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韵】山路弯弯野菊花儿开(传奇小说)
七岁的花儿坐在床沿穿鞋子,左脚已经穿好,右脚再穿上鞋的同时,小脚趾露在外面,孤零零一团团小肉,花儿抿抿嘴:就这样吧,我要去打羊草了,没听见小羊仔咩咩的叫吗?
妈妈在院外菜地里浇水,一畦畦韭菜和油菜嫩绿绿铺满地面,妈妈叮嘱花儿:“花儿,早起露水大,注意脚下,快点回家。”
花儿回应妈妈:“知道了。”她背着竹篓,手拿弯镰,蹦蹦跳跳加入到打羊草、猪草的伙伴当中,一起奔向山里。
各色的野花盛开,红的,粉的,白的,紫的,犹如繁星点点闪耀在阳光下。伙伴们不急于打草,而是相互嬉闹着采花摘果,唯有花儿实实在在的弯腰,起身,蹲下,重复着。一把把鲜嫩的草儿、菜儿装进背后竹篓。
六月天,小孩脸,说变就变,大风拽着云层,聚集叠压,天色暗了下来,风势越来越大,云层越聚越厚,伙伴们早已奔跑在回家的路上,只有花儿背着满满一竹篓羊草,蹒跚着,她用小手捂住竹篓口,唯恐掉下一点青草,这可是她的希望,可以进学堂读书的希望。
刚刚进到家,呼啸的风势却减小了,花儿埋怨:天爷爷真会捉弄人,我到家里你也不刮了,看着一篓肥满的羊草,她又转忧为喜。
花儿抓着一把鲜嫩的青草进到羊圈,羊圈里空空如也,地上还留有新鲜的羊粪蛋。
“哎,羊呢?我走的时候还听见它在叫啊,这一会功夫去哪里了?娘,娘,咱家的羊呢?”花儿急急地大声喊叫。
花儿蹿进屋里,看到娘斜躺在床上,一脸的泪水。
“娘,咱家的羊呢?我咋没见到?”
娘不做声,摸一把泪水,翻一个身面朝里继续躺着。
花儿爬上床,“娘,你告诉我啊,羊哪去了?这可是我要上学的希望呢。你答应过我的啊!”急切里带有哭音。
娘翻身坐起,一把推开花儿:“就知道上学那点子破事。我说的多了,哪样实现了?那就是些肥皂泡,会跑掉,会破了。”花儿被娘推倒在地,摔得屁股有些疼,但她咬牙忍着。
“娘,你今个儿咋了?这是你第二次推我,第一次是因为家里的猪没了,但那是爹的事啊……”花儿不忍说下去,她记起红眼睛的爹和娘吵架的样子,娘呼天抢地死死拽着爹的腿不放。爹一巴掌扇在娘脸上,立时,五个通红的指印在娘的脸上凸起。娘就地昏过去,胖乎乎,圆滚滚的小猪被爹赶走了,再没见到。娘在花儿呼叫声中醒来,憋得脸色紫青,头发散乱,像花儿在邻家电视里看到的鬼。
不久,家里又来了一只小羊,白白的,弱弱的,咩咩直叫,花儿觉得很可爱。
娘告诉花儿,“只要这只小羊长大,换钱,我的花儿就可以上学了。”
“娘,这次是真的了吧?这小羊何时可以长大啊?”花儿的脸兴奋地有些发红。
“只要你每天给它新鲜的嫩草,它吃得饱饱的,会长的很快。”娘的眼里也是发升腾出希望之光。
花儿再次张启希望的帆,盼着小羊快点长大换钱,那样自己就不用在学校教室窗下,偷听老师讲课,也不用在昏暗的灯光下窝在娘怀里听娘讲故事,她可以自己看课本,写作业,她会很小心爱护好课本,不像邻居家的二蛋把课本弄得像卷毛羊,黑乎乎,脏兮兮。
家乡的山路弯弯,脚下的小石子最费鞋,花儿从不要求娘给自己买新鞋,她都是告诉娘:“娘,这山路我走惯了,省下钱,给我攒着交学费。”
昨夜拥住梦沉沉睡去,睡梦中花儿看到一个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孩子坐在教室里,高声跟着老师在念书,书声琅琅,花儿笑醒。一轮明月高挂天上,晴朗朗的夜空里,几丝云彩调皮的与月亮玩着捉迷藏,时而显现时而溜走,月儿却好脾气的笑眯眯弯着脸任它们快乐嬉闹。
清晨太阳缕缕金光穿过烟霭雾气,劈开云层,放射出万道霞光,橘黄色的野菊花沿着弯弯的山路一片祥和。
娘在哭,声音惊醒好梦中的花儿,爹抽着烟,双眼血红,“你已经被我输给二赖了,三个月的期限,就知道哭,哭能解决个屁。到时候你再回来就是。”
什么?娘要去别人家,我可不要在这个没有希望,只能做梦的家,这些话传进花儿耳朵犹如晴空里炸响个霹雳。
“娘,我跟你去。”花儿惊恐万分。爹的眼睛喷着愤怒。花儿不怕,她坚定自己的想法,绝不离开娘。
娘看看身体单薄、瘦小的孩子,不哭了。绝望到极点,神情倒显平静,脸上没有泪滴,眼睛如一潭深水,深不可测。
娘起身翻检几件还可以穿出门的衣物,对着屋子里沉闷的空气木木地说:“这几件我带走。”爹讨好的只有点头的份。
娘看看睡眼惺忪,头发蓬乱的孩子:“花儿,娘不能带着你,因为娘还不知道明天啥样,等着,娘实落下就来接你。我可怜的孩子。”娘蹲下抱着花儿,把头伏在女儿怀里,久久的沉默,空气稀薄到令人窒息。
