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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木马】我的写作就是活着——答《重庆青年报》记者问


作者:冯积岐 进士,7818.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421发表时间:2014-08-10 15:21:08
摘要:冯积岐:人性有诸多难以克服的弱点。如果欲望失控,就会像脱了缰的野马一样狂奔,难免造成灾难。欲望是双刃剑,时刻要警惕。这是我对人生的透视的结果。

记者:您好!冯老师!去年的这个时候您在办退休,作为陕西文坛的最后一名专业作家,你在文坛耕耘了整整30年。我们常说,在中国当职业作家很艰难,当专业作家您感受如何?在您退休之后,有评论家直言陕西文坛后继乏人的局面让人忧心,您觉得呢?
   冯积岐:专业作家,是我们这个体制的特殊产物。当然,国外也有不少人从事专业创作,可是,他们没有在体制内,也不领工资。比如,威廉·福克纳,他其实也是专业写作,不过,他经营着自己的一个农场,有时候还开着拖拉机犁地。我是2000年从编辑岗位上下来做专业作家的。做专业作家以后最大的受益是,有了充裕的时间来写作。可是,这种体制,最容易使一些作家把自己放逐了,只是把作家当作一种职业,而没把写作作为一种事业,有些人到了这个岗位,并没有写出作品来。写作对我来说,是一种生活方式和生存方式,不仅仅是职业。
   我并不担心陕西文坛后继无人,我更不赞成拔苗助长。作家不是某个学校某个机关培养的,每个时代都会涌现出属于那个时代的优秀作家的。作家不会像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上来一茬子。好作家的出世,没有规律可言。
   记者:对于专业作家,以前作协会派一些任务,现在不怎么管写什么了,但还是有基本生活保障的,这是否也是您的作品自始至终很少面向市场的缘故?这种体制内写作,有没有遇到写作自由受限的情况,比如写了不让发表等。
   冯积岐:三十年来,无论是业余写作还是专业写作,我从来不关心市场,也不考虑读者的需求。一个好的作家应该是有什么体验就写什么。如果看行情写作,最好去经商,不要搞写作。改革开放以来,写作环境是宽松的,只要在宪法框架内,不存在限制发表、出版的问题。
   记者:新作《漩涡》写的是明清湖广移民开发陕南的历史画卷,与以前的作品比,一下子把时间从文革推到了数百年前,少有地偏离了您对当代农村的叙事的传统。为什么会有此转变?新作在艺术架构上有哪些新探索和表达诉求?
   冯积岐:写作《漩涡》是我自己给自己出的一道难题。我出版了十部长篇小说,大都是写当下农民生活的。我想尝试一下,是不是可以把自己对中国历史的思考放置于一部历史小说中?这种尝试是否成功,我也把握不准。不过,读了初稿的读者对《漩涡》评价还不错。在写法上,我改变了以往那种时空交错的写法,采取顺时序叙述,把将近二百年的历史分成三块,每一块抓住几个关键人物写,让人物动起来,活起来,把读者从时间中解放出来,只关注人物。我想传达的是:时代的漩涡,人生的漩涡,人性的漩涡是险恶的。尽管,暴政下产生暴民,暴民当政又实行暴政,但是,只要人人有一颗善心,努力创造文明,人生就会海阔天空,世界就会安宁畅亮。
   记者:写这部长篇小说,您把自己写进医院好几次,挂完吊瓶,又回到案头。您觉得值吗,是不是每部作品都这么卖命?您的动力从何而来?
   冯积岐:我写每一部长篇小说都会把自己放倒的,因为我的身体并不太好。有不少人像你这样问过我:为什么要这样?我觉得这样的提问就等于问我为什么要吃饭要喝水一样。我说,我不写作就难受,就坐卧不宁。我到了这般年纪,还追逐什么名利呢?我说过,我的写作就是活着,活着就是写作。动力来自我患上了“文学病”,是绝症,如海明威所说,随着死亡,才能制止它。
   记者:陕西作家有个很好的传统,从柳青、路遥,到陈忠实、贾平凹,包括您都是体验生活式写作,甚至还有不少挂职过政府领导,这种方式的特别之处在哪里?政治对文艺的干预会否影响立场?
