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风雨真情(小说)
【一】
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这话果然不假。山沟里的王老头两口子和万老头两口子,吵了半辈子的架,结了半辈子的仇,原本以为等小的一辈长大了,为自己出头为自己报仇的,不想天不遂人愿,几个孩子从小就亲密无间,长大了更是兄弟手足,经历了一些事,阴差阳错阳错阴差地让王老头两口子和万老头两口子都抛弃了半世的前仇旧恨,渐渐地和对方捆绑在一起了。
活了二十几年,万老头的儿子万一做梦都没有想过会凭空出来一个当老总的亲妈,当他刚刚从矛盾中挣扎着接受感动的时候,亲妈便已经悄然飞去了国外,留下一个偌大的贸易公司压在他还一点儿都没有准备的肩上,所有公司的账务、客户、人事等等,他都得慢慢理顺,虽然是个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但却单纯得像戴着红领巾的少先队员,社会上这一块,万一真是不太懂。
万一的亲妈熊总,把好好的一个公司从繁华的大上海搬到这座西南的古城,让公司里好些跟着熊总打江山的高层都心惊肉跳,好在熊总虽然是一介女流,但是凭着多年叱咤商海的能力和信誉,很快就不但在这座城市里站住了脚,还把一个公司经营得风生水起,给那些心理脆弱经不起折腾的元老们吃了个定心汤圆。好些个元老都把家搬了过来,在这座城里买了房子,孩子也接过来在这里读书了。这下熊总突然撒手出国了,把这么大一个公司交给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凭经验论资历,这个愣头青都不配坐这个总裁的位置,别说今后还要由他来对大家调兵遣将了,你说公司上上下下哪一个能放心哪一人能心服?一时间,总裁办公室的桌子上,辞职申请就堆成了山。还有一些病假条事假条,患的都是些乙肝肺结核的传染病,男的都是岳母大人去世,女的都是婆婆大人归天,都是一些不批也得批的条子。万一看着这一大堆的的挑衅,真想也来个撒手不管,天大地大,走到哪儿都不会饿死,只是,他不敢辜负了亲身母亲的期望。
王大接到万一电话的时候,万一已经有了些醉意,他结结巴巴说了很久,王大才隐隐约约估计到他所说的地方。王大不会开车,打了个的转了半天,才找到了酒意朦胧的万一。初秋的深夜有些浸入身体秋凉,这座喧嚣了一天的古老的山城有了一些困意,依山傍水的高楼丛林已经安静了下来,白色的薄雾悄悄地爬上江岸,灌满了低洼的大街小巷。街边的霓虹努力地睁着朦胧的睡眼,疲惫地望着一家挨着一家的露天夜啤酒,此起彼伏的猜拳声合着边上炒锅里“噼里啪啦”的煎炒声在深夜的城市里分外刺耳,这是一座不夜城。
“干什么?说!”王大夺下万一手里的半瓶啤酒,“这大半夜的,你究竟要干啥?”
“啥都不干!喝......喝酒。”
王大仰起头,半瓶啤酒便全部下肚。他生气地把空瓶子重重地放在桌上,找了张凳子坐下来:“想喝?好,我陪你!一人再来几箱?”
“我......我......”虽是有些醉意,但是万一还是清楚王大的酒量。一箱啤酒小的十二瓶,大的二十四瓶,无论大箱小箱,万一就是醉死,肚子都装不下,何况他平时根本就不会喝酒。
王大没考上大学,比万一早几年来城里打拼,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早就练就了一身酒量。他一把抓起万一的衣服,轻松地就把他提起来,“不能喝酒不要在外面丢人现眼!”然后从牛仔裤包里掏出一个胀鼓鼓的钱夹,对坐在边上看惯了热闹的老板娘道:“老板,结账。”
王大把万一弄到了自己家里,小心地把他安顿在客厅的沙发上,脱去万一脚上的皮鞋,凑到耳边对他道:“给个面子哈,自己好好睡。”说完便转身来到洗手间,拿了个盆子放了大半盆热水,在柜子里拿了条崭新的毛巾放在盆子里端了出来。他轻轻地将半盆热水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捞出毛巾拧了个半干,轻轻地给万一擦着脸。
“你们怎么啦?”王大媳妇曹敏穿着一套粉红的睡衣,揉着朦胧的睡眼,斜靠在卧室的门口问。
“喝多了。敏儿,吵醒你了?我们科室很轻很轻的了。”
“你慌慌张张地出去了,我哪里睡得着?听到热水器点火的声音我就知道你回来了,没想到你把万一也带了回来。”曹敏走过来,“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喝酒,怎么今天喝起酒来了?”
