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今我身在异乡，常常的梦里情景还是在生养自己多年的家乡里，梦见那里的山山水水；那里的领导和一同工作的同事们；那里勤劳、朴实、善良的乡亲们；那里给我留下了诸多难忘的往事。闲时也会用手机拔打电话联系朋友，总是想对家乡有一些较多的了解，总是担心着一些孤寡老人的生活及孤女孤男的成长。
　　 昨晚通过手机通话交流，那位逝世的白发老人——欠翁的结果让我心里疼痛起来，就像是失去了自己的亲人一样那么伤心。我早早地关了电脑，心中的痛无法静下心来再敲打着待完稿的文章。躺在了床上也难得入眠，那位我曾经微不足道助过的老人，那一位白发老人总是出现在我的面前。
　　 首先要感谢共产党的政策好，感谢人民政府的人道。是共产党的好政策，人道的人民政府才使这位老人没有成为乞丐，在养老院里不愁吃穿，才使这位老人度过了他那八十余岁的晚年。欠翁在养老院里就那样闭上了永远不睁开的眼睛，养老院的孤老们为他送行，鞭炮声声伴随灵车驶向高烟囱下的火化炉。这位欠翁并不是没有子女，虽然他的长子十多年前外出打工一去不复返，杳无音信；虽然他的次子成了神经病人生活无法自理，但是他还有成了父亲母亲的孙子、孙女，还有几个女儿和诸多的外孙、外孙女。总之，欠翁名下还有很多的亲人，可是他也和那些孤寡老人在养老院里度过他的晚年，他那些亲人们对他避之，承认他就是“孤寡老人”，到养老院生活就减轻了他们不该担在肩上的担子，卸掉了一个“包袱”，在养老院里吃政府的、穿政府的、住政府的，过着那样的幸福日子。
　　 总之，好像他的生活及生死与他那些亲人毫无关系，生活就是有养老院里负责，死了养老院有人负责其后事。
　　 养老院负责人是在当地政府领导及村社干部的介绍下而收养了他。
　　 欠翁那些亲人们知道该对这个老人有赡养责任吗？知道义不容辞吗？买母行孝，买父行孝。敬老是中华民族的光荣传统，何况是自己的亲人。
　　 欠翁在那养老院里死了，没有一个送行的亲人。
　　 欠翁之尸化成了骨灰，没有一个亲人领走他的骨灰。
　　
　　 二
　　 记忆里的欠翁他家祖祖辈辈务农。他出生于旧社会里，一个破落的小财主之家。由于欠翁的父亲晚年好赌，把祖辈留下的田产没两年时间就成了别人的田产了。赌博把良田成了别人的田主，使他这家比较富裕的家庭成了穷人，成了去租田耕种为生的穷人。所以欠翁不恨他那赌博父亲，因为没有了那些田地解放后欠翁父子没有成为背上背牌的地主。当地闲聊其家史：祖父（欠翁的祖父）肩挑背磨翻山越岭汗淋淋，放下担子一个包谷粑粑拿在手上送进嘴里慢慢啃，渴了喝的山泉水，挣来血汗钱成了当地买田买地的发财人；父亲（欠翁父亲）不知老父挣家难，赌桌上几个夜晚输掉父亲肩挑背磨挣钱买来的田......
