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参加舅舅的婚礼回来，小吱就闷闷不乐。舅妈手上带的应该是红宝石戒指，但在婚礼那天变成蓝宝石。还当着亲属，友人的面戴到舅妈纤细的无名指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尽然无人知晓。宝石在清澈的晨曦下闪着诡异的光芒，仿佛在窃笑自己能躲过所有人的目光。
　　 然而现在已经过去三天了。舅舅和舅妈理应知道戒指被调换，但是直到夕阳掉了山脚下，只有亲属给外婆道贺的祝福声，不见有任何人提戒指的事。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个晚上。终于决定去找小木，那时她也在婚礼现场。
　　 “或许是你舅舅自己换的也说不定，而且我觉得这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反倒觉得蓝宝石比红宝石好。”
　　 “我舅舅不喜欢蓝色，他小时候被蓝鬼吓过。”
　　 “也有可能你舅舅是色盲”
　　 “他不是，他的梦想是当一个医生，因为和舅妈结婚才留在这里。”
　　 “反正我觉得这件事你不要太纠结，原因有很多，比如首饰店的老板弄错啦。或者你舅妈自己换的。要么也有可能是婚礼前临时改的。总之可能性很多”
　　 小吱沮丧的回家。空中挂着一弯新月，细的能当缝衣针来用。草堆里的虫子仿佛在叫他的名字，声音像浪花一潮接一朝从林子深处汹涌到路边，最后灌进他的耳洞里。
　　 妈妈在桌上放了一杯热牛奶和面包。只要小吱晚回家，妈妈都会这么做。小吱的爸爸是名海军，因此常年不在家。家里只有爸妈的婚纱照能让他稍微知道些爸爸的容貌。小吱从小到大都没见过爸爸。好在村里还有几个和小吱一样也是单亲的，小木就是其中一个。
　　 吃完面包和牛奶躺在床上，小吱翻滚了四次，失眠了。早在半月前他就发现一件奇怪的事。那天放学回家，从林子过，看见一个两米高的火柴人在草丛里奔跑。一直跑到河边，越过河面，钻进林子里。
　　 他若将这事情告诉别人，谁会相信他说的话呢。大概不会，还会嘲笑他。他一直将这秘密留在心理，告诉自己了解的远不是世界的真相。因此他对身边发生的事情分外注意。万事无常，万事无常。
　　 何不直接去问舅舅，或许有些自己未想明白的原因也未可。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窗外的蛙声比往日少了好多。只剩下枯乏的二重奏，偶尔才有微弱的第三重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下了床，在去舅舅家的林荫小道上左边是水田，往常这个时候蛙声总是占据着半边天空。小道的右边是山坡，长着蕨类和青竹。山坡上有一堵白石建的围墙。而围墙外面，小吱从未去过。据说那里有山鬼，大概是大人骗小孩的。
　　 在半路上，他看到很多青蛙越过小道，跳上山坡，沿着那堵围墙“呱呱”的叫，还一边跳跃。它们想跳过那堵墙吗，它可是有四五米高呢。
　　 舅舅不在家，他问舅妈。
　　 “你知道戒指上的是蓝宝石吗。”
　　 “知道呀，是蓝宝石。怎么了”
　　 “应当是红宝石的，舅舅没告诉你吗。他喜欢红宝石。”
　　 “哦，是吗。其实蓝宝石也挺好看的”
　　 小吱几乎喊起来：“可是舅舅送你的应该要是红宝石。他不喜欢蓝色。他觉得只有男人才应该带蓝宝石，而给舅妈的应该是红宝石。”
