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小时候的事儿该怎么说起呢？因为我们调皮捣蛋的事儿太多了。嘿，掏鸟窝、偷鸡蛋、偷瓜、摸鱼……嗨，太多了。
　　 我就先说说我们滚铁环的事儿吧。
　　 那年我们刚上学。有一天体育课上，老师终于让我们滚我们早盼望着的铁环了。这是学校不多的几种娱乐用具里我们最向往的一种了。遗憾的是，一下课，老师就把铁环收回去了。对我们来说，真像酒鬼刚探起酒瘾来，酒瓶子就被夺走了一般的懊恼。而下一节课正好是自习课，老师辅导完我们刚走，所有的男生就轰一声像马蜂起了窝，窜到一块儿吵开了滚铁环的事儿，那情形就如同当年好不容易看了场电影，第二天聚到一起谈论电影那样的兴高采烈。就如同越谈论电影，越想再看一回那场电影一样，我们越谈论滚铁环，就越想再滚一回铁环。
　　 忽然，老师又进来了，我们像落在场面上活蹦乱跳的雀儿，一见人进了场面就呼啦一声飞入场面旁边的树上没了声息一样，呼啦一声就各就各位，没了声息。
　　 老师是没逮我们个现行，但还是看见了我们捣蛋的影儿，骂了我们一顿，开始留家庭作业，然后就宣布放学了。
　　 老师还没出教室，我们又轰一声像马蜂起了窝，争着往教室外跑。一出教室，男生们又赶紧攒成了堆，继续谈着滚铁环的事儿，顺着大路一路走，每到一个路口就分流一股子男生。
　　 我们村的男生也从大队人马里分流了出来，拐上了自己村的路上。可是人少了，反而谈得更热烈了，因为这时人人都能参与进来了，不像刚才，人多，发言时能争取到人们的注意很困难，所以很多人只有听人家说的份儿。
　　 这时，我们可以说是人人在说，人人在听，好不尽兴！忽然，一股大粪的恶臭扑面而来，我们措手不及，被灌的满鼻子满嘴，恶臭就顺着来不及关闭的喉咙畅通无阻地灌进了我们的胃里，就在我们的胃里翻江倒海了起来，恶心的我们直干哕，这才都一手捂住了鼻子嘴，把干哕强压了下去，赶紧瞅睹左右，才看见是村里攒粪的光棍老汉王四，从后面担着一担黄汤汤的大粪走过来了。我们就跳着脚大骂王四的鸡巴没有窝，因为小孩子对那些另类的人是常欺负的。
　　 王四因为我们揭了他的短，就恼了，咚一声撂下担子，黄汤汤的大粪就晃荡起来，潽出桶沿子。只见他提起扁担就追我们，我们就笑着大骂着王四的鸡巴没有窝，撒腿就四下里乱跑，王四不知道该追哪一个，就骂骂咧咧地转回身去挑粪桶去了。
　　 但我们的玩兴被逗了起来，等我们骂着王四的鸡巴没有窝，又聚到了一块儿，有人说，咱藏在路边的渠濠里，等王四过来了，拿坷垃打他。我们齐声响应，窜进路边的地里，用鞋跟踢碎了冬天地里冻成一坨的坷垃，拣的满手都是，就学着电影里的侦察兵，一忽霎就藏进了渠濠里。等王四来了，就欢呼一声，一齐跳起来，一齐扬起了胳膊，顿时，坷垃雨就向着王四飞罩过去。
　　 王四先是傻呆呆地愣住了，第一阵坷垃雨噼噼啪啪打在了他的身上粪桶上扁担上，有一块儿坷垃被丢进了桶里，溅起的粪汤泼了王四一裤腿。等第二场坷垃雨向他飞罩过来，他才像被小狗偷咬了一口的大狗一样恼恨无比，一撂粪桶，一只粪桶滚进了路沟，一只粪桶咣咣咣地顺着路坡一路的滚，黄汤汤的大粪泼洒了一路。