　　 欠翁在田地里度过了大半生的岁月，他见过天空飞鸣横行霸道投弹的日机，看见过溃逃没有纪律抢夺百姓财物的内战官兵。新中国的诞生，他经历土地改革、农业合作化、大跃进、合作食堂、四清运动、文革......在这样的苦难岁月里他和妻子同甘共苦，敬孝老人，养育孩子们。
　　 他和妻子育出了八个孩子，在那个岁月里，这众多的孩子每一个都是下地血淋淋大哭的婴儿，抱呀、背呀！一口好吃的都要省给孩子们吃，冬天担心孩子们冷，夏天担心孩子们热。每一个孩子的长大成人为父母的都操了很多的心。他一家十余口人生活在那个院子里，一家十余口人，算一个较大的家庭，十分热闹。虽然生活较清苦，但一家和睦，一家和睦就是幸福。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农民的生活好了起来，穿吃住都有了很大的变化。楼房林立，电视机、摩托车等等农家人也有了。欠翁也是近六十的人，他也应该过上好的生活了。
　　 可是欠翁他的晚年生活是悲惨的。女儿们嫁了，成了别家的人;儿子呢，他育出两个儿子，大儿子已婚，有了子女。可是大儿子打工十多年杳无音信，儿媳苦等几年上法庭起诉离婚，他的儿媳就这样成了别人的儿媳，他的儿媳带着儿子女儿就这样离开了这个家庭。
　　 欠翁还有个小儿子，还是高中毕业生呢，不知怎么的，他成了神经病人整天又唱又跳，不干农活。他没有了大儿子，唯一的养老希望就靠小儿子了，可是成了神经病的人自己都难养活，何谈来养老人？欠翁的老伴在悲痛中离开了欠翁，离开了那个神经病儿子。乱石码砝的坟墓，那个神经病儿子不知葬的是他的母亲，只有欠翁常在老伴坟前伫立，默默地流泪。欠翁和神经病幺儿子生活着，当地干部把他家列为特困户。
　　 欠翁白发苍苍，劳累大半身，落到这步田地了。神经病幺儿子什么都不干，欠翁自己担水，自己捡柴，自己种庄稼和小菜.....他这个家成了特困户，他应该得到救济，但民政给的救济量上有限，不能全满足他们父子生活所需。
　　 他这位近八十岁的人仍驾牛耕田。那一天，看见白苍苍的欠翁在水田里犁田，近八十余岁的老人啊！在冷水田里一步又一步前行，牛是壮年牛，速度较快，遇到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伙计，速度是这样慢，这么笨，牛把头向后弯转，似乎在说：“老伙计啊！你不能干这犁田活了，你老了，老了啊！你该安享晚年了。”
　　 欠翁真的老了，犁田这活他干不下去了，他右手握住犁把手，左手牵着牛鼻绳，他喘着粗气，一会儿又叫住牛停下。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大半天也没有犁几分的面积。他不符合五保老人条件，仅靠民政有限的救济维持不了简单生活所需。只有耕田种上水稻才能满足他和神经病幺儿子的一日三餐生活。他只好自己驾牛犁田，因为劳力大部份都外出打工，请一个劳力要付昂贵的工钱，欠翁没有钱请人来给他犁田。他那个神经病儿子从前会犁田，得病后就不犁田了，什么活他都不干，一天吃了就睡觉，这样还较安宁，有时不睡，砸锅甩碗，把老父吓得不敢靠近。
　　 我远远看见犁田的欠翁心里痛起来，要是老人死在那水田里太可怜了。我看着犁田老人走过去叫住他：“表叔！表叔！你不要犁田了，我去给你找人来犁田。”
　　 他叫住了牛停住向我说道：“谢谢你对我的关心，我没有钱付工钱，犁田这样的劳力也难找啊！”
　　 “你放心，我会去给你找到犁田的人。我整天事较多，对犁田这活较陌生，不然我就来给你犁田，我是不会要你工钱的。”我向欠翁说。
　　 我没有去找欠翁的居民组长，直接去找到一位犁田者说：“你去把欠老头那田犁了。”
　　 我的话还没讲完，这位犁田者就说：“谁付工钱？”
　　 我说：“你放心，工钱我马上就给你。”