“谁知道呢,可能心了不痛快吧!”
“他有什么不痛快的?他可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宠儿哦,没几个人能和他比了。”
“话不能这么说。虽然叔叔婶婶从小就把他捧在手心里养,但是你想想,二十多年了,突然从天上降了个亲妈下来,他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我哪里知道是什么滋味?如果我哪天从天上降了个养母下来,我再告诉你是什么滋味。”
“呵呵呵......你还需要养母呀?你已经从天上降了个婆母下来了,你说说是什么滋味?”
“呵呵呵......坏东西!”曹敏笑着,握着拳头轻轻地打在王大的背上。
“哎呀呀呀!救命啦!”王大轻声低叫,笑着躲闪开。
“嘘!”曹敏伸出食指,示意王大不要吵醒了万一。
“其实他还是挺可怜的,还没有叫一声亲妈呢,亲妈就飞走了,他还是挺想他亲妈的,毕竟熊总真的是个好女人。”
“都说娘想儿才想断肠,这儿想娘都会这么难受呀?我弟弟在国外念书那几年,我妈妈是想着想着就要哭,天天都想给我弟弟打电话,好不容易打通了国际长途吧,我弟弟老是忙,总是我妈妈话都没有说完他就挂了。逢年过节的,我妈妈想着他一个人在外面孤苦伶仃,可他倒好,除了要钱,连个电话都没有,老是我妈妈打过去。”
“还好我不是这样的哈,隔三差五的都是我先打电话回去。”
“都晓得你乖!”曹敏笑着,轻轻地拍了拍王大的肩膀。
“水......水......”万一疲惫地动了动身子,喃喃地说。
“快去倒水。”曹敏对王大吩咐道,“哎呀!家里茶叶没有了,橱柜里有妈妈上次来没有喝完的葡萄糖,你拿点来给他加在水里。”
王大照着吩咐,给万一喂了大半杯葡萄糖水。曹敏抽出一张纸巾,轻轻地把他嘴角的水擦拭干净,然后进卧室抱出一床薄被子,给万一盖在身上,两口子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万一的睡姿,看看那些地方还不妥,最后干脆把茶几推过来抵在沙发前,以防万一在翻身的时候摔下来,两口子才放心地进屋睡去。
朦胧中,王大被客厅的响动惊醒了,他悄悄地起床走出卧室,轻轻地反手关上卧室的门后,才打开客厅的灯,见万一正斜靠在沙发上,眼睛呆呆地望着茶几发呆。
“究竟怎么啦?”王大轻轻地坐到沙发上问。
“我不想干了。”万一摇着头,一脸的孤苦和无奈。
“不干了?什么不干了?”
“公司。那帮人他妈的......”
“哟!还发飙了?从来都没有听你说过一句粗话的。说说怎么回事?”
万一把这段时间来公司发生的所有事情一股脑地给王大说了,“大哥,你说说,这么大一个公司,一帮不做事的人,我该怎么办?他们刁难我干嘛?我走到哪里混不到一口饭吃?”
“懦夫!熊总婶婶都那么能干,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一个软骨头!每一次遇到一丁点儿事情就像天塌下来了一样,就望江边跑,我看你哪一天真的就会跳进长江淹死的。你说哪一次遇到点什么事情你不是要死要活的?我到江边找过你几次了?现在还学会醉酒了!跟你说,你喝那点酒,最多就把你醉趴下,醉不死!他们刁难你,活该!再换一个地方再有人刁难你你又走?公司是你妈千辛万苦打拼来的,遇到这么点事情就泄气了?你两个妈真是白生了你白养了你,亏你还读了那么多的书!”
“我......我......”
“我我我!我什么我?人家刁难你,你就不会以牙还牙?你就不会站起身子挺起骨头?真是娇生惯养习惯了!”