娘的背影孤单凄凉,在女儿的眼里越来越模糊,山路弯弯曲曲一直没有尽头,眼里是无尽的弯弯山路,山风像一个爱捉弄人的孩子,凉飕飕窜入脖颈、衣袖,花儿禁不住打个寒颤,夏天怎会让人感到如此寒凉彻骨。
爹没了踪影,娘也不见,花儿就是一只无家可归的小动物楚楚可怜。
三个月后,秋风起兮,薄如蝉翼的树叶翻滚、旋转顺着弯弯的山路飘向远方。娘没有回来,花儿饥一顿饱一顿挨着苦涩的时光。梦里时常唱着:小白菜啊,地里黄啊,三两岁上没了娘啊……
花儿上学的梦想压在心底,命运没有给她一次机会。
十年后,花儿就有了婆家。那是爹赌钱输后,花儿被当做还赌债的抵债钱。
十年前,娘离家的一幕再次重演,只是这次是女儿。花儿没有跟爹说一句话,抿紧的双唇死死压着心里的酸楚。
花儿离家那天是个冬日,天好短好短,几十里山路没了野菊花的影子,心事重重的花儿走到日落,花儿想娘当时也是这么走的吧,空旷的山间,羊肠小路,蜿蜒缠绕着岁月,花儿抬眼望去,何处是路的尽头啊……
花儿看见阿福时,犹如冬夜里见到温暖的火炉,温厚敦实,眉梢眼角透漏着可以信赖的安全感,阿福见到花儿,为之一惊:这就是自己的丈夫,矮矮个儿,瘦瘦的身子像麻杆,脸色蜡黄,一副病态。
“爹,我不要,你们这不是害人吗!几岁的孩子也可以做媳妇啊?”阿福讨厌的口气倒让花儿心中暖暖的。
阿福爹:“你不要,这可是八九百块钱换来的,现在哪有这么便宜的媳妇等你。”
“那我也不要,拿个小孩子当媳妇,让别人笑话。”阿福继续争辩。
“由不得你,反了你了,这家还是我说了算。”阿福爹继续怒吼。
花儿就在这推来搡去里住在阿福家。到了他们结亲日子,家里热闹过后,阿福看着花儿无语,他们没有结婚证,大几岁的阿福死活不认这亲事,咬着牙:“我只把你当妹妹看,等你长大了,愿意走就走,不愿意就在这里说婆家。”
花儿瞅着阿福,哑巴一样的无语。
阿福自己住在另一间屋子。
野菊花一次一次开满弯弯的山路,花儿减掉弱不禁风的模样,越来越丰满漂亮。
阿福爹在一次抓赌时当场被抓,才洗心革面不再赌钱,看着逐渐长大的花儿,阿福和花儿平日里显得很亲近,阿福不再是梗梗着脖子,拒之门外的倔样子。阿福爹再次偷偷劝阿福:“花儿二十几岁,你们该圆房了,她老这样住在咱家也不是个事。你们毕竟是乡亲们喝过喜酒的夫妻。”
勤快的花儿让阿福刮目相看。阿福搔搔头皮:“爹,这得要问问花儿愿意不,因为我承诺花儿大了可以给她自由。”
花儿几年里熟悉这个家,也对阿福有好感,当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到这话时。回嘴:“大叔,那我们领了结婚证才算结婚。”
阿福爹一听这话:“对,对。那你们啥时领证?”
“只要花儿愿意,当然是越快越好。”阿福看着花儿的脸色,理直气壮地回答爹。
离家五年后,阿福陪着花儿回老家开证明办结婚证,弯弯的山路不再是形只影单的花儿一人,金灿灿盛开的野菊花使她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兴奋,她要让爹知道自己活得还好,要劝爹不在赌钱,好好过日子,有机会再把娘找回来。
那几间破败的屋子岌岌可危,若不禁风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随时要离去,花儿爹早已无踪无影。
婚礼当晚花儿对着阿福:“不许学你爹赌钱。永永远远都不许。”
阿福回答;“我也讨厌我爹赌钱,但却给我赢了一个称心的媳妇。这就是缘分。”说完憨憨的笑。
“我娘就是被我爹输掉的,说好三个月后回家,但我再也没见到她。”花儿难忘与娘离别的情形。阿福疼惜的把她搂在怀里,一只手轻抚她的后背。
假以时日,这对小夫妻在生活中磨合的越来越投机,清贫日子不再苦涩,微漾着丝丝甜蜜。花儿朦朦胧胧清楚娘为啥离家三个月后没有回家。
几年后,花儿在自家门前,牵着刚刚歪斜蹒跚学步的果儿,看着眼前宽敞的柏油马路,一片绚烂的野菊花沿路迤逦而行至远方,告诉正在干活的阿福:“阿福,我一定给孩子创造最好的学习环境,要让果儿好好上学。”
阿福仰脸憨笑:“咱家你说了算,我都听你的。”
花儿眼里储满泪水,娇羞的背过脸去偷着乐,脸上红云俩朵比野菊花还艳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