　　 欠翁田犁了出来，插上了秧，他那田里长着绿茵茵的稻苗，我远远看着心里踏实了。
　　 我曾为欠翁父子捐款数次，大会小会也动员大家为欠翁家捐款，可是捐款金额并不是很多，这些捐款只能给他在生活上解决了部份困难。欠翁总想把他神经病幺儿子治愈，使他热爱劳动，自食其力，能够给老父担水弄柴、种庄稼小菜等等。
　　 他那个精神病儿子治病要很多的钱，欠翁没有钱给幺儿子治病，他的愿望难实现了。面临老人的实际情况，又给他报告，民政出资给他的精神病儿子治疗。他那个幺儿子住进了精神病院，通过数月治疗，欠翁的幺儿子回到了他的身边。他的幺儿子不再狂呼了，不打人骂人了，显得痴痴呆呆，再没有多少语言，仍不干活。欠翁父子仍在贫困中生活着，看着欠翁这样的情况，常为他叹息，我又送给他一点钱、一点米面、一包化肥......他常常感动得流泪说：“你行善积德，我今生落得这步田地，来生谢你。”
　　 我说：“太少了，只因自己负担较重，经济不宽松，你别说感谢，也别说来生感谢，我对你还没有照顾周到。”
　　 欠翁住的是解放前修的土木结构房屋，房屋就建在那个高岩下，屋后竹林茂密，堂前院坝下就是一沟良田。房屋周围可见许多李子、枇杷、梨子、杏子等果树。那田角处那口古石井是他家祖祖辈用桶担回家饮用的井。我常常要到欠翁家看看，看着他家这破破烂烂的房屋，不知何时倒塌的房屋，心里十分悲痛，十分不安。
　　 欠翁的房子垮到就剩一两间了，我去动员欠翁搬走离开危房，人的生命宝贵，安全第一。欠翁父子搬到那里去住啊？关于他搬迁一事，忙了大半天都没有成功，好多人都摇头免谈。村子里并不是没有好心的人，很多家都有空房，可是谁也不愿这父子的到来，都说欠翁幺儿子曾经是精神病人，一旦那病复发，打人杀人，酿成大祸就惨了，避之免祸免灾。为欠翁搬迁一事同村委会一班人及居民组长忙碌了几天，结果是不了了之。
　　 那一天又去看欠翁的房子，他的房子塌到就剩一间了，幸好没有伤人。这一次一定要动员欠翁搬走离开危房。“表叔，这房子是危房，你们父子再不能住了，搬家吧！”我喊着欠翁说道。
　　 欠翁说：“谢谢你们的关心啊！我们两父子又搬到何处去住呢？”
　　 欠翁搬到哪里去住啊？大家在欠翁院坝上议论起来。田地下户这么多年，许多人家不仅是粮满仓，而且住房面积也大大增加了。许多家也能腾出一间房屋来住这父子二人，谁愿意接纳他们呢？村委会干部和居民组长也有空房，他们空着都不愿给这父子住，是有原因的，又是一个什么原因空着房都不给这父子住呢？难道这村子里就没有行善之人？
　　 这个村子里并不是没有好心人，很多家都有空房，可是谁也不愿意这父子的到来，都是那样说欠翁小儿子曾是精神病人，一旦病发了，杀人放火那就惨了。避之免祸免灾。
　　 欠翁啊！这危房不能住，没有办法给你找到合适的房子，你搬迁到哪里去住呢？有人打主意叫欠翁到他女儿家去住。“表叔，你到你女儿家去住吧！自己养育的亲生女儿，她们哪里就是你的家。”
　　 欠翁听了十分焦急，几个女儿只有一个三女儿较近，其余的不是全家外出打工，就是相距几百里路。三女儿早就对他说：“你自己要处事公平，我是你的女儿，她们也是你的女儿呀！”
　　 欠翁说：“别提说了，我就住在这里，房子垮下来打死了不要你们负责，你们这些干部是尽到职责了，我很感动。”
　　 “表叔，你住在这危房里不搬迁，我们就没有尽到职责，我们问心有愧。”我喊着欠翁说。
　　 大家又想起办法来，有的叫搬到村上那间空房里住，最后大家否定了，那间空房也有很多年没有人住了，如果垮塌死伤了这父子二人，将会追究领导人的责任。天快黑了，大家都没有想出很好的办法来，大家只好离开欠翁父子。一路上大家又议论纷纷，就是没有一个好的办法。
