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还没见到尕妹的人，尕妹的故事已在村里纷纷扬扬。
　　 尕妹是正朋在外面自由来的女朋友。
　　 正朋的家一贫如洗，只有三间平房，唯一的一间正房住着正朋的父母，还有一间很小的房子缀在平房的后面，灶房是用石棉瓦搭建的，四面透风。那间缀在平房后面的小房子，正朋和哥哥正昊共同拥有。正昊不常回家，在外打工，所以，那间很小的房子基本上属于正朋一人所有。有时，正昊回家，兄弟俩要不挤在一起，要不正昊就去要好的朋友家将就一两个晚上。正昊在外面野惯了，也不喜欢呆在家里，他一回家，就觉得心里烦。
　　 正朋的父亲三年前患的脑溢血，只能躺着，不能言语。正朋的母亲舌头有点短，说话一直含混不清，就是平常人们说的咬舌子，说起话来，让人听起来费劲，但精神还好。正因为这样，尕妹的义无反顾，让村人刮目相看。就连邻居三爷都直竖大拇指，说是正朋今生能碰上尕妹这样的女孩，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正朋是个很勤快的小伙子，正经的职业就是用一个五轮在村里的砖厂给别人送砖。村里有很多家庭以送砖为主，但大都是夫妻搭档。而正朋一个人独当一面，而且每天都能比别人两个人多送一两趟砖。而正昊不一样，吃不了这份苦，打工也罢，包活也罢，挣钱也罢，不挣钱也罢，总之，兜里的钱暖不热，攒不下，有时还会整得债主寻上门来。为此，父亲也很生气。父亲的病，也和正昊的不争气有关。要是别人家的害了这样的病，加紧治疗，再服侍周到一点，也不至于老这样躺着。
　　 三爷和正朋的父亲是一个户族的，自打正朋的父亲瘫痪在床，三爷会隔三差五的去看看正朋的父亲。看一次伤心一次，看一次感慨一次，逢人就说，正昊他爸啊，才不到六十，就这样了，还不如我这个快九十岁的老头子啊。要是再这样下去，也活不了多久了，唉，可怜啊可怜。
　　 这天，吃完早饭，三爷又去了正朋家，手里还拿着女儿给自己拿的芒果，要让正朋的父亲尝尝鲜。
　　 一进门，看见尕妹正在给正朋的父亲理头。正朋坐在父亲的后面，扶着歪坐着的傻笑着的流着口水的父亲。
　　 正在给正朋父亲理着发的尕妹，见三爷进来了，没待三爷开口，就说：三爷，你看正朋，平时也不好好照顾我爸，老人家头发长了，也不叫个人理理。你说，老人又不会说话，家人不细心照顾，他该多伤心啊。
　　 三爷“啧啧”了两声：我活这么大岁数，还从没看见过儿媳妇给公公理发，而且还是未过门的儿媳妇。今儿，我可算是开眼界了。
　　 尕妹说：瞧三爷说的，都什么年代了，还说什么过门不过门的，两个人有感情了，就在一起，我可从来不在乎那些条条框框。
　　 三爷对尕妹的话有些不赞同，眉头凝成了一个疙瘩，拿着烟锅在烟袋里挖着，眯缝着眼睛想了想，又说：你们年轻人啊，就是好。但好归好，凡事还得有个度，三爷问一下，你也别见怪，你来我们正朋家里，你父母知道吗？
　　 尕妹脸红了一下：三爷看你，我父母当然知道，不然我会来吗？
　　 哦，这就好，我只怕你们年轻，万一有个事也不好向父母交代，是吧？
　　 嘻嘻，三爷，你真逗。
　　 正在扶着父亲的正朋有点不乐意三爷的话了，三爷这个老封建老思想的话真多，万一说的不好，让尕妹心变了就不好了，看着三爷张着嘴又想说什么，赶紧借数落父亲来打破三爷即将出口的话：爸，你稍微鼓点劲啊，整个身子压在我身上，要压死我啊。
　　 三爷立马就反感正朋的话了：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说你爸呢。你爸要是能鼓上劲，还用得着你扶吗？你看你，都不如人家尕妹，人家尕妹，才像是你爸的亲闺女哩。
　　 尕妹忙笑着说：是呀，早知道儿子对爸爸这样，倒不如要个女孩呢。女儿，才是父母的贴心肝呢。说完，尕妹高兴地笑了。
　　 三爷将烟锅在自己坐着的长凳子上掸了掸，朝尕妹伸出了大拇指：你看，你看，尕妹就是了不起，三爷佩服你。
　　 尕妹说：三爷，你既然佩服我，就把你家里闲着的空房子给我腾出来吧，让我和正朋结婚时先用一下，等我们给家里把房盖了，就立马给你腾出来。听说我那两位哥哥都在外面有房，你家里闲着也是闲着。
　　 尕妹的这一招，把个三爷将了一军，三爷“哈哈哈”一阵掩饰窘迫的笑，然后说：你这娃么，三爷现在是半截入了黄土的人了，当不了这个家，做不了这个主，一天能有三顿饭就算是阿弥陀佛了。这个事么，嘿嘿……
　　 三爷，瞧把你吓得，我是开玩笑呢。尕妹又笑了。
