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午后，我去超市购物。结账时偶遇一老乡，只见她面有戚容，似有悲色。我忙关切地上前询问她，最近有什么难处？她说家里这阵子有人生病了。想来，我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她八十多岁的老母了，出于老乡情谊，便很诚恳地问道：“是你老母亲身体不好吗？”
　　 谁知老乡不满地瞟了我一眼，脸颊上的两块小精肉，抽搐似地跳动了一下，厉声说道：“你不要瞎三话四！我老娘吃得下，睡得香，身体好着呢。”
　　 要不是看在她母亲和我母亲是至交，我才不费这份心，早就一走了之了。但我还是忍不住好奇心，又问道：“你老母亲身体健康，这多好。那么是谁生病了？”
　　 “是我家宝宝身体不好，想想就心痛，一家人为它吃不下，睡不好。”对呀，她家女儿乳名叫宝宝，不会是她女儿身体不好吧？于是，我忘了刚才的告诫，又傻乎乎地问：“原来是你家宝贝女儿生病了呀？带她看过医生了吗？”
　　 我话刚一出口，她就勃然大怒，一对眯眯眼瞪得比往日大一倍多：“你讲点吉利话好不好？一会儿咒我老娘生毛病，一会儿又咒我女儿生毛病，你这样触人家霉头有意思哇？”
　　 我惘然、愕然、赧然、结舌、无言。忙不迭地赔礼道歉，以弥补我的失言。
　　 随后，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色稍霁。但仍微露悲色：“你还记得我家养的那只巴儿狗吧？”
　　 “你说的是它呀！记得！当然记得！很是可爱的。它怎么了？”我边言不由衷地赞叹这只小狗，边想：切，原来是一只狗呀！我还以为是个人呢。一只狗值得这样大动干戈？把我喷个狗血淋头？但不管怎样，是我先把不幸摁在她老娘和她女儿身上的，所以我尽量总结这只狗的优点，几乎把它媲美成美国总统候选人，以换取她的谅解。
　　 “它生病了！”她痛苦地说道。
　　 “生的啥病？”虽然它是一只小动物，但毕竟也是条生命。我还是觉得有点痛惜。
　　 “全怪我老公贪便宜呀，最近一直喂给它吃那种廉价的狗粮，这下倒好，娇嫩的宝宝吃了以后，先是尿路感染，后来尿道里又长了几粒小石头，撒不出尿来了，那只肚子哟，鼓得可以当面鼓来敲，你说急不急人？”她说得吐沫横飞。
　　 我夸张地咂了咂舌头，道：“那么快送它去宠物医院，送慢了可要了它的小命！”
　　 她挺了挺腰身，换了只手拎马夹袋，边走边说：“哎哟，前几天把宝宝送到宠物医院，乖乖不得命！抽出200CC的尿，再送到手术台上开刀拿出小石头，医生还让家属签字，讲手术有风险！你不在现场真是不知道哇，我在签字时，手抖得像患了帕金森。刀开到一半，短命医生又发病危通知书，建议我们把这只小狗扔掉算了。我和女儿哭得悲天跄地，央求医生一定要救活宝宝，医生只好为宝宝另外做了根尿道，你知道吗？那天我们一家人在宠物医院足足呆了一整天！”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向她竖起大拇指，感慨地说：“你们一家真是活菩萨在世呀！”
　　 突然，我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就问了一句：“宝宝住医院，你们一共花费了多少钱？”
　　 她自豪地显摆道：“住了五天，总共花了三千多！”
　　 那条巴儿狗我见过，通体雪白，长毛披地，似乎还是蛮可爱的。但我估计它的身价不会超过三百。蓦地，又一个疑问萦绕在我心头，于是我张口就问：“我好长时间没看到你婆婆了，她的身体可好啊？”
　　 她一听到这问题，立马从满脸慈悲状转变为怒目金刚状，其‘变脸’之快，令我咂舌不已。
　　 她恨恨地说：“提起这件事我就上火，老不死的，快爬不起来了。就这么天天拖累我们，每天要去服侍她，烦也要烦死了。她的大儿子也不过来搭搭手，像扔掉了一包垃圾，往我们家一扔拉倒。到这个月底，再不主动来接，我叫辆出租车，把那老不死的扔老大家门口去！”
　　 唉，想当初，她刚进门时，不会做针线活，小孩的衣服鞋子都是婆婆一针一线缝制而成，不会做菜，也是婆婆一脚高低地做给他们吃。谁曾想如今婆婆年事已高，她却嫌老人没有利用价值了，竟把老人当皮球一般踢来踢去。
　　 听说她婆婆卧床不起，我动了恻隐之心，立即在马路边买上两只大西瓜，跟她过去看看她婆婆。毕竟街坊邻居这么多年，何况又是母亲的老友。
　　 她家面积比较宽敞，但并不是她夫妻俩挣的，而是靠了公婆的老宅基被拆迁，一共分了两套，兄弟俩对分。所以她们能轻轻松松地住上宽敞的商品房。
　　 我原本以为，她会给公婆安置一间像样的房间。没想到，老俩口却被安置在天井里，一处违章搭建的窝棚中。酷暑天，潮湿闷热，寒冬天，阴冷透风。彩钢瓦顶上还能听到楼上邻居的空调滴水声。环顾四面的水泥墙壁上，鼻涕虫爬过的痕迹纵横交错。那黑乎乎的角落里堆压着一摞发霉的旧纸板及一些空饮料瓶。显然老人平时靠捡废品以贴补开支。
　　 “这两个老不死的整天在外面捡垃圾，不仅把家里搞得臭气熏天，又让我们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他们就是故意的！”说完，狠狠地把一袋子蔬菜扔进水斗。
　　 “咳咳……咳咳……唉！”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伴着一声沉郁的哀叹，重重地敲击着我的耳膜。
　　 “她不是有镇保的，就算没有镇保，你也得带她去医院看啊！”我鼓起了勇气对老乡说。
　　 “她又不是只生了一个儿子，不要忘了，她还有个大儿子呢！”
　　 这时，躺在床上的婆婆又开始不停地咳嗽，我拿起他们家桌上的一只玻璃水杯，试图为老人倒上一杯水。突然一声断喝吓了我一跳：“放下！不要动这个杯子！他们的碗在窗台上！”
　　 我不情愿地放下杯子，回头，窗台上真的堆放着几只油污且带有豁边的粗泥碗。而不远处客厅转角的瓷砖上，一只簇新的不锈钢盆子却在那里熠熠闪烁着光泽。
　　 那一刻，我按耐不住地冲她吼：“你这样子是不是太过分了！你对她有多大的仇恨，竟这样对她？”然后我就摔门而出！有人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但是，任何一个有点良知的人绝不会熟视无睹的。
　　 唉，世人都说，养儿防老，殊不知演变到最后，很多都成了养儿弃老，养儿虐老！老人的遭遇竟不如一条宠物犬！我想，犬通人性是天性使然，而人不如犬是不是社会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