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水漫回忆滩头(散文)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故乡就是我挥之不去的心结,随时随地都占据我的心房。我心里有一种渴望,很想回到过去,那个既艰苦又快乐幸福的时光,我知道,岁月的烟尘早已经一去难回,留下的只是一些回忆的碎片,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那些顽皮的少男少女的俏模样,在脑海里一个个鲜活的走来,一连串的乳名,牵扯出一连串顽皮而又恶作剧般的故事。
我们村是一个狭长的村落,前后都是高岗,村落很整齐的排列在一个小小的沟塘子里,村子的南面,有一条几米宽的沟子,从很远的东面一直向西面而去,汇入通肯河。通肯河发源于小兴安岭,流经海伦、明水、望奎、青冈等市县,最后汇入呼兰河,是呼兰河水系最大的支流之一。我的母校,就坐落在这条小沟子北边。平常,小沟子都是干枯的河床,要是雨季,牤牛水下来,小沟子就会浊浪滔滔,沟子两岸的农田就会受灾。
牤牛水来去匆匆,即使是农田受灾也不是很严重,几天之后就会缓解,甚至也不会影响粮食作物的产量。学校是两栋红砖房,两栋房舍之间就是学校大门,与村街相连。说是大门,实际上没有门,甚至连门柱子都没有。两堵矮墙之间一个豁口,就是学校大门,无遮无拦,谁都可以出入。
学校的操场不是很大,用处却不少。是学生们做广播操的场地;是孩子们课间休息娱乐的伊甸园;也是放学后,大人们练大秧歌的最佳场地。此时,学校的操场上,锣鼓喧天,人头躜动。排练者有板有眼,态度认真,旁观者指手画脚,交头接耳。还是那些不知疲倦的孩子们,在大人们的缝隙间嬉笑打闹,显得分外的开心。文革的时候,学校的操场用处更大,誓师会,批判会,言语铿锵,口诛笔伐。就是游行或者游街都是从这里开始。
游街是那个时候最盛行的一种形式,游街的对象也是五花八门,当然,地富反坏右居多。这些个人都是戴高帽,脖子上挂一块黑板,白色粉笔字写上名字,红色粉笔字打上大大的红叉,证明此人已经被打翻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游行队伍庄严肃穆,那些挂牌子的人,似乎与我们真的是不共戴天。
游街是当时的时尚,不管有什么错误,都要被游街示众。被游街,无法阐述你的错误,乡下人也有乡下人的智慧,给你脖子上挂上能证明你错误的物件,旁观者看了,就会一目了然。生活作风问题,脖子上就是一双破鞋;赌博,脖子上就是一串扑克;小偷小摸,胸前就是三只手……凡此种种,无不显示出乡下人的聪明才智。那个年代,没有人格,不允许讲人格,甚至说人格就是一块破抹布,想用就用,不想用就丢掉。只要你有毛病,没有价钱可讲。孩子们天真无邪,大人们如履薄冰,人前人后,不敢多说一句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抓住话柄,那就不是闹着玩的了。那个时候年纪尚小,虽然记忆犹新,却没有触及灵魂的事件发生。
我有一个童年的玩伴,和我同年同班,姓吕,小名叫老小子,在家里是最小的,家里人爱戴,社会上就不管这些了。那是小学三年级吧,有一次几个孩子练习写“毛主席万岁”五个字,不知谁就说了一句闭上眼睛写。闭上眼睛,自然是没有明眼写得那么流利,何况还是三年级的孩子。闭上眼睛写,落笔的方位自然就拿捏不好,起笔的一横上方出了一点头。唯成分论的年代,是地富反坏右的成分,就是别有用心,就会被触及灵魂。好在大人们都很人性化,对一个十岁的孩子,法外开恩,只是批评教育而已。现在想起来,要是认真对待,会有什么后果发生,也就很难想象了。私下里母亲就教育我们,千万不要干傻事。
童年的顽劣虽然会打上时代的烙印,童心烂漫仍然是天性。学校的前面就是那条沟子,因为在南面,就叫南沟子。南沟子两侧是不高的坝楞子,上面都是柳树毛子,是固本不让水土流失的,一座只有一孔的石桥,可以衔接两岸。南沟子断流的时候,桥下也有一米深的水,天气再干旱一段时间,这一点水都会蒸发掉,就剩下黑色的河床。在校期间是不允许上那里去玩耍的,出了学校门就是我们的天下了,谁都管不着了。
