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灰色空间(味道征文·短篇小说)
一
林静在结婚四年后,也就是1996年的七月,终于怀孕了。而在这之前,她是下定决心想离婚的,导火索就是她和丈夫打了一架。更确切地说,是林静挨了丈夫的打。
那是她和丈夫无数次冲突中最厉害的一次,丈夫不出去工作,天天不是喝酒就是和人在家里下棋,怒火中烧的她一把掀倒了丈夫的棋盘,那些王侯将相军士马车天女散花般散落了一地,被激怒的丈夫冲过来扯住她的头发,把她的头使劲往墙上撞,一下,两下……
记不清丈夫拽着她的头发撞了多少下,只记得当时头随着一次次撞击越来越晕越来越重。她的眼前飘荡着金色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后来愤怒的丈夫被那个陪丈夫下棋的人拉开,她同时听到院子里飘来婆婆的一句,“一个女人,不给丈夫留脸,挨打活该!”,她还看到公公的那张刀条脸,和那些眼前飘飞的星星一起在她的窗子上一闪,继而,就消失了。不解气的丈夫一边叫骂,一边继续发泄着,他在摔坏了许多东西后,骂骂咧咧地跟着那个下棋的人走了,留下了头重脚轻和心灰意冷的林静一个人站在那里发呆。
头略微一摆,就钻心地痛,头皮也感觉嗖嗖地刺疼,她用手一摸,头上居然鼓起好几个大泡。她茫然地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中披头散发的自己,一股难以抑制的悲怅涌上来,在胸脯与喉咙之间翻滚着,冲撞着,而她居然没有一滴眼泪。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在丈夫歇斯底里地发疯后,给他收拾残局,她打开柜子,收拾了自己的衣服,然后,把那一地狼藉的残碎甩在身后,离开了这个没有温度的家。
林静回了娘家。以前的林静在夫家受了委屈,是不会往娘家跑的,她可怜自己早早守寡的母亲,不想让她为自己伤心,她每次都是在母亲面前表现出一副极其幸福的样子,让大家都认为她过得很好,而她的眼泪只能是流在心里,流在梦里的。
看上去面貌老成的丈夫居然心理年龄如十几岁的孩童,他贪玩,不作为,对妻子漠不关心,对母亲却是格外依赖,凡事都得找母亲问个明白,就连林静哪天来月经都要和母亲汇报。
面对着这个恋母情结很深的丈夫,林静很无奈。而这次,挨了打的她是铁了心要与丈夫离婚的。
回到母亲身边,本来很想大哭一场的她,看到孤苦无依的母亲,她又一次把自己的委屈和泪吞下。她只说是想娘了,来小住几天。可母亲从她飘忽的眼神和凄切的表情中看出了端倪。
嫁给人家做媳妇了,就应该好好服侍人家,人家是个男人,是你的天。母亲看着自己的女儿,这样劝说着。
每当林静回娘家来住,母亲总要这么说。是啊,丈夫是个男人,是女人的天,可他尽男人的责任了吗?他每天东跑西颠,不是下棋就是喝酒,回来就一头扎进婆婆屋里,不等婆婆拉灯睡觉,是不会过来自己这个房间的。回来后也不睡觉,就是在电视上反复换台,都凌晨一两点钟了,还能听到他在外屋对着电视哈哈哈的笑声。
自己香艳的身体还不如电视好看,受到冷落的林静总是这么想着。
就在林静这次铁了心要和丈夫离婚时,她的身体却发出了异样的信号。她忽然就对酸涩的食物很感兴趣,她每天站在娘家那颗繁茂的李子树下,对那些尚未成熟的青涩李子有了浓厚兴趣,她变得越来越嗜吃嗜睡。母亲发觉了这一点,她悄悄地问林静,多久没来身上了?林静皱眉一想,月经好像已经快两个月不来造访了,而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母亲一听,大喜,她颤巍巍地告诉女儿,女儿可能有喜了。
听到母亲的话,林静的头轰的一声,她虽然有一点点喜悦,但更多的是感觉悲哀。意外的怀孕确实令她惊喜,起码,可以证明婚后的四年不孕,不是自己的原因,她可以在丈夫和婆婆面前抬起头来了,她好像看到了自己挺着大肚子,骄傲地走在人前,对人们无声地宣誓,看,我也能怀孕,我是个正常的女人。可这个惊喜来得真不是时候,当她下定决心离开丈夫那个冰冷的家时,它却来了,这给林静那颗冰封的心荡起了一丝涟漪。她倒不希望母亲的话是真的,但愿只是一次月经延后的不调现象。
林静丈夫在林静回到娘家10多天后,若无其事地来接妻子回家了。每次和妻子有摩擦,妻子回到娘家后,他都不立即出现,他要等,等妻子把肚子里的气消了后,他再来把妻子接回家。
当他听到老岳母说出林静可能怀孕后,是万分的惊喜,他走到林静身边,拉起妻子的手,充满爱怜地说,要带林静去医院看看。林静摆脱了他的手,用冷漠来表示自己的不情愿。
母亲走过来,慈爱地说,静啊,回去吧,你老大不小了,别家的女儿像你这么大,孩子都6、7岁了,你结婚好几年了,好不容易有了喜,可千万不敢瞎折腾,误了自个的正经事啊!
