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瘦马】惊(小说)
【一】
我半仰在宽大的真皮坐椅里,正在眯糊的时候,办公室的门“梆、梆”响了两下。
“进来。”我懒洋洋直起身来,伸手揉了揉惺忪的双眼。低头看了看腕上戴了近三十年的国产“海鸥”牌手表,时针恰恰指在下午二点。
“星书记,华建集团的方总来了,在一楼会客厅等您近一个小时了,见、还是不见?”秘书刘合滨恭谨地问道。
我顺手从办公桌上放着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叼在嘴角,刘合滨前倾了身子,麻利地将手中的火机凑近烟头,“啪”一声给我将烟卷点燃。
深深吸了一口,古巴雪茄特有的味道令我精神一振:“让他上七楼吧,在我的小会客厅稍等一会儿,我马上就过去见他。”我仰起头来,将口中的烟雾喷向天花板。
“是!”刘合滨转身往外走去,走到门口,顺手将门后墙壁上的排气扇开关摁了下去。
看着他轻轻地将门带上,我口中不由“哼”了一声。心中暗想:“这小子真他妈的精明,得尽快把他调走,最好调他到K市工作,让K市的花市长给安排个肥缺,也好堵住他的嘴巴。他,知道的太多了。”
是该换个秘书了,这个刘合滨,跟我时间算长的了,算起来,将近有七个半月了。
正在胡思乱想的当口,手机铃响了,接通电话,老婆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耳中:“老头子,说话方便吗?”
“有话快说,我一会儿还要见个客人。”我没好气地回道。
老婆的声音忽然降到了最低:“老头子,刚才我手机收到信息,咱家工行卡帐号上刚刚收到了一千六百万元。”
“说清楚些,哪个工行帐号?”我也将声音尽量放低,赶紧问道。
“我用娘家侄子身份开的那个帐号啊,你就放心吧,他在香港有自己的企业,这个很安全的。只是你要小心些,快六十的人了,可别临退了再出点事。老头子,这一次可是个大数,不知谁给的呢?”她不放心地问道。
“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该问的就不要乱问。老婆子,今晚也别等我了,我有重要业务,就不回家睡觉了。”听老婆犹在那端“哎、哎……”的欲想发问,我“啪”的一声将电话扣了。
【二】
我推开小会议室的门,华建集团的方恩召赶紧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小跑了几步迎过来,双手紧紧地握住我伸出的右手,使劲摇晃着说道:“星书记,您百忙之中能抽出时间来接见我,太谢谢您了!您、您怎么还抽烟啊?您的身体可不仅仅是您个人的,为了滨海市八百万人民,您可要懂得爱惜啊。”
我抬起左手示意他坐回沙发中上,将手中的雪茄屁股摁死在烟灰缸中,哈哈大笑着说道:“方总,我何尝不想好好地保养保养身体,但为官一任,总要对得起一方百姓吧,哈哈。”
“是呀,我们星书记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官,昨晚与交通局讨论外三环的事情,几乎是一夜未眠。今天上午,先去了苇湾区听取廉政工作汇报,接着乘船去了萍洲岛视察今年禁渔工作,并代表市委走访慰问了三户困难渔民家庭,将自己积蓄多年的九千七百元工资分发给了他们。又带领高市长一行前往……”刘合滨站在一边说的和真事似的,真是贼精贼精的呢。也就凭他这点手段,我才破格用了他这么久未换人。
我抬起右手轻轻挥了挥,止住了他的话。端起茶杯低头吹了吹杯口的雾气,淡淡地对刘合滨说:“有啥可说的,这都是我份内的工作呀。小刘,你们出去吧,记着,我今下午不再见其他人了。”
见刘合滨和一边负责接待的女工作人员走出屋外,方恩召腆着肥大的肚子走过去,将门从里面锁好,“嘿嘿”奸笑着坐回沙发,伸出右手搂住了我的脖子,满嘴酒气地在我耳边说道:“八爷,你说的那个数,我可是给你打卡上了。梨花东巷那块地皮,也该批下来了吧?”