   冯积岐:我确实挂过职,在凤翔担任县委副书记。按理说,作家每天都在生活中生活,不需要刻意去体验。挂职起码让你对另外一种生活形态有了深入了解,积累了陌生领域内的人物形象。文学和政治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欧洲一些作家和拉美的一些作家可以说热衷于政治,略萨还竞争过总统,但这并不影响他的作品的深度。对于一个成熟的作家来说,政治面貌只是他们的面具。一旦坐在桌子跟前,他的笔底下流过去的是一个真正作家的人文关怀,悲天怜人的情怀和一颗善心爱心的倾注。萨特、加谬的政治立场和作品的倾向并不是一回事。
   记者:文革的伤害被您写进了以前的作品,诸如《村子》、《大树底下》、《沉默的季节》、《逃离》等,从某种程度讲,可以说文革的苦难成就了您的写作。对此您怎么评价这个事情?
   冯积岐:文革是全民族的灾难,不只是对我个人的伤害。文革给中国人民带来的灾难是深重的,历经文革是不幸中的有幸。作为个体来说,我把自己的苦难体验写出来,是情感所依,也是一种责任——后世人要记住,文革悲剧不能重演。
   记者:“还是回家当农民吧”这个问题曾经一直困扰着您,但是在红卫兵那个“高大上”形象的诱惑之下,您也有所动摇。在那个时候,这是现实与抉择,还是对时代洪流的妥协和辨识?
   冯积岐:我觉得文革十年,我和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囚犯没有什么两样。没有理想,只有现实。能活下去是唯一的,抗争的最佳选择是自杀。我们村只有一千一百多人,文革中自杀了三个,都是我的同龄人,最小的只有十五岁。
   记者:作家应该如何去表达那段历史?最好的时机会在什么时候?
   冯积岐:最大限度把真相写出来,把自己的体验写出来。任何时候都是好时候。我相信,我们的民族会很理性的、深刻的、全面的反思自己的过失的。
   记者:对于经历过文革的这一代作家的写作,您有哪些观察和思考?
   冯积岐:经历过文革的那一代作家渐入老境,并非只是记忆淡漠、淡化,至关重要的是麻木,当受害者变为既得利益者之后,一些作家便沉浸于其中,自我抚摸,文革对个体已缺少剌激,也没有责任担当了。前苏联作家将二战题材写了五代,一代比一代有深度有广度。我们的变革题材远远没有开掘够。
   记者:多年之前就有评论家认为您是继贾平凹、陈忠实之后,陕籍作家的又一领军人物,且是下一位将引发世界瞩目的中国作家,对此您怎么看?有期待吗?
   冯积岐:也许,这只是关注我的好心人发出的一种声音。我只关心我的写作,其它的不关注。不过,我相信邵燕祥老师在给我的信中的那句话:“时间会证明一切的”,有些作家退休了,作品也跟着退休了,有的作家死了,作品也跟着死了。而有些作家下世了,作品还活着,永远活着。有人认为我是被低估了的作家,文学史会给我重新定位的。我认为自己是个惨败者,常常很绝望,只期待写出更好的作品。
   记者:不过我常想,要是您不是陕西人,哪怕是中国其它的任何一个省的,可能您早就获得了中国文坛的那些“大奖”。可是如果是那样,失去属于自己的叙事场域,那又会怎样呢?是不是您的作品有与这些奖有不和谐的地方?
   冯积岐:当然,我也希望获“大奖”。获奖是对自己的承认,也可以改变一下自己的经济状况。我从报纸上获悉,南方一个作家,获了一次“鲁奖”,一下子就进账六十万人民币,着实叫我羡慕。可是,我不是为获奖而写作。我不会奔着某个奖项去写作的。我的写作是倾听心灵吩咐的结果。没有获奖,只能说明我的作品不符合评奖标准。也许,还有其它因素吧。
   记者:作为一名作家,可以用文字将那些灾难转化为艺术,但作为一名“狗崽子”,丧失的自尊和尊严永远也无法挽回。就像另一位地主狗崽子对您说:“凡是要脸的都死了,凡是不要脸的都活下来了,咱也是属于不要脸的人。”然后您也得到了认同:我们都是清醒的。您觉得文革最应该反思的地方是什么?
   冯积岐:最应该反思的,一是文化浩劫,彻底颠覆了中国人的价值观。二是人性的扭曲。这种扭曲是很残酷的,我的长篇小说《沉默的季节》就是写文革中怎么把人性扭曲的。三是制度反思。为什么在我们这个国家会有文革发生?为什么全民族沉默了?