人生的旅途上,我们每个人都不可能一帆风顺,生命是用喜怒哀乐来描画的风景,是用生离死别换来的感悟,经过的事路过的人,或淡忘或铭记,都会在经年的季雨里化为柔肠百结的触动,在某一些时间里,我们慢慢地学会了珍惜;或许,生活里偶尔需要一些打击,一些刺痛,来唤醒我们生命的味觉,让酸甜苦辣的味道起激起一些激情与勤奋。
万一就是如此。其实王大脾气很好,对任何人都很少发脾气,对万一也是一样,这段时间来,万一一次次是跑到江边泄气,都是王大一次次把他找了回来,现在还学会酗酒了,王大还真的是发脾气了。对于王大劈头盖脸的骂声,万一没有一点点反感,反而慢慢地接受,反思。
当城市在晨光中渐渐苏醒的时候,万一站起来,伸了伸懒腰,走进洗手间梳洗好,精神抖擞地走了出来。王大坐在沙发上,看着容光焕发的万一,嘴角微微一扬,笑了。
【二】
一大早,万一驱车来到公司,大门口的两个保安正坐在椅子上打盹。万一咳嗽了一声,瘦保安连忙站起来,而另一个胖胖的保安则微微抬起头,半睁着眼睛看看已经走到了面前的万一,“哦!来啦?”
“嗯!你下班了?”万一问。
“早着呢!”
“那你现在是在上班吗?”
“是呀,不是上班你说我是在干什么?”
“上班的样子是这样的吗?”
“那你做给我看看吧!”胖保安把椅子挪了个位置,爬在椅子上仰着头继续挑衅,“请吧,万总,给我示范示范吧。”
“看来你是没有经过就业培训就来的呀!”
“还被你猜对了!怎么样?如果你觉得看不惯我,辞职申请我已经交上去了的!”
“你叫什么名字?”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马全,辞职申请上面有。”
“好吧!我批了。你是马上走还是明天走?”
“随便!给你一天的时间,你找着人了我马上就走!”
“谢谢!不过不用了。上班了你马上就可以到财务办手续,如果你出去之后不是那么的顺当,在我们公司有适合你的空缺的情况下,你可以回来。”万一边说边走进了大门,留下马全一脸的茫然和震惊。
“喂!哥们,你工作找好了没有?”瘦保安试探着问。
马全抽出一支香烟,叼在嘴上,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个个浓浓的烟圈,没有一丝一缕的风,烟圈就在马全的面前蠕动、飘散。
公司里,还有很多的位置空着,预示着这些人都还没有到。到了的人也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有靠在椅子上抽烟的,有津津有味吃早饭的,有对着镜子化妆的,有三三两两聊天的,还有玩网络游戏兴奋得大呼小叫的。对于万一的到来,像是都没有看见,俨然把他当成了空气。
都说人善受人欺,马善受人骑。一个人,过于的善良就等于懦弱。面对对于自己的不屑,我们可以不去理会,但是,对于挑衅,我们绝对不能以为绕开就可以了结。很多时候,我们避不开也躲不掉,只有迎接,只有面对!
刚刚走进办公室坐下,便有人来敲门。
“请进!”
业务部部长唐雷走了进来。唐雷,上海人,六八年出生,某名牌大学高材生,曾跟随原总裁熊娟打拼上海滩,后来随公司搬迁到此,是海娟公司重要元老之一。这几年,唐雷也已经把公司当成了自己的事业,公司里很多事情,他都可以完全代替熊总处理解决。
“哦!唐部长早!有什么事情吗?”
“也没什么事情,我想问问我的辞职申请什么时候可以给我批下来?”
“哦!这个呀!”万一理了理桌子上的文件,“这样吧,今天十点公司召开中层管理干部以上的会议,到时候我答复你,好吗?”
“好的!那我出去了,万总!”
唐雷刚刚出去,公关部长夏林便使劲地扭着黄桶腰进来。夏林三十多岁,本地人,担任公司公关部部长一年多,是万一到公司之后才进的公司。
“万总早上好哈!”
“早上好!夏部长。”
“我婆子妈去世了,要是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今天就早一点回去了。”
“那你什么时候走?”
“干脆马上就走吧!也尽我这个做媳妇的一份最后的孝心。”
“哦!夏部长好孝顺!应该的!应该的!去吧。今天十点钟公司召开中层以上的会议,你就不用参加了。”
“哦!会议重要吗?”
“倒是没什么,只是做一些人事调整,还有就是奖惩和福利制度。”
“那,我还是开了会再走吧!”
“企业有夏部长这样一心为公司的管理人员,何愁事业不发展?谢谢你了!”
“哪里!万总过奖了!那我出去了。”
万一看着夏林走出去的背影,心被震得生疼,但是脸上却微笑着。他自己都很诧异,从哪时候起连自己都学会了表里不一,学会了口是心非?但是,他还得继续。他拿起桌上的电话:“喂!方秘书,请进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