无论何时,沟子里的水都是浑浊的,给人深不见底的感觉。中午放学,就会迫不及待跑到南沟子玩耍一番,甚至会脱得精光,跳到沟子里玩耍,打水仗,抹黑泥。孩子们在水里一闹腾,那个水就成了黑泥汤子。那个时候的乡下孩子,根本就没有讲究卫生的习惯,只要能玩耍就成。
一般的情况都是男孩子在桥北,女孩子在桥南,相互不搭界。有时候,讨厌的男孩子就会过界,跑到女孩子那里,将女孩子都赶到岸上,男孩子们就在水里“嘻嘻哈哈”,还一个劲的“羞”女孩子,岂不知自己也是一样不懂羞耻。女孩子们也不会让份,就拿土坷垃打,密集的炮火,打得男孩子落荒而逃。女孩子们有了经验,下河前在岸边预备很多“炮弹”,一旦男孩子侵犯,就会遭到猛烈炮火的袭击。土坷垃不比稀泥,打在身上甚至会受伤,其结果就是相安无事。在水里玩耍,很自然就会回家很晚,害怕挨打,就要瞎编一个理由,大人们都会验证,用指甲一划,一条白印子,再耍赖也不起作用了,结果就是挨骂或者挨几巴掌了事。长大一些才明白,大人是担心,小孩子不知深浅,很怕出危险。
那个时候,通肯河里的鱼类很多,连续下过几天雨,牤牛水就会下来,水势滔滔,通肯河里的鱼儿,就会顶水而上。牤牛水来去匆匆,一些来不及撤退的鱼儿,就滞留在有水的地方。于是,村人就会下河抓鱼。河里的鱼一般速度都很快,想抓到还是很不容易的,不过,村人都有智慧,先不抓你,很多人一起下河,手里拿着土蓝子之类的家伙。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水搅浑,水里泛养,鱼儿就会浮出水面呼吸,村人就会轻而易举的捞出来,嘻嘻哈哈,皆大欢喜。
在我的记忆里,最大的一次牤牛水是一九八九年,那年夏天正好我探亲回家。那一天上午我去二娘家,刚到二娘家不一会,一个霹雳,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我感觉应该是暴雨。时间持续不长,雨势稍微缓和,也是大雨如注,大约有一个小时,接下来又是两个小时的中雨。吃过饭,三哥就说:“要发大水了。”小雨还在下,我惦记家里,赶紧冒着小雨回家。当时我家在最前街,前面就是南沟子。我回到家里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多,家里人正在忙乎将被褥衣物等都放在屋里的高处。站在庭院就可以看到,南沟子已经是沟满壕平,水势汹涌,浊浪翻滚,下午四点多,牤牛水就进屯子了,五点多,街道上就已经是齐胸口深的水了,想横穿街道都很困难,电视机之类的家用电器,只能转移到高处的亲戚家。也有办法,将一根长绳子拦在街道上,两个人一前一后保护二哥。就这样穿过两条街,才到老哥家。
老哥的二娘家的小儿子,在家排行老八,再往下就没有排下去,所以,家里人都叫老哥,最小的意思。好多年都没有回家了,对村里的沟沟坎坎都不了解,二哥怕我瞎闯有危险,就勒令我在老哥家安抚三个孩子,他和二嫂就坚守在家里。从二哥家出来的时候,二哥家屋里的水就已经到胸口了,饭锅,水缸,脸盆,就像小船,在屋里飘来荡去。二哥家有一头一百多斤的肥猪,二哥就找来盖房子剩下来的几根木料,放在猪圈里,把肥猪弄到上面去,肥猪还算听话,老老实实趴在上面,这才躲过一劫。好在水势没有继续上涨,晚上九点多就差不多撤干净了。换上老哥的胶鞋,告诉孩子好好睡觉,我就拿上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向二哥家赶去。
这是我生命里最大一场水,大水里有我最关心的骨肉至亲。可以想象,大姐家二姐家也会是如此状况。由于呼兰河也发大水,公路交通阻断,又滞留在家里几天,才返回工作单位。那是我生命里遭遇的最大的水,没能去两位姐姐家探望,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