听着母亲这样说,林静忽然觉得委屈起来,回来10多天了,她不忍心对娘说出自己挨打的事情,她就这样一个人承受着这么大的委屈,她怕母亲知道后,替自己伤心,难过。要是爹在就好了,他不会同意自己的女儿去忍受这样非人道的折磨。她不想再跟着丈夫回去,回到那个没有一点温情的家里。想到这里,她的头又隐隐疼起来,泪不由得掉落下来。
看到女儿不住地低泣,母亲也跟着流泪了,知女莫如娘,她知道女儿的委屈,这个从小就心高气傲的女儿,由于父亲的早逝,不得不辍学,嫁了一个自己不如意的丈夫,给自己换来了3000多元的离母钱。她婆婆也整天冷着一张脸,话里话外给女儿气受。她每次无缘无故回到娘家来住,虽然没有说过生气的事,但从女儿的表情,她就可以判断出,女儿肯定受委屈了。但一个守了寡,凡事都得依仗儿子的农村女人又能怎样呢?她只得劝说女儿回去,好好和人家过日子。
看到母亲不想留自己,林静不得不提着自己的包裹跟着丈夫走出娘家,当她走出老远,回头时,泪眼迷离中,看到老母亲也正在撩起衣襟拭泪。顷刻,泪奔!
二
天真的林静以为,怀孕,也许就是自己的生活可以步入正常轨道的起点,婆婆从此不会和自己冷眼以对,丈夫也不会再像小孩子那样没有担当。但是,她错了,一切不但没有因为肚里的孩子走入正轨,反而在不断地升级。
刚刚进入冬天的气候并不太冷,林静挺着个已微微凸显的肚子,一个人走在萧瑟的街道,漫无目的的游荡。丈夫这段时间,天天早出晚归的,说是给一个认识的人家里做装修,每天晚上回来很晚,但很兴奋,根本不问一声肚里的孩子,就兴致嫣然地和她说起,自认为的许多趣事,诸如,我们今天去市里了,在公园玩了一天呢。我们今天去找黄毛了,他请我们吃了涮羊肉。
林静不想听这些,她搞不清丈夫嘴里的“我们”是指丈夫和谁,也许就是做装修那家是主人吧,但不在家里做生活,干嘛跑到市里去游玩?他只知道和别人去吃涮羊肉,根本不关心一下怀孕后的自己是否也想吃点刺激的东西?而他从来没有过问过,也从来没有给她买回来一次。
昨晚,那个黄毛来家里了,说起丈夫前几天和一个女的去找过他,他请他们两个吃涮羊肉的事。林静心里一惊,但她不好当着黄毛表现出自己的吃惊,只是故作平静地点点头,让黄毛觉得再无说下去的必要。黄毛走后,林静马上联想起昨天邻居大嫂在门前对着她的耳根嘀咕,说亲眼看到静的丈夫摩托车后面载着一个年轻女的在她面前飞弛而过,那女的紧紧抱着静丈夫的腰,脸贴在静丈夫的后背上。
看上去,两个搂在一起,很亲热的样子。邻居大嫂说完再加上这么一句,她这段话的主题思想就显而易见了。当时林静还不以为然,这位大嫂的嘴就是这条街道的风,东南西北地乱刮一通,没事也让她给刮来一片乌云。再说,就真的是自己丈夫摩托车后座上载着个女的,也不足为怪,遇上熟人捎带一程也未尝不可。
可今天听黄毛这么一说,静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想等丈夫回来问个究竟。可一直等到夜半,丈夫才唱着小曲归来,上了床,她问,你到那个三龙家干活快一个月了,啥时候完工呢?