　　 只见王四咬牙切齿，像解放军握枪冲锋一样，握着扁担向我们冲过来。我们呀一声，兴奋慌乱地四下里飞逃，王四又不知道该去追谁，跳着脚骂我们，我们也回骂着他，就欢天喜地地绕开他又聚在了一齐，大谈特谈着王四的狼狈相。王国强大叫道：“咱能滚铁环了！”
　　 我们吃惊地望着他，他卖弄地说：“把粪桶上的铁圈儿弄下来，不就是个铁环吗？”
　　 哈，我得给位看官说明一下，当时村里的粪桶是木头桶，用铁圈儿箍着。
　　 李小龙蹙着鼻子说：“不行！不行！臭死人了！脏死人了！”
　　 王国强就急了，眨巴眨巴眼睛说：“咱用土把铁圈儿上的屎痂子杵掉不就不臭不脏了吗？再不，就用石头磨一磨，把铁圈儿磨明了，谁还说它是粪桶的铁圈儿呢？可不管怎么说，咱有个滚的，总比没有强呀。”
　　 我们被他说动了心，一齐欢呼了起来，仿佛那铁圈儿就等我们去拿。可李小龙说：“你怎么往下弄呢？还有滚铁环的钩子，你去哪弄呢？”
　　 这如同一瓢水倒进了滚水里，哗啦啦的翻滚声霎时没有了。我们一时沮丧的静了下来。可马上像滚水又翻滚开了那样，我们七嘴八舌地想开了主意，很快这些主意就拢到了一起：用钳子改锥把桶圈儿撬下来，用粗铁丝窝个钩子，因为村里的晾衣绳好多都是粗铁丝做成的，不愁弄不到粗铁丝。
　　 办法想好了，我们欢呼一声，开始落实钳子改锥该谁从家里拿，因为当时都穷，这样的工具没有几家有的，而有这些工具的人家都把工具当个宝，哪敢让自家的孩子碰一碰呀。我们就你推我，我推你的，最后就有一个人怎么也推不开了，那就是王老幺。
　　 王老幺先还沮丧，但我们给他一戴高帽子，说这事儿成不成全看他了，他就充满了舍我其谁的豪情，一拍胸脯说：“钳子改锥包在我身上！”
　　 我早早地吃了晚饭，就窜到了村街上。正见李小龙也兴头头地直往我家跑。我一叫他，他一笑，站着等我。然后我们就去找别的伙伴，可没走多远，就都在村街上碰见了，一点人数，就差王老幺一个人。
　　 我们就叽叽喳喳着往他家走。到了他家院墙前，都闭上嘴，猫着腰（实际上根本不用猫腰。），踅到他家院墙下，再小心地踮起脚，把眼睛从院墙上露出来，往里一瞭，见院子里除了他家那条大黄狗不高兴地走来走去，恨恨地乜着在院子里自得其乐地觅食的三只草鸡外，没一点儿动静。门窗更是黑铁铁的关闭着。
　　 我们就学着小兵张嘎，呱呱地来了几声青蛙叫，因为我们太崇拜张嘎了，规定叫人就用青蛙叫。可我们没把王老幺叫出来，却把一个大人远远地叫来了，只见他顺着村街溜溜地走来了，乜着我们骂一声：“大冬天的哪来的青蛙了，又要去哪害人去？”
　　 我们赶紧老老实实地贴着院墙站成一溜，因为我们这伙人正是人见人嫌的时候，所以最好别招惹大人轰我们走。果然，这个大人见我们老老实实的，就不放心地乜着我们走过去了，我们就又活洒了起来，都把眼睛露在院墙上，谁学青蛙叫的时候，才猫下腰去，用手罩个喇叭，呱呱地叫。可就是不见王老幺出来。我们就急了，一齐猫着腰学青蛙叫，真是声震屋瓦，吵的院里的大黄狗不高兴地叫了几声。只有我还把眼睛露出院墙，盯着王老幺家的门窗，忽然冲他们摆着手低声说：“别叫了，出来了。”