　　 “可是我觉得没什么不好的啊，”舅妈要去工作了，“不过，还是得感谢小吱提醒舅妈。舅妈要去上班咯。”
　　 小吱想亲自去首饰店看看——肯定是那贪婪的店主皮普给暗中调换的。
　　
　　
　　 “你还记得我舅舅向你定做的婚戒吗”
　　 “当然记得，那可是我花看半个月时间特意为他打造的呢。是不是你舅舅叫你来感谢我的”
　　 “戒指上面的宝石被人调换了。原先应该是红宝石，可是结婚那天变成了蓝宝石。”
　　 “竟然有这样的事。”
　　 “所我就过来问问你，我想知道其中原因。”
　　 “如果是真的如你所说，那真是件奇怪的事呢。”
　　 “你可以帮我一起调查吗”小吱问他。
　　 “原先是可以的 ，可是这段时间不行，我的一个亲戚得了肺癌，我得过去探望他。”
　　 他把手上的活放下，到脸盆边洗完手。
　　 “要不这样吧，小吱，你留在这里调查。等过差不多三四天吧，我就会回来。到时我们一起调查，如何”
　　 小吱想也只能这样了。便答应了他。
　　 小吱要回家收拾行李，并且向妈妈打招呼。告诉她，他要在学校里寄宿几天。妈妈自然很欣慰的答应。她一直担心小吱太过孤僻。
　　 回首饰店的路途，小吱再从白墙路过。夕阳下白墙反射着暗橙色的光。小吱趴在白墙上，想听听墙外有什么。传来的是呜呜呜的声音。像是机器的轰鸣声。此时有个黑影从他身边一闪而过，他转过头去看。有两个火柴人，一个骑在另一个的肩上爬上白墙，然后将另一个也拉上去。小吱呆呆的望着刚刚发生的那一幕，火柴人确实是存在的，他们可能就活在白墙后面。
　　 晚上来到首饰店，听说对面的柿饼店大叔去世了。真是一件让人悲伤的事。但对于邻居而言，柿饼大叔的去世只是时间的问题，因为他患咽喉癌已经很久了，从不能说话，到不能吃饭，再到躺在床上不能起床，一切都是按照常理出现的，所以死亡不过也是常理中的一部分。
　　 家人的悲伤也是理所应当的。小吱去参加了柿饼大叔的葬礼。直到深夜才回首饰店。月色当空，他却无心睡眠。他活这么大没经历过死亡，第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这么近。他起床走到窗边。望着地下空荡的街道。这时有五个火柴人列队从街角走过来。它们从柿饼大叔的房门缝隙里钻进去。小吱立马跑到楼下，打开门，从低矮的围墙翻了进去。那五个火柴人围着灵柩，迎着月光跳起了奇怪的舞蹈。像是在做一场仪式。然后灵柩里坐起一个火柴人。像是一个睡了几百年醒来的人，望着这陌生的世界，它东张西望，渐渐的它也跟着那五个火柴人跳起奇怪的舞蹈来。然后穿过房门的缝隙，沿着街角朝森林里走去。
　　 小吱在后面跟着它们。
　　 它们身轻如燕，走进森林。脚下是干枯落叶，他们在树的夹缝里穿梭。月光在地上留下斑驳的树影，周围寂静无声，偶有虫鸣至远处传来，稍时，就被黑夜吞噬。
　　 不一会儿，火柴人到了一个水平如镜的水潭边，水里照着空中月亮和树的黑影。仿佛天上一个世界，水潭里一个世界。
　　 这时火柴人又在水潭边跳起奇怪舞蹈。随着舞蹈进行。水中的月亮和树影开始像雾气一样涣散。水潭里出现了一个让人震惊的世界：
　　 黑烟从杵天而立的烟囱里冒出，像一只黑龙延伸到灰暗的天空。人们穿着防毒面具如行尸走肉般在人群接壤的街道蹒跚而行。在地平线上一轮焦黄的夕阳颓萎的挂在雾霾笼罩的空中。密密麻麻的工厂林立在水潭下的世界。大地上一切黑白，仿佛世界末日。
　　 直到月和树的倒影完全退去。火柴人一个接一个的跳下水潭。飘落在水潭下城市的上空。接着月亮被乌云笼罩，水潭恢复了前时倒影着月和树的模样。