完工?早着呢!丈夫一边脱衣服,一边回答。他家里事多着呢,他出车了又不在家,我一个人做做费事得很。
那为何不雇一个工人,那样不是快点嘛。林静说。
本来就没打算给工钱,再雇个工人,你给出钱啊。
林静不吭气了,自从嫁给丈夫,他就是这样,去外边干活,从来不提钱的事,他认为钱是小人才挂在嘴上的,他是个视钱财如粪土的人,提钱那是有辱脸面的。遇到有良心的,活干完后,还主动把钱算给他,每当此时,他又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别人给他的不是可以买饭吃的钱,而是一堆茅坑里的臭石头。等拿到钱后,他不是拿回家里,而是约了一帮所谓的朋友,到城里最好的饭店胡吃海喝一通,刚到手的钱也就所剩无几了。遇到那些街痞流氓,趁着他不好意思要钱,也就不提这个茬,所以,林静嫁给他这几年,从来都是手头很紧张。
如今,林静怀孕了,已经28岁的丈夫从来没有给妻子买过一点孕妇喜欢的吃食,也许,他压根不知道,怀孕的女人还需要这样的特殊照顾,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早出晚归,喝多了回来摔碎几个杯或碗,高声叫骂着,吐得一塌糊涂,才肯睡去。
也就是那天晚上,林静才知道,那个叫丈夫去他家干活的男主人根本不在家,在家的只是他的妻子,也就是说,丈夫嘴里的“我们去市里公园看猴子了”,“我们去吃涮锅了”的“我们”,是指丈夫和那个男人的老婆。
想起这些,林静心里就不舒服,堵得慌。她挺着肚子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想把心里的不快排泄掉,蓦然,她看到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令她停下了脚步。
让林静停下脚步的不是这个女人有多惊艳,相反,这个女人皮肤粗糙黧黑,相貌一点也不出众。让林静停下来的原因,是因为这个女人身上穿的那件乳白色男式风衣,那是前段时间,林静去市里时刚给丈夫买的,这种颜色和款式,在这个小城里没有第二个人穿。还有女人手上戴着的黑皮手套,那是前几天林静的大伯从南方回来时,连同一款精致的手表一起送给林静的,那种细腻的纹理和高贵的皮质,是这种小地方的人见都没有见过的,只因为大伯不知道林静手的大小,买成了L号,林静戴着大出好多。好虚荣的丈夫出门,就一直戴着这副女式真皮手套。可今天却戴在了面前这个女人的手上,那手套好像专门为她买的一样,戴在她的手上,看上去刚刚好,不像林静,戴着手指上面就空出好多来。
更让林静吃惊的是,这个女人还戴着自己丈夫的墨镜,跨骑在自己丈夫的摩托车上,像一个骑士那样,还透出一份不伦不类的洒脱。
林静呆呆地望着这个几乎把自己丈夫的衣着、配饰都武装到自己身上的女人,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那个骑在摩托车上的女人,和别人说完话,一扭头看到了呆望着自己的林静,以为遇到了崇拜者,她得意地一摁车喇叭,一声刺耳的鸣音,伴随着她跨骑的摩托车绝尘而去,留下了还没完全回过神来的林静。
回到家里的林静感到很疲惫,这是一种来自心灵的疲惫。她不想做饭吃,这几天丈夫都是回来的很晚,她不用给他做饭,而自己也正好不饿,就坐在电视机前,胡乱地换着台,可她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一个节目也看不下去。她心乱如麻地等丈夫回来,她想问个究竟,问他和那个女人到底怎么了,让她连他的衣服都穿在了身上。
快晚上12点时,丈夫才回来,相随进来的是一身酒气。他脸手都没有洗一下,就扑倒在床上,嘴里哼哼着。林静走过来,给他脱掉鞋子,抱着他的脚想把它放好在床上。可他却哇哇地吐了起来。
闻到这种掺杂着酒臭气的呕吐物,林静的胃也翻江倒海地抽搐起来。但她强忍着难受,用煤灰把脏污垫了,再用簸箕收拾干净。就算不是为了他,也是为了自己,面对着这难闻的味道,哪里还能睡得着。
林静一边拾掇着,一边听到趴在床上的丈夫在喊着一个女人的名字,而这个名字肯定不是自己的。
韩平,韩平,宝贝,来啊,让我亲一口。
听到丈夫不停地这么叫,林静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苦辣咸涩什么滋味都有,唯独没有甜的味道。她真想冲着丈夫那张沾满污秽的脸打上一巴掌,但她没有,她这个从小没有见过暴力的女人,在遭受丈夫第一次毒打后,就完全被丈夫的气焰所吓倒,她不敢反抗,她知道反抗只会带来更多的毒打,而毒打后,她无路可退,她那个孤寡老娘的家里早已不是她的避风港。所以,每次她都选择隐忍,因为这样她可以少受皮肉之苦。
丈夫终于在嘟嘟囔囔的叫喊中昏睡过去,林静一点睡意也没有,籍着窗外冷冷的月光,她看到丈夫那张扭曲的脸,她很悲哀,这就是娘嘴里说的自己的男人,自己的天,自己肚里孩子的爹啊,可他的身上怎么看也没有一点丈夫的体贴,就要做父亲的亲切呢?摸着自己鼓起的肚皮,林静感到彻骨的寒凉。
第二天早上,天刚微微亮,丈夫就翻身起来。自从去这家干活后,丈夫变得勤恳起来。
谁叫韩平?林静看着一旁问。
正在穿衣服的丈夫愣了一下。接着,他笑着说,就是我干活这家的女主人啊,和我们年龄差不多。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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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老猫那细腻生动的笔触深刻反映出一个女子的无奈与痛苦,整篇小说反映出人物的生存空间真的是一片灰色。
一个经济不独立的女子,想人格独立,确实很难。小说没有给其一个温暖的结局,却引发读者很多思考,像主人公这样的女子该如何做才可以活出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