我伸手将他的胳膊拔拉下来,反过手背敲了他半秃的脑门两下:“好你个方秃子,你还真他妈是个奸商,这么几个小钱,你就想拿下四百多亩地?别忘了,这个地段处在市中心,你就是自己不开发,捂上个一年半载的,倒手就能轻松赚它几个亿。”
“手续办好了,至少再给你这个数,八爷,你难道还信不过我方某人?”方恩召右手伸出两根手指比划道。他笨拙的手指上,硕大的祖母绿板戒幽幽地闪着光芒。
我又点上一枝古巴雪茄叼在嘴角,狠狠地吸了两口,拍着方恩召的肩头说道:“方秃子,老子敢不信你,老子都上了你的贼船了,咱哥俩现在可是同舟共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咳咳、咳……”
方恩召一把将我手中的烟採下来,扔在烟灰缸中,顺手将杯中的茶水倒进去少许。暗红的烟头“滋滋”响声中熄灭了,青烟盘旋着飘到了他脸前。他伸开右掌呼扇了两下,说道:“八爷,咱哥俩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你就保佑我发财吧,那块地皮……”
我心中忽地打了一个冷颤,淡淡地说道:“下周二你去市土地局找杨小抠局长,我已经和他打过招呼了。”
方恩召大喜若狂,赶紧从烟盒中抽出一枝烟递给我。我抬起手来,“啪”的一声将烟从他手中打掉:“不吸了,万一呛坏了您老人家,我可担待不起。”
他讪讪干笑了几声,说道:“八爷,今晚我请你去希尔顿私人会所,咱俩好好庆贺一下,这个地方还是很隐蔽的,你尽管放心。”
看着方恩召滴溜转动的眼珠,我突然觉得他口眼歪斜、面目可憎,冷冷地说道:“免了吧,今晚和老婆说好了,我要回家吃饭。”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今晚一定是去会你的‘绝代双娇’吧?八爷,可要注意身体啊,小弟还指望着你发财呢。”
“方恩召、方秃子,我还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住你?”
【三】
方恩召终于走了,我仰在沙发上刚想眯一会,只听会议室门“当当”响了两声,抬头处,但见内弟嘻皮笑脸地走了进来。刘合滨跟在后面紧走了两步,脸上带着无奈的表情,扭头看了我内弟一眼,双手一摊、讷讷地说道:“星书记,不是我不拦他,我、我……”
“小刘,此事怪不得你,都怨我把他娇纵坏了,你出去吧。”我面无表情地说道。
“是。”刘合滨轻轻应了声走了出去,顺手将门轻轻地带上。
“民子,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没事少来这边找我,要顾忌影响。你知道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我?”我没好气的对内弟说道。
内弟依旧是满脸不在乎的表情,他将一只脚搭在茶几上,脚尖不安份的左右摆动着,一言不发。
“把你的狗腿给我拿下去,什么德性!这里不是在你家里,这里是市政府办公大楼。”我不禁有些光火,压低了声音对他呵斥道。
内弟不情愿地将腿抽回去,从烟盒里抽出烟卷叼在口中,顺手递给了我一支。
他深深吸了两口,一仰头,撮起嘴唇轻轻吐出一串烟圈。眼瞅着烟圈一个个慢慢升高膨大直至破裂,才漫不经心地说道:“姐夫,再给我点钱花。”
“还要钱?前段时间刚给的三十多万,你这么快就造完了?”我问道。
“姐夫,前几天朋友约我去了趟澳门,一不留神,输了一百多万。我也是被放高利贷的逼急了,不然会来求你?”民子大大咧咧地说着,那语气分明是很仗义。
“活该,我说过你不要去赌博,输了钱我也不会管。再说了,就算想管我也没钱,家里的钱都在你姐姐手里,有能耐,你找她要去吧!”我恨恨地说道。
民子将手中的烟蒂扔在木地板上,抬起脚尖捻了几下。我冷冷看了他一眼,气得没说出话来,只听他忽然高了嗓门喊道:“让我跟她去要钱,无异于与虎谋皮,你觉得可能吗?”
我忙伸手指了指门外,示意他声音小些。他端起面前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将杯子“嘭”一声墩在桌子上,继续说道:“星期八,你敢说你没钱!这几年,光是经我介绍给你买官做的,也不下三、四十号人了,好处费收了也不下千万吧?你倒好,有钱包养着两个姊妹花,就不管我的死活了?”
我急忙伸出手将他的嘴巴捂住,和颜悦色对他说道:“爷、你是我的小爷行不?要多少,说个数吧!”
“这个数!”民子抬起右手,伸出两根手指在我眼前比划着。
我伸出一根手指对他说道:“多了没有,最多这个数。”
“至少给我一百五十万,少一分我就立马走人,不跟你要了。”民子直起身来,抬腿做出要走的架式。
我哪能让他出去乱嚷嚷,忙直起身来拍打着他肩膀说道:“好了好了,就依了你,明天我会把钱打你卡上。不过,这可是最后一次了,你若再去赌博,输掉屁股也别来求我了!”