　　 三爷知道。虽然尕妹以开玩笑的理由化解了尴尬，但三爷已坐如针毡。正要找个借口离开，又不甘心，想了想，说：我说尕妹，等你大嫂子回来，我给她说说，我觉得，你刚才说的，也有点道理。关键是，你的行动，我是看在眼里的，你的事，我也会挂在心上的。
　　 三爷，你还是不要给我嫂子说了，我怕我嫂子不高兴。
　　 这个家，也有我的一份，你放心，你只要能和正朋好好的，三爷永远支持你。
　　 那我就谢谢三爷了。
　　 三爷终于在小辈跟前圆了脸气，先满意足地走了。
　　 正朋说：你话真多。
　　 尕妹说：把爸扶好。
　　
　　 二、
　　 三爷的大儿媳邵杏花回来的那天，三爷就找准了机会说起了尕妹的事。三爷首先把尕妹大肆表扬了一番，然后就直接切入正题。三爷说：正朋那孩子，现在有了媳妇了，他爸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娃现在想结婚，但没有盖房，我就想让娃先把婚结在咱家，等把房盖了，再搬出去。
　　 邵杏花其实是知道尕妹和正朋的事的。正朋的父亲去世时，她回来过，安葬那天，在正朋的家里，也目睹了尕妹的风采。安葬那几天，正昊也带回来了一个女朋友，兄弟俩的女朋友安葬仪式上的表现都得到了村人们的一致赞同。尤其是正昊因为什么事不顺心，说了句大不敬的话，惹得正朋要去打正昊，一旁的尕妹忙拉住了正朋，说：再怎么说，正昊都是你哥，咱爸还在棺材里躺着呢，你该忍的一定要忍。正昊的女朋友也很识大体，一声不响地把正昊拉走了。这件事，在村子里，一时被传为佳话。也许，人们只看见的是徒有表面，而且，生活中的很多事情，比如大的事情，一般的人，都在这样的场合，很注重表演。
　　 虽然大家都因为正朋有了尕妹而万分高兴，但尕妹没有过门就先入为主的行动还是让人们有些担心。而大家，对于正昊，还是很不看好。尽管女朋友那样沉默寡言的，却在众人的眼里落了个城府很深的印象。估计，按照正昊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迟早两人会分道扬镳。
　　 邵杏花在县城买了房，在农忙时节还是经常回来的，因此，对于村上的事情，还算是熟悉的。现在听自己的公公说了这样一番话，立马就生气起来，她说：你呀，就是老糊涂了。你以为正朋真的盖不起房吗？正朋是逼他哥正昊盖呢。正昊没个正经的，你看看，他回来一次，换个女朋友，回来一次，换个女朋友，你不要被表面现象所迷惑，人家夸你几句，你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正朋不想让正昊坐享其成，这个谁不知道？再说了，请神容易送神难，让正朋把婚结在我们家里算怎么回事？我们同情正朋，看好尕妹和正朋，是应该的，在经济上给予支持，我也不反对，这个事，坚决不行。再说，你看尕妹那样，虽说现在表面上看起来和和美美的，但她的话，实在太多，一个未过门的媳妇，整天呆在正朋的家里，你不晓得，村里人都怎么说呢？
　　 我就是说说，不行就算了，我就是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你就说那么多话。三爷很不乐意，和儿媳妇也没多少话再说，就出去了，去门前去侍弄自己种的那些菜。三爷是个生意经，平时小打小闹的，靠着一点庄稼，也能养活自个儿。种的菜，吃不了，打成种子，去集市上买，顺带的批发些袋装种子，一并买。儿子们要接三爷去城里，但三爷去了一段时间，很不习惯上楼下楼，或者整天呆在房子里那种憋闷的感觉，就闹着要回来。三爷种的那些菜，邵杏花是不吃的，她经常看见三爷早上起来，提着个尿桶去浇菜。
　　 数落了公公一通，邵杏花还没有解气，一个人在家里生闷气。这时候，尕妹不失时机满面春风地来了。
　　 婶婶，什么时候回来的？尕妹问正在收拾厨房的邵杏花。
　　 哦，刚回来，你看你三爷把家里弄得又脏又乱的。邵杏花头也没抬。
　　 人老了就那样，正朋他妈也那样，家里每天都是乱糟糟的，也不收拾。
　　 有你这个好媳妇，还用我那嫂子收拾吗？
　　 嘿嘿，我当然要收拾了。都不知道以前正朋和他妈是怎么过的。尕妹说着，看见盆子里放着的新出笼的馒头，就顺手拿了一个，说，我看到馒头就感觉饿了，婶子，我吃个馍。
　　 你吃吧，一个不行，再吃一个。
　　 一个够了，我想吃了再来。
　　 你妈没给你们做馍吗？尕妹的话，着实吓了邵杏花一跳，我小锅小灶的，可经不得你吃了一个又一个啊，虽说现在家家食粮都不紧张了，可热死黄天的，我蒸馍容易吗。
　　 面才正发呢，估计明儿才做呢。
　　 哦，大热天的，面不能发的时间长，不然，蒸出来的馒头就酸了。邵杏花恨不得说，赶紧回去蒸馍去。