　　 他们一齐把眼从院墙上露出去，纷纷说：“咋不见呀。”
　　 我：“在窗玻璃后面摆手呢！这个鬼，搞什么名堂。”
　　 他们定睛细看，才从幽暗的窗玻璃上看见幽暗的王老幺冲我们焦急地直摆手。
　　 大黄狗懒洋洋地叫着向我们走来，它和我们太熟悉了。我说：“咱走开些吧，要是惊动了他老子，怕是不让他出来了。”
　　 大伙就走到了一边，心焦地等。好一会儿，才见王老幺鬼鬼祟祟、慌慌张张地冲我们跑过来，离我们还有十来步，就冲我们向前直甩手。大伙莫名其妙，见他一脸生怕我们叫出声来的焦急神气，我们又不敢问他，他就愈发向前甩着手。
　　 我明白了，说：“他让咱们赶紧往前跑，这里呆不成。”于是我们扑踏踏地往前跑起来。出了村口，才停了下来。王老幺也就满头大汗地追上了我们。我问他拿上了吗？他喘着粗气，不答话，自豪地隔着衣服一拍裤带，再气派地向前一挥手。我们就欢呼起来，簇拥着他往场面跑。
　　 当时村里的一切东西都集中在一起，我们习惯把那里称为场面。
　　 我们很快在大粪堆前找到了那担粪桶，因为桶帮子上冻着一疙瘩一疙瘩的屎，恶心的人一时都不去动它。有人自告奋勇，伸手拎起一只粪桶，拣起一块儿石头茬子刮着桶帮子，我们就不好意思缩手缩脚了，也动起手来，一会儿，桶帮子就刮干净了，于是我们开始卸铁圈儿。但我们的劲儿小，用钳子夹不牢铆钉，只得用改锥撬铆钉，也撬不动。
　　 我们就泄气地摇开了头。李小龙边哈着冻红了的手，别冲我说开了风凉话：“我说弄不下来，你硬说能弄下来了，结果怎么样？哈！”
　　 我被刺挠的直咬牙，但是事实摆在这里，只得任人家刺挠他。大伙也怨我让他们瞎忙乱了一通，就任着李小龙刺挠我。眼看我要翻脸和李小龙干起来了，就听王老幺笑的直捂肚子。我们骂他疯了，他却用手指点着李小龙说：“他吃屎呢！”
　　 李小龙一惊，继而怒道：“你说谁吃屎呢？”
　　 王老幺笑道：“你的手刚才拿过什么？”
　　 李小龙：“粪桶呀。”
　　 王老幺：“你的手现在在哪里捂着？”
　　 李小龙明白了过来，赶紧把捂在嘴上哈气的手拿开了。
　　 我们哄堂大笑了起来。李小龙觉得丢了个大丑，讪笑道：“嗨，我不耐冻。哈，要是现在能烤烤火就好了。”
　　 我惊叫一声：“对了，咱用火烧！桶上的木板烧了，剩下的不就是铁圈儿了吗？”
　　 他们惊叹着这可真是个好主意，可马上又难住了——还得跑回家偷火柴呢，大老远的谁愿意辛苦一趟呢？果然人人都畏畏缩缩地看着大家，生怕大家哄起来逼他辛苦这一趟。一时间静悄悄的。
　　 我叫了起来：“那不是饲养房吗？咱去那里偷吧，饲养员这会儿准回家吃饭去了。”
　　 我们又高兴地欢呼一声，然后互相打着手势：“别出声，说不定饲养员还没回去呢。”就悄悄地，训练有素地摸到了饲养房前，果然见门锁着，才都松了口气。我就翻进牛圈里，从饲养房开在牛圈那面的盆口大的方洞里钻进了饲养房。他们就从门缝里看着我在黑屋里像个黑影子似的四处的乱摸，他们小声七嘴八舌地提醒我往哪摸，可都摸空了。我就发火了：“你们再瞎指挥，我就不找了。”
　　 他们就都闭了嘴，看着我瞎摸。一会儿有人就没了耐心，说：“算了，饲养员总是把火柴揣在兜里拿回家了。”他们又泄气了，不再趴在门缝上看我了，要不是王老幺拦着，他们就丢下我走掉了。