　　 这晚我睡在床上难眠，为欠翁叹息，老人家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我的办法终于出来了，破例将欠翁父子送进养老院，这样就离开了那危房，这样欠翁再不会去犁田了，再不会去那井里挑水食用了，再不会愁柴、米、油、盐了......我想到这里，翻身起床给村主任打电说：“喂！欠翁要搬迁出那危房有一个好办法了，送这父子进养老院。你给他写个申请，叫他本人签字盖章，村委会加一个意见盖上章，把这个申请交到镇民政办公室。”
　　 事情并非那么顺利，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欠翁父子还住在那危房里，好几次睡梦里梦见欠翁房子垮了，醒来梦一场，真是时刻为其父子担忧，心急如焚。
　　 经过多次努力，欠翁父子终于离开了他居住了几十年的房屋，他们父子进了养老院。当通知到来时我对村委会成员及居民组长说：“有件事不可忽视。要立据，叫他几个女儿、女婿及孙子、孙女选择，一是同意其为‘孤老’，愿意他进养老院里生活；二是不承认其是‘孤老’，拿出赡养方案出来。他们选择后在后面签字按手印。”
　　 欠翁的亲人们都愿其成‘孤老’，都愿其父子进养老院里生活。嗯，养儿育女，抱孙崽孙女有何意义？
　　 我又曾多次到养老院看欠翁，他说在养老院里生活较之幸福了，一口又一口感谢语。我说：“你要感谢党和人民政府啊！”
　　 欠翁父子就这样成了“孤寡老人”了。其实他的心里还在念着他的女儿、女婿、外孙、外孙女及孙子、孙女，他多希望他的亲人来养老院看望他父子，聚会一两小时，他也感到万分高兴。他的这些亲人有的外出打工了，就是在家里的亲人，谁也不到进老院来看望这个父亲，这个岳父，这个外公，原因也是有关面子问题......欠翁有时走出养老院回到他居住了几十年的老屋处，老屋垮了他也不心痛，也不去看那残墙破壁了，他高兴自己住进了养老院，那里宽大的房屋不是危房，随时有人查危，不用担心那些房屋垮踏伤身丢命。他要去摘那些果树上的果子，把李子、梨子、橙子送给女儿女婿，他心中仍不怨恨他们，把他们仍然视为自己的亲人。
　　 欠翁说他信基督教了，他说他前世有过，今生才会如此。他说信基督教行善，愿离世后升天堂。
　　 我就要到海边去了，一去不知多少年，我又买点食物去探望欠翁。“表叔，我要远行了，可能几年不会来看你了，你要多保重，如果我有时间回家，我一定会来看望你老人家。”我向老人说着话。
　　 “你去打工？全家都去？你呀，多年里把我当成你的父亲对待，你是个好心人。你会有好运的。也许我们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你今后回来，我的骨灰你都看不见了。”老人含泪说话。
　　 “表叔，你会高寿！我们还会见面的。”
　　
　　 三
　　 如今的我和家乡相隔万水千山，再不能时常去看望那位白发苍苍的欠翁了。时常想起他，总是担心着他们父子二人。
　　 如今听说欠翁死了，火化了骨灰盒都无人领走。我听了流泪，叹气。他并不是没有亲人，大儿子失踪了，小儿子是病人，还有为人父母的孙子、孙女，还有几位女儿、女婿、外孙、外孙女，他们也是欠翁的亲人啦！他们不闻不问的心中又是一个什么滋味呢？真的是铁石心肠吗？自己也在带儿带女、抱孙崽、孙女，仅仅是为了传宗接代吗？亲人的骨灰都不领走，养儿育女抱孙子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何时回到家乡，见不到那位白发苍苍的欠翁了，一个乱坟堆就见不到了。欠翁啊！你这位基督教徒，愿你早升天堂。欠翁啊！你不要忘了共产党的恩，不要忘了人民政府的情，相信你的二世再不会这样成为“孤寡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