　　 婶婶，你收拾吧，我走了。
　　 你走吧。
　　 尕妹走了，邵杏花长叹了一声，这，尕妹，太把自己不当外人了，这样下去，会让四邻都不安的。邵杏花收拾完了屋子，就洗了头发洗了脸，换得干干爽爽的，站在门上。邻居李春桃也正好出来了，互相打了招呼，两个女人就说起了尕妹的事。李春桃就说：嫂子，你知道吗，尕妹都有身孕了，三个月了呢。
　　 邵杏花说：有身孕了啊，那她娘家知道不？就这样任尕妹胡作非为，丢人现眼的。
　　 现在的孩子，父母怎能管得住，但像尕妹这样的，也确实少见。你看，现在连个仪式也没举行，正儿八经地当起媳妇了，也不知图的是正朋的什么。春桃说着，闭了闭嘴。
　　 正朋是挺勤快的，尕妹的眼光也不错，不过，正朋的那个脾气很二，连他妈都吆三喝四的，平时说话也不注意，容易得罪人。
　　 是呀，作为邻居，我们是真心的希望尕妹和正朋能真心实意地相处下去，正朋这孩子，还算是有福的，碰上尕妹这么个死心塌地的主。
　　 昨晚在电视上学了一句话，问世间情为何物，一物降一物。
　　 呵呵，嫂子，你还挺时尚的，那句话并不是这样说的，我记得上学时应该是这样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李春桃虽然也听过这样的话，但为了显摆自己的学识，自豪地说着。
　　 我当然知道原话，可电视上就是那样说的。邵杏花并不服气。
　　 现在的人都把古人的原话改来改去的，不过，想想也挺有道理的。看邵杏花开始狡辩了，李春桃打起了圆场。
　　 我念的书不多，但我的记忆力还是不错的。为了压制对方，邵杏花极力地找着自己的特长。话题的内容，一下子就转了个大弯，两个女人似乎都忘记了他们凑在一起的主要内容。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尕妹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笑眯眯地站在两个女人面前：两位婶婶，什么事说的这么热闹？
　　 两个女人相互对望一眼，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无非就是尕妹是个和任何人都能搭上话，更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心态，她们的心思完全又靠拢在了一起，忘记了刚才一瞬间的针锋相对。
　　 春桃笑着说：我们正说你呢，这陕西地方就是邪，说曹操，曹操就到。
　　 尕妹说：说我啥呢？说我啥呢？
　　 杏花说：说你人机灵识大理，正朋有了你，是上辈子修来的福。
　　 尕妹说：正朋有个屁福，想结婚连个地方都没有。
　　 春桃说：那你还跟她？
　　 尕妹说：我这不是怀孕了吗？
　　 两个女人同时“哦”了一声，正常又不正常的理由，让平时牙尖嘴利的她们倒没了应对的语言。
　　 还是春桃首先开口：尕妹，你在这里这么多天，你家里知道吗？
　　 尕妹说：我妈才不管我呢，再说，我的事情我做主。
　　 你家里姊妹几个？杏花说。女人，总是对别人的隐私很好奇，尤其是尕妹这样的女人，而且，女人之间的对话，总是想着让别人哑口无言，才能彰显出自己的魅力和才智。
　　 我家里啊，我妈就我和弟弟两个孩子。这个问题好像真的让尕妹为难了，但她还是很快的给出了一个让别人察不出言观不出色的答案。尕妹的眼睛望向了别处，似乎在这个陌生的村子里搜寻着或者扩大着自己的任何一个目标，任何一个可以让自己不断地说话让自己快乐的目标。她看见了正朋正从被晒得热辣辣的水泥路的另一端走来。正朋也看见了尕妹，他朝尕妹招了招手，大着声说：给回走。
　　 你先回，我跟婶婶说说话。尕妹并没有立即要走的意思。
　　 赶紧回，说啥话呢说。正朋板着脸。
　　 尕妹笑了笑，对两位婶婶说：你瞧正朋那货，也不知道和婶婶打声招呼。
　　 春桃说：你快回去吧，正朋一时不见你，就急了。说完，春桃又看了杏花一眼，好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幽默。
　　 杏花会意，也便笑着说：是呀，你快回去吧，你们年轻人跟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也没有多少共同语言，我们可都没激情了啊。说完，也看了春桃一眼，好像在说，自己在语言方面，还是技高一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