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圣诞树
　　 树林里树木的品种很多，有不少是松树。春天的时候，许多人在林地忙碌，他们像田地里间苗那样，将长有一人多高，或者还要高一些的松树，一棵一棵挖掉，用铁锹砍断长长的根须，根部只留下圆圆的一团泥土，然后缠上草绳放在树坑里。挖得多了，就用小型的吊车或是小型的挖掘机吊起来，装在卡车上拉走。春天是植树的季节，这一准是要移栽到别的地方去了。尽管如此，树林里的松树还有很多，有不少已然是大树了，个头约有两层楼房那么高。
　　 有几天没来树林子了，早晨走进去，很有些异样的感觉。松树身上缀满了各种颜色的树叶，红的，黄的，灰白的……最多的是那种长有五个尖角的杨树叶，形状别致不说，行为也极奇特，一个个无一例外地将正面（绿色的）扑爬在松枝上，只以背面示人，亮丽的阳光照来，本是灰绿的颜色竟一下变得雪白了，像极了盛开的什么花朵，其它叶子也都亮光光的，增添了额外的娇艳。于是，这松树不是松树了，倒像是装饰过的，点亮了彩灯的圣诞树了。
　　 怎么现在就有落叶了？而现在才是九月中旬开始！
　　 西北地区的天气热起来，一般是在六月中下旬，植物最旺盛的生长期大约也在这两三个月。以前不曾注意，这突然看到落叶，且又是在九月，还真是让人诧异。想象中，植物的生命力，尤其是树木之类，不会这么脆弱的，可是眼见为是，真的是有了落叶了。心头生出一丝凄凉；生命并不是坚强的。一个人从能够工作那天起，说不上什么时候是你的旺盛期，什么时候是你的衰落期，而到了退休那一天，不正是你“落叶”的时候吗？
　　 我在松树前站了很久，然后一棵一棵走过去看望他们，不管是高的松树，还是矮的松树，在它们看去还很旺盛的塔身上，或多或少的总落有一些别的树木的树叶子。
　　 生命是平等的。人，没什么跟它们不同。
　　 这个季节，天气凉爽了不少，到树林里来锻炼的人多了起来。这是一个生命体在亲近另一个生命体，并且试图通过这样的一种方式而延长自己的生命历程。草木无言，但它们该是知道这种方式的效果的……
　　 我转身走出树林。
　　 这个早晨，我没了好心情。
　　
　　 七、飘落的树叶
　　 早晨走进树林，凉津津的空气袭遍全身。这才九月中旬，气温就一下降了许多，不少树木显得郁闷，叶片无精打采的样子。太阳光并无热力，仅只是起了一个照亮的作用，倘若像夏日那样，每一束光都蘸了火，树叶该会要全部蔫巴了。
　　 走在渠坝上，伸开双臂，歪歪扭扭地前行，那样子大约就是一只断翅的鸟。树林子里鸟很多，但看得见的却很少。喜鹊很大度，常常三五一伙地在树上飞，也常在树下漫步，悠闲地东张西望。晨练的人与他们相距两三米，如果不是大喊大叫，或者挥臂伸腿，它们绝不会躲避和逃离。
　　 渠坝上落着两只喜鹊，它们看着我快一步慢一步地靠近它们，它们也仅是快速地移动着脚爪，意图在于以防不测。人类是最危险最不可靠的朋友；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它们未必知道自己是这座城市的市鸟，即使知道了也不会以主人公身份自居，可是有一点，它们是知道的：高智商的人说不上哪一刻心血来潮，会突然向它们发起攻击，捕捉、取乐、吓唬、恶作剧……等等，防避总不是坏事。
　　 两只喜鹊终于还是飞起来了，翅膀“吧吧”地扇动着飞向高高的树枝，又极快地从这一枝换到另一枝，树叶正是在这个时候跌落下来的，一片、两片、三四片……旋转着腰身飘动，触地时发出轻轻的“喀”的一声响。那个束发人睡在树间的空地上。我看到他动了一下，一只手从黑色的覆盖物里面伸出来，很快又收了回去，乱蓬蓬的头发散乱在一个当枕头的提袋（猜测的）上面。他的身体周围，布满了阔叶杨巴掌大的叶片，这些叶片无一例外地趴伏在拳头高的青草上，灰白的背脊像一朵朵盛开的白色的花朵，醒目而豁亮。然而，束发人身上“一朵”都没有，身体半米之内的范围也没有。我呆立在渠坝上，静静地观看，甚至屏住了呼吸，同时疑窦顿生：束发人是刚刚睡在这儿的吗？不然身上怎么会没有落叶？如果是刚刚睡下，那么一个夜晚他在哪里、又在干什么呢？
　　 我依然站着观看。这是这个树林当中一片普通的林地，手臂粗细的树干，疏朗挺拔，阔叶杨是在九月落叶最早的一种树木，与它为邻的红花槐正还郁郁葱葱地生着叶子，它们脚下的土地还有茁壮的绿草……秋天来了吗？可是仿佛昨天，万木还在竞长！
　　 树叶将苍绿的面颊藏起来，是否为了保持仅有的水分？或者说，它的正面充满了水分？
　　 我反复想着九月。九月是一个孕育硕果的月份，而就是这个月份，树叶竟然开始飘落。西北地区，四五月份草木伊始萌发，稍早些的在三月，但那多半是向阳背风的地方或城市的住宅区里，草坪绿了，垂柳早早地在某个墙壁间的转角处吐芽绽叶，刺玫与月季在月末时候也有俏脸艳笑的；不必说，迎春花是最早的，还在春寒料峭时，就已然以鲜亮的嫩黄撞进了人们的视野，直至万物春回，它们才悄悄静静地隐退，渐以一般无奇的叶片融入绿的大家族。草木生命的旺盛期，就真正的意义而言，是在六、七、八三个月。当下，面对落叶（九月的落叶），心境不禁有些凄清。素常说，人非草木，而事实是人又何尝不是草木？在人有限的生命当中，青春年华多有懵懂，老暮之时又在一天天走向西路，掐指一算，盛年经世的时日并无多少。
　　 落叶无言，可是落叶的行动就是雄辩，只是自以为是的人们总是不屑于去留意，即使气息奄奄也不忘大言不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