民子这才坐下,将面前的杯子倒满茶水,开口笑着说道:“就知道姐夫心眼好,不会不管我的。”
“唉,我早晚要毁在你小子手里。民子,你怎么过来的?”我淡淡地问道。
民子有些埋怨地说道:“怎么来的?二百多万的车子闲在车库里,开着破桑塔纳来的呗。还不是怕影响了你的光辉形象,哼!虚伪。”
“那就好,正好我也要下班了,你把我送到市郊养廉巷子去吧。”我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时间,十七点五十二分。
民子的嘴一撇:“又要去见那两个狐狸精,我姐姐跟了你,真他妈的是倒了八辈子霉!”
【四】
又一番激情过后,我赤身裸体仰在宽大、柔软的床上,微微眯缝着双眼。黄莺茑头枕着我的臂弯,右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我微睁双眼,她洁白的手腕上一朵梅花痣鲜艳夺目,煞是好看。是呀,若不是这块痣,我还真分不出她俩谁是谁来。
浴室中哗哗的水流声戛然而止,黄燕燕摆动着腰肢从里边扭了过来。柔和的灯光下,她的胴体是如此地迷人,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气息。几颗透明的水珠挂在她长长的睫毛尖上,晶莹欲滴,年轻真好。
黄燕燕爬上床来,半个身子趴在我宽大的胸膛上,如笋的手指不安份地捻着我的乳头。她长长的秀发披散在我脖子上,我感到酥酥发痒,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喷嚏,随口问道:“宝贝儿,过不了几天,你们就要开学了吧?”
不愧是双胞胎,两人真的是心有灵犀,几乎异口同声地答道:“是呀,下个月的一号开学。”
也不知和她俩聊了多久,我感到眼皮发涩,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朦胧中,刘合滨急促地跑进了我的办公室,气喘吁吁地对我说道:“星书记,大事不、不好了!白虎岭煤矿刚刚发生了严重的瓦斯爆炸,一百七十多号工人被困在了井下,恐怕、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坏大事了,我的头“嗡嗡”的一声紧似一声难受。这白虎岭煤矿一直安全生产未达标,全仗了我才未被关停。矿里送了我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我还指望着它供养黄莺莺姊妹二人呢。
这可怎么好,近二百号人命是怎么也捂不住的。看来,我星期八要死在这上面了。
不行,我得问问黄矿长,老天保祐,这小子可别跑了。想到这里,我手忙脚乱地摸起手机,那手机忽地变成了一副锃亮的手铐,紧紧将我双手锁在了一起。
我使劲扭动了双手,这手铐竞然越挣越紧,将我的手腕铐得生痛。见一边的刘合滨早已不见了身影,我不由大喊大叫了起来。
“醒醒、醒醒。”莺莺燕燕姊妹俩好容易将我摇醒:“星爷,鬼上身了吧?大呼小叫的吓死个人了,看你这一身汗。”见我醒了过来,黄莺莺一边用毛巾拭去我额头的汗珠,一边娇嗔的说道。
“吓死我了,多亏是一场恶梦。”我一只手捋着还在“咚、咚”狂跳的心口,自言自语地说道。
刚刚将衣服穿好,忽听门铃“叮咚、叮咚”的响了起来,我心内猛地一颤,结结巴巴地问道:“谁呀?大、大早上的。”
黄燕燕嫣然轻笑,抬起手指轻轻刮了我鼻梁一下:“书记大人,做个梦吓破胆了吧?都快八点了,我给你叫的外卖呗。一会侍候您老人家吃了,您也该去上班了。”
黄莺莺趿着拖鞋将房门打开,两个西装革履,眼神冷竣的中年人笔直站在门外,她不由倒退了两步口中喊道:“你、你们是什么人?”
这两人不去理她,径直走到我的面前,掏出各自的证件在我眼前晃了晃,严肃地说道:“星期八,我们是中纪委督查小组的。经过近两个月的暗中调查,决定自今日起,对你进行隔离审查。希望你认清形势,积极老实地配合我们的工作。”
我心中暗想:“这次是真完了”。忽觉得脑袋一阵阵胀痛,胸口发闷,双腿一软瘫在了柔软的地毯上,整个人失去了知觉。
2014年7月11日小城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