   记者:谈谈你的评传,从《传记文学》连载的您的评传看,您对文革的态度是纠结的,有愧疚,有反省,似乎还有期待。但这个期待只限于写作吗?
   冯积岐:《评传》是作者给我写的一部个人生活史、心灵史、创作史和作品史。《评传》中,文革生活不可或缺。好的作家都是理想主义者,但理想和现实的距离太大了。我所能做的只能是写作。只有写作才使我的灵魂有所搁置。再无奢望。
   记者:“人的欲望像冬天里挑在标志着的火红柿子,时间一长就烂了,就显得很脏。”这是您在写作中对人性的反观,还是人性本身对作品的干预?
   冯积岐:人性有诸多难以克服的弱点。如果欲望失控,就会像脱了缰的野马一样狂奔,难免造成灾难。欲望是双刃剑,时刻要警惕。这是我对人生的透视的结果。
   记者:您最看重自己的哪部作品?为什么?请讲讲目前的生活状况?
   冯积岐:我最看重的是长篇小说《沉默的季节》、《逃离》、《粉碎》、《遍地温柔》。这些小说,把笔触深入到人性深处,以至人性中最隐秘的部分。这些小说在艺术上都有新的探索和追求,只是关注的人并不多罢了。同时,我很看重我的短篇小说,有媒体称为我“短篇王”。我发表了二百多个短篇,不仅数量多,如有人说,其中不乏一些经典的篇什。惋惜的是,只是发表了而已,一些读者很喜欢而已。我的生活状态依旧,只要身体好,除了读就是写。我已经不参加省作协的文学活动。我的心更加沉静了。我以为,一个作家最后留给这个世界的不是头衔,不是奖杯,而是作品。我在《石头河里的石头》一文中已经描述过:喧嚣过后,曾经很风流很嚣张的浮萍、柴草和垃圾被河水卷走了,只有石头河里的石头沉稳而谦恭地蹲守在河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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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访谈录记者提出的问题尖刻而有思想,著名作家冯积岐的对答更是深刻而有内涵。著名作家冯积岐从作家的产生背景明确指出,作家并不是某个特殊环境特殊部门培养出来的,好作家的产生,无规律可言。他的答条回答,都是那么的简捷明快,一针见血,耐人寻味。“有人认为我是被低估了的作家,文学史会给我重新定位的。我认为自己是个惨败者,常常很绝望,只期待写出更好的作品。”从这段文字中,充分体现了作家为人的谦逊和处事的平和心态。其实,我认为,好的作品并不是在当代获得什么样的大奖,或被出版商或其他部门抄得多么火,书销售得多么热,而是要看这部小说,是否能够经得起历史的检验,永久的存活下来。正如作家最后文字所说:“喧嚣过后,曾经很风流很嚣张的浮萍、柴草和垃圾被河水卷走了,只有石头河里的石头沉稳而谦恭地蹲守在河床。”这篇访谈录可以说是精品中的精品,思想性很强,推荐阅读,推荐加精。【编辑:了缘无尘】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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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了缘无尘        2014-08-10 15:23:50
  一篇思想性很强的访谈录,学习拜读啦。冯老师是大家,也是我崇拜的对象,编辑他的文章,我的功力显得太浅,编辑按写得一定很不到位,还望冯老师见谅。问候冯老师,祝福吉祥。
处处与人为善,时时修身养性,伸手相助需助之人,不逞强,莫逞一时口舌之快。
2 楼        文友:铁笔浪人        2014-08-21 16:25:05
  “江山”是块宝地。“木马”更是宝中之宝。在此无意中看到此篇文章,有获宝之情,但也在意料之中。真正的作家,是守得住寂寞的。相反,真正的作家见不得喧闹。在那种喧闹的场合,作家怎么写作?文学是崇高的,高的让人难以爬到顶端。所以,搞文学的人数以万计、十万计、百万计,能用文学大奖的形式来证明自己在文学方面取得成就的人,扳指头可数。好在,搞文学的人,是最能懂得天下的道理。因为,这也是搞文学的基础。不过是,有些人懂天下的道理,且做到了;有些人懂天下的道理,却没有做到。在此,问候冯老师。
最好把写作当做卡拉OK,要的是自信。经常练习,也就慢慢有感觉和乐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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