　　 忽然，我从牛圈里翻出来，一着地，就高举着右手摇着，我们听见哗啷啷的声音，知道找到了火柴，就高兴地簇拥住我，问我是从哪摸到的，我说是从炉灶壁上的一个小洞里摸出来的。
　　 于是，我取代了王老幺的领袖位置，气势磅礴地向前一挥手，他们就跟着我跑到粪桶前，拎起粪桶，跑到场面，一人抱了一抱麦秸，跑进了野地里，在一条僻静的渠濠里堆好了麦秸。有人和我就把粪桶压在麦秸堆上，我两把把粪桶提溜下来，说压住点不着火。他们也不敢说反对意见，谁让我现在是他们的头儿了呢？他们现在是众星捧月一样围绕着我转了。
　　 我先在麦秸堆下迎风的一面用手一掏一拱，做成个小窝，然后不负众望地把第三根火柴划着了，用双手捂着做了个灯罩，小心地跪下来，把灯罩小心地移进那个小窝里，才慢慢把着灯罩拆开来，火柴就点着了一根麦秸，一星火苗窜了起来，又点着了一根麦秸，很快的三星四星火星并成了一簇火苗，这簇火苗欢腾了起来，飞窜了起来。他们欢呼雀跃了起来。我又顺着渠濠拣来了枯枝，丢在火堆上，他们也有样学样，这堆火就噼噼啪啪地更旺了。我这才把粪桶丢进火里，粪桶就噼噼啪啪地烧了起来。我用枯枝拨弄着粪桶，好让它烧的更旺。我们不甘心呆着，也拿着枯枝拨弄着火堆，火更旺了，把人人的脸都映的红通通的。
　　 一会儿，粪桶的木板就烧成了灰。四个铁圈儿烧的红红的，我们就笑哈哈地用枯枝把它拨拉了出来，一时束手无策。
　　 我说：“铁匠打铁用水浇铁，咱用尿浇它嘛。”
　　 于是，我们嘻嘻哈哈地都掏出鸡鸡来，围住四个铁圈儿，没有尿的也硬挤出些尿来，把脸憋的通红，把屁都嘟嘟地努出来了。哈呀，那场面可真热闹呀，在嘶嘶直叫的尿臊汽中，我们你逗我的鸡鸡，我逗你的鸡鸡地闹了一阵子，才系好裤带，才又想起了铁圈儿，都低头一看，早黑黢黢的了。
　　 我伸手小心地一摸，嘿！不烫手了！于是，我们你争我抢地都要拿铁圈儿，不，这时该叫铁环了，我怎么也喊不住，因为这时我的火柴没用了，他们也不认我这个头儿了！直到一只铁环被拉扁了，才都吃惊地停了下来，不再争抢了，才想起还有钩子没窝呢！于是我们就往村里走，就商量着该偷谁家的凉衣铁丝。可是一直到了村口，也没商量出该偷谁家的。
　　 我忽然站住了，说：“咱得把铁环藏在野地里，这样拿进村里，万一碰上人就坏事了。”
　　 于是，我们就拐进野地里，用脚后跟踢起些冻土来，埋好了铁环，进了村，一家一家的往过踅摸。嗨，瞅见这家没人（因为当时没有电视，冬天晚上人们爱串门儿，谁家黑灯瞎火的，总没人。），要偷，这个就说，这是他大爹家，不能偷。瞅见那家没人，要偷，那个说，这可是王三的家，那家伙凶的很，拳头赛过铁锤，就都害怕地绕开了。就这样放弃了好几家，才瞅见一家也没人，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就偷这家！’因为这是李寡妇家，我们不怕她。她的儿子虽然比我们大几岁，也是个软蛋，常常被我们一哄而上脱了裤子耍他的鸡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