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随笔】骑车转过德胜门
多少年的时光,好象流水一样,我在骑车转过德胜门,转过岁月,转过人生,却怎么也转不过命运,注定我的一生,命中有这一座门,是一道风景。
曾经那时的德胜门,街路是从门洞里穿过,不象现在从两边绕,那是我最初的记忆了;后来隔了几年,我忽然就长大了,我再来北京的时候,好久都觉得不习惯,怎么路是从两边绕的?产生这种奇怪的感觉,是因为街路穿门而过的时候,我已经有了模糊的记忆,就象当时的北京火车站,是在前门的左边,而不是现在的所在,每当我走到那里,老是给我奇怪的感觉,就觉得有人抱着我,我努力回忆,原来是父亲抱着我,我曾经在那里上火车。
最早城楼的东西还有城墙,后来拆除了,我听父亲说,拆的时候他还参加过义务劳动,现在据说这是对文物保护的极大失策,是不可挽回的失误和破坏,而现在建在左近的建筑物,都采取与城楼色调相协调的建筑样式,那种努力附和的程度足见虔诚追悔的深切。何止德胜门一地的孤证,崇文门那里本来有一条城河,岸边有柳,河里有水,有一个人夜里醉酒路过,忍不过竹叶穿心的煎熬,一阵翻江倒海后迷倒在岸边,恰好赶上那里过“队伍”,什么队伍呢?大王八率领小王八,老鳖偶一露头,怎么酒香打鼻?就约束不住队伍了,纷纷登陆食其糟啜其液。醉者一阵黑甜梦里醒来,晨光里见身边迷倒一大片,大的小的数一数有十八只之众,脱下裤子来束起,装了两裤腿儿,欣然满载而归。这条河不在了,被规划填平了,代垂柳清波而起的,是一溜巍然的高楼,就象俄国的那些“十月革命楼”独特风格一样,庞大而坚固,后悔了愁人,想拆都不容易。
那时侯父亲所在的研究院刚建院,父亲从青岛北海舰队应征转业来此,新生事物,百废待兴,都说穷德胜门烂果子市,我还记得院址里有许多驮着石碑的大石龟赑屃,这里是一片城外的坟地无疑,军医出身的父亲工作部门是医务室,荒地上医务室门前是一个大葡萄架,那葡萄嘟噜着绿更酸地要命,别人吃不得就我能吃还爱吃,我记得医务室的女护士最爱拿葡萄来逗我了,我嘴里嚼着童年最初的酸涩却毫不介意,把玩具小汽车一推推到医务室的药柜底下去了,我把小脑袋钻进柜子底下去摸找,这些记忆最早,已经模糊不全,象童话一样保存着生动,却又考证无祥了。
家属楼我家上面五层有我幼时的一个伙伴,在我的眼里他是一个标准的洋学生,他戴的那种当时北京最流行的黑色长檐的学生帽,在我的眼里那是标准的北京学生的标志,他不跟别的大院里的孩子一起玩,那些孩子钻楼爬树无所不为,用铁丝手枪纸捻子弹瞄准打我,他只要从他们家五楼下来看见我就叫我,我们家一楼外面经常有一部黑色小轿车停着,那是接他的爸爸去上班或开会的,后来他的爸爸在机械部成立桂林所的时候调去任所长,本来我的父亲也有调动的可能,而且去桂林所的优惠条件是我们一家可以农转非都去,后来没去成是因为母亲的故土难离,还有一些原因我也是记得的,当时调去桂林的人回来说,桂林山美水美好地方,可是千万别去!那里的蚊子隔着衬衫能叮人,那里十天半月净下雨没个晴天,一旦出来太阳,单位都要放假,赶紧洗衣服晒被窝,这样的印象留在我的记忆里,始终颠覆着我对“桂林山水佳天下”的后期认证。现在的桂林研究所也归地方所有了,我的这个伙伴据说也回京了,就在我们系统的单位,他的爸爸也早已经离休,我不敢确认他是现在的哪一位先生。
我们家一个门洞的邻居,从我记得那个老头年轻时就烧锅炉,为什么这个大院里还有烧锅炉的呢?废话哪里没有烧锅炉的。可是我听大人们说过,他家可是大知识分子家庭出身,他本人虽然高中毕业,那时在北京一个高中生虽然不比清华北大毕业叫响,也算知识分子的待遇了,只是文革期间成为右派,就去烧锅炉了,还是临时工。他有两个儿子,这个我不但记得,今天也很清楚,老大叫永仁,老二叫永义,永义还在我们单位,干的水暖工,老大永仁不常见了,他考上军校毕业后分去了新疆,数年后回来探亲,在北京大街上遇到过去军校的同学,同学问他怎么还在新疆吗?回来吧!就让首长把他调了回来,部队就这一般好,军人是没有户口的,只要需要,一纸调令,可以跨兵种甚至军种做单方面的调动,来去自如,前些年我见过他和他的母亲并肩在路上走,我看见他已经戴的是中校军衔了。
德胜门的往事,我所记得的还多,本来能写一部长篇小说,我们单位工厂的一个老师傅就写过长篇“机械院的春天”,而他后来出版的“桃苑春”却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因此想到了别人说过,在某地住上三个月你可以写一部小说,而住上三年以后你却什么也写不出来了,我所记得的往事只是记录下来,怕后来忘却了对不起自己,而要是真把事事都写下来杂乱又对不起读者,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那改变的太多了,就说那些孩子吧,现在那个开凯迪拉克的,我会知道是当年玩铁丝手枪的哪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