　　 小吱也到水潭边，学着火柴人跳起奇怪的舞蹈。但水塘波澜不惊，毫无变化。他带着疑惑回到首饰店里。
　　 过了两天他常盼能再见到火柴人。但想自己肯定不敢跳下水潭，却又那么好奇。第三天，他发现首饰店里来了两只地鼠。它们在水櫈上面上上下下，偷窃着桌上的金银珠宝。小吱心想很可能就是它们偷换了舅舅的红宝石。但每次只要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地鼠就会发觉。然后不等小吱从楼梯上下来，地鼠就逃之夭夭了。
　　 终于有一天，他放在桌上的捕鼠夹抓到一只肥硕的地鼠。他把它绑在书架上。问地鼠为什么要偷金银首饰。地鼠起先不答，它说：“君子岂肯因严刑而招供。”
　　 小吱就用书本压它，但这只肥胖的地鼠很有君子风度。誓死也不肯说出。小吱只好把它关在箱子里。但没关一会儿，地鼠就吱吱吱的叫起来。地鼠说：“在下怕黑，望先生将我押往他处。”
　　 小吱问：“地鼠常年在地下挖洞，那里永远的漆黑的，怎么会怕黑呢。”
　　 地鼠说：“原先我们确实不怕黑，因为树和草的根茎能发微光，已够我等所视。但近日不知为何，地下涌出黑水，恶臭难耐。将树根所发微光遮蔽，才至要偷先生珠宝，以来照明。”
　　 小吱问：“之前是不是将一颗红宝石换成蓝宝石”
　　 胖鼠扭扭捏捏不肯作答，小吱就将它放回黑箱子。胖鼠连忙求饶。
　　 “是有换过一颗红宝石，用来发出警报。近来我们挖掘隧道，常有黑水从壁涌出。遂将红宝石挂在墙壁上，用作警示。”
　　 小吱不信，胖鼠就带他去隧道。小吱身形太大，胖鼠剪下他的影子，揉成一个小人。跟着胖鼠走了进去。走了不到几百步，常有奄奄一息的地鼠被担架抬出来。小吱问它为什么。
　　 胖鼠回答：“此些同仁，都为污水中毒，现抬将出去呼吸新鲜空气。但近来连空气都带酚味。”
　　 小吱问：“既然污水中毒这么严重，干嘛还要去挖隧道。”
　　 胖鼠叹气回答：“唉！先生不知，此处里里外外无处不有污水，不有黑气，不有粉尘。在此一日如临地狱。不可不逃乎！”
　　 正谈间，忽然一股臭气从隧道涌出，熏得小吱忙捂住鼻子从隧道逃出。
　　 胖鼠缓缓带上口罩，略带嘲讽道：“啧啧啧！原来你们人类也受不住这等臭味。”
　　 说完，继续朝里边走去。
　　 过了一年。这一年里小吱见过几次火柴人，但再也没见到地鼠，连水田里的蛙声也几乎消失。但却参加了五次葬礼。参加的人数一次比一次少。到最后一次，只有小吱和他的家人，连哭声也稀薄了很多。人们似乎对死亡已经习惯了。
　　 待到第二年，小镇上的人依旧一个接一个的死去。但人们依旧做着往日里的活，喝着已经变黄的水。
　　 直到有一天，灾难降临到了小吱最好的朋友身上。他去看望小木，看到的是一个面黄肌瘦的人佝偻在床上。他把见到地鼠的事告诉小木。并说：“小木，这里咱门呆不下去了，我们还是逃出这里吧？”
　　 小木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就点头答应。
　　 “但我们要逃到那里去呢”
　　 “去白墙外面。那里应该能找到一片新的土地”
　　 小吱找到一架梯子，背起小木朝白墙走去。夕阳正朝山脚落下，火红的晚霞占了半边天空。他将梯子架到白墙上，让小木在下面等他。他一步一步的朝梯子上爬去。每一步都带着兴奋和希望。他爬到最后一个阶梯，将双手攀在白墙的直角上。头缓缓的朝升上去。
　　 他看到了什么？
　　 呵！和水潭下的情形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