回忆着毕业时感人的一幕幕。一页页地翻着同学留言，那些亲切的面孔仿佛就在眼前，校园生活多美呀，她不禁眼眶湿润了。她在小江的留言前停了下来，那充满朝气青春的脸庞，她不由多注视了几眼。小江，这个与自己同坐了三年的同学，那是一种怎样的默契，那是一种怎样的友谊，当初那种朦朦胧胧的东西到现在她才忽然明白，那是一种失去了再也找不到的东西，唉，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合上留言簿躺在床上，思绪万千，想到今天分工的事，委屈的泪水终于淌了下来。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荷快速地擦干眼泪，把门打开。
　　 “小荷，刚离家不习惯吧，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多闷呀，大姐来陪陪你。看眼睛红红的，是不是刚哭啦？”张茜说话总是象连珠炮，不容别人插嘴。
　　 “谢谢你。”荷虽说不愿叫姨，可也叫不出大姐。
　　 “乡下呀就是要自己给自己找乐，关房间里可是要闷出病来的。象我们这些长期在乡里工作的人，有家不能回，真的要放开自己。就兴男的喝酒吹牛打牌，我们女人一样可参加呀，听说你喝酒很厉害是吗？”
　　 “谁说的呀？”荷心里嘀咕着，这是谁呀？才吃了一顿饭就满院子说我会喝洒，乡下怎么这样呀？
　　 “能喝酒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定以后对你有帮助。对了，你的工作安排了吗？”
　　 “安排了，在上村片收税。”
　　 “哪个安排的？”
　　 “所长……”荷不敢抬头看张茜，嗡嗡得象蚊子叫。
　　 “这个老色鬼，欺负到我小妹子头上来了，我来去跟乡长说，把你留在院子里。”
　　 “别，刚参加工作就讲条件不好吧？”
　　 “不要理这些，乡里呀就是欺软怕硬，欺善怕恶，这事你别管了，我包了。今天晚上就搞定。”
　　
　　
　　 “谢谢姐姐。”荷很别扭地叫了声姐姐。
　　 “这才是我的好小妹，有姐姐在别人欺负不了你。”张茜拍拍胸脯说。
　　 第二天，乡长找到金所长，问了荷工作安排的事，所长说还没有最后定，乡长说不要再考虑了，就安排荷留在乡里财政所做统筹会计。
　　 一切来的太快，让荷一时感觉有些突然。她有些想不通，张茜怎么就可改变所长的决定，她的来路是什么？她和乡长是什么关系？怎么昨天决定了的事，一个晚上就改变了？她想不清楚，也想不明白，越想越头痛，越想越感觉到这个乡镇太复杂。
　　 四
　　
　　 乡政府上班制度显然与机关作息制度不同，人只要在乡政府院子里就算上班。吃早饭时，乡里的干部在食堂打好饭，便三五成群或站或立在政府院子里边吃边聊，荤的素的小道消息无所不有。乡下难得有什么新鲜事，今天的话题自然落在新来的荷身上。
　　 当荷去食堂打饭从左一群、右一堆人群飘然而过的时候，乡里的干部仿佛被定格，齐刷刷地注视着荷，直勾勾地盯着青春漂亮楚楚动人的荷。
　　
　　 “好漂亮的小妞。”吴了停住了咀嚼饭菜的嘴，口水都要流下来的样子。
　　 “你小子熊样，再流口水也没用，人家大学生能看上你？”乡党委秘书肖刚讥讽到。
　　 “你肖大秘书去追呀，那可是才子佳人哦。”吴了反唇相讥。
　　 “去你妈的，我有女朋友了，告诉你吧，人家是陈副县长的侄女”肖刚有点买关子。
　　 “真的？假的？”一句话引来了众人的询问。
　　 “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乡长已安排她做财政所的统筹会计。”
　　 “老金，老金，快过来，你们刚分来的荷做乡统筹会计对吗？你老金头挺会拍马屁呀！”副乡长郭鑫叫道。
　　 蹲在一旁的老金踱着方步过来：“我半拉子进黄土的老头拍那门子马屁呀，那是乡长安排的。”
　　 “难怪呢，你老金头背靠大树好乘凉哦。”
　　 “什么大树？”老金不解地问道。
　　 “你老金就是充楞装傻，你那新来的漂亮妞是陈副县长的侄女！”郭副乡长不经证实就把刚刚听到的消息告诉了老金头。
　　 “啊？不会吧”老金头真正地感到头晕，一阵阵凉意从后脊梁而来。
　　 老金感到莫名的沮丧，直骂自己老眼昏花，昨天怎么就安排荷到上村片收税呢，这要是荷到她叔叔告了一状，我这所长还当不当了？接着他又抱怨起乡长来，你知道这小丫头有来头，却不打声招呼，这不是让我出洋相么？好在没造成什么后果，补救还得及。
　　 五
　　
　　 老金头是一条变色龙，当他听说荷的来头后，对荷的态度来了个180度大转变。不但平时对荷呵护有加，笑脸相迎，有事没事他就带荷进城，下乡，叫荷到办公室谈工作。这天他又叫道：“小荷，小荷，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等荷在所长办公室坐下来以后，老金忙着给荷泡茶，一脸的和蔼。
　　 “小荷，先喝点茶。”老金头少有的殷勤。
　　 “谢谢所长，以后还是我来吧。”荷有点受宠若惊，忙着起身，帮着老金的茶杯也续上水。
　　 “小荷啊，刚到乡下来工作，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吗？”
　　 “没有什么困难。”
　　 “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工作上呢，你是学财经的大学生，业务肯定熟，我们都要向你学习呢。对了，今天先去买些生活必须品，记着开发票来，在所里报了。”
　　 荷有点疑惑，自己的生活用品也能报销？不过她对统筹会计是做什么工作还不太了解，谦虚地问老金：“老金，统筹会计难做吗？”
　　 “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关键是要领会领导意图。工作上先别急，到时我会告诉你的”。老金讨好着荷，表现出少有和蔼然可亲。
　　 回到房间，荷心里对自己昨天的感触有点怀疑了，这金所长不是对自己挺好的吗？
　　 正在想着心思，小朱幽灵一样飘到自己房间里，“看到了老金头对你的180度大转弯吧，他就是这样一个势利小人，还是你有后台好。”
　　 “我有后台？我有什么后台？”
　　 “你不是陈副县长的侄女吗？乡政府都传遍了。”
　　 “谁说的？”荷想到自己安排工作的艰辛，不无生气道。
　　 “谁说的，事实说的，你没这么大的后台，会直接安排你做统筹会计？”
　　 “呀？”荷真的感到心闷了，看来张茜昨晚的努力让乡里的干部误会了，这可如何是好？别人还不要说我是骗子吗？
　　 六
　　 一家有女众人求，何况漂亮的荷。乡财政所自荷报到以后，顿时热闹了起来，乡里的单身干部和中小学单身老师，有事没事总爱往财政所跑。一到晚上，财政所热闹非凡，有找荷聊天的，有找荷打牌的，还有事没事找荷探讨文学的，荷犹如众星拱月，一时成了乡府大院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