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刘老太太就起来了，媳妇子枣花过来：“妈，今天你生日，我给你找两件干净的衣服换上。”枣花掀开老太太的红柜，一个包袱一个包袱的找了很久，都是些刘老太太儿女给买的衣服，买回来老太太稀罕一阵舍不得穿，都板板整整放在包袱里沉睡了。枣花找了一条藏青色裤脚带绣花的裤子，一件涤纶棉麻灰白色上衣。刘老太太猫在炕上，问了句：“谁生日啊？”
　　 枣花说：“你生日，今儿他们都会来。赶紧换了你身上的衣服。”枣花凑近老太太，一股子酸臭味扑进鼻孔，枣花本能的皱了皱眉头，刘老太太自打去年摔了一跤后，整个人就神志不清了，清醒的时候，还晓得在院子里菜地拔拔草。糊涂时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但枣花还是有福的，刘老太太还能把屎尿送到外面露天厕所里，不然，要是拉在炕上，你做媳妇子的不给收拾那不是在屯子里炸锅了？
　　 刘老太太又犯迷糊了，不肯把脏兮兮的衣裳脱下来，之前也是。不是枣花不给洗，刘老太太不脱衣服，怎么洗？还有，刘老太太现在都不分季节了，大夏天热的都能捂出虱子，刘老太太反季节将线衣穿在身上，也不喊热。枣花的男人是刘老太太的老疙瘩，自将枣花娶进门后，刘老太太一直和老六两口子在一起过。老六罗锅吧唧，后背就像一只大骆驼，有着厚厚的驼峰，肉乎乎的，去摸一把硬邦邦的，仿佛一个老鳖的壳儿。
　　 刘老太太的丈夫是国营缫丝厂工人，那年代工人可是香饽饽，刘老太太十三岁就以童养媳的身份进了刘家。刷锅扫地做大锅饭，那暂个子矮，刘老太太就搬三块砖垫在脚底下，在锅台前做饭。小布丁点的一个黄毛丫头，还流着大鼻涕。不过，男人的妈挺喜欢老刘太太这媳妇子，嘴好又勤快，家里家外打扫的干干净净。趁着月亮地跟着婆婆纺线，一穗一穗的茧线，给家里添置不少的油盐酱醋钱哩。刘老太太十六岁后，个子长高了，头发越来越黑，皮肤也白皙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和三爷子，也就是她男人，兄弟三个，排行老三的刘福奎结婚了。
　　 刘福奎虽然比她大三岁，对儿女之间的事情不是太懂。那天三叩九拜，和老亲旧邻吃了喜酒后，就醉得一塌糊涂，夜黑不知道进新房，还是他妈他爹找大哥二哥将他架到了新房。刘老太太一身红装坐在炕沿上，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今夜没戏，对着男人哇哇吐了一地的污秽物，也是一阵恶心。俯下身将那堆脏物收拾了，男人呼噜撼天还是没有醒来。只好给男人脱了衣裤，在他身边躺下了，一夜无话。
　　 老刘太太是在新婚第二天夜里，在一只手擎着煤油灯准备歇着时，偶然间碰触了媳妇子那柔软的胸脯，一瞬间，生理反应让刘福奎体内就像一团火在燃烧。还没等喜儿上炕，刘福奎拦腰抱起喜儿上了炕，扎进被窝，因为是冬天，刘福奎放下窗帘，扒掉了喜儿身上的遮拦，煤油灯下那个素白的通体，是几年里刘福奎从没看到的。为了不让两个人造成笑话，给屯子里的人留下把柄，喜儿，也就是我的三奶奶一直和婆婆住在一个屋，一铺炕上。三奶奶的公婆早就分房住了。那暂的人封建着呢，喜儿的婆婆公公生了六个娃子，一憋气生的，就是在那老炕，连眼珠子都没磕巴一下，就像老母猪生猪崽子，生完后，剩下的事情，便是女人漫长的伺候孩子的岁月。女人一心扑在做家务抚养孩子的事儿上，那里有心思行床第之欢？公公就生着气，好端端的两口子，里屋一个外屋一个。
　　 喜儿，我三奶奶后来说，老公公差点在凤城做了倒插门女婿，就是因为婆婆自己的女人不让碰。不过，三奶奶大婚第二天晚上，被男人刘福奎好一顿搓揉，上上下下的耕耘布雨，忙乎到鸡叫，刘福奎最后从喜儿身上吐露下来，闷闷的说了句：“操！要知道搞女人这么爽，我早把你做了，白瞎了这三年，你吃着俺家的饭喝着俺家的水，俺愣是没捞着弄。”喜儿娇嗔的一笑，掐了他一把，“死鬼，赶紧的歇着吧。”
　　 就这么尝到男欢女爱甜头的刘福奎上班走神，满脑子都是喜儿白花花的身子，和那诱人的乳房。一下班，不干别的，如果喜儿在厨房，他也会将喜儿抱进屋里，云雨一番在做事。如此，他们的儿子一年一个，一口气生了六个带把的，母以子为贵，喜儿，我三奶奶由于是刘家的大功臣，所以，不久，当年事已高的婆婆要把这个家的大权交给喜儿时，喜儿和刘福奎虽然推辞，但是，喜儿我三奶奶还是接受了。
　　 我三奶奶一生没什么故事，但是她的男人刘福奎，重蹈了喜儿公公的覆辙，看上了缫丝厂一个女孩。那段时间刘福奎彻夜不归，问他，唐塞说厂子加班，喜儿，我三奶奶生养一大帮孩子，累的什么似的，哪里有时间去追踪调查男人的隐私。偏这样，给了刘福奎风流韵事的机会，直到那个叫风铃的女孩舔着三个月的身孕来家里找三奶奶了，这事才东窗事发，如何收场？第一，风铃要求刘福奎立马离婚，和她结婚。第二，给大笔赔偿，不然将刘福奎的丑事抖搂给厂长，开除他公职。喜儿也是见多识广的人，你想想那暂十几口的家，让喜儿调理的井井有条，婚丧嫁娶，人情世故，统统是三奶奶的安排。在嗮谷场扬长打碌碡，抢稻子均是三奶奶一手安置的。上纲上线的事儿，刘福奎成了丢手掌柜，他除了工厂到家这两点一线的生活模式，家务和十亩田地的活路都离不开喜儿。因此，遇上这事，刘福奎慌不择路，倒是喜儿很冷静，先是安抚住风铃，问她到底要多少赔偿，风铃当初跟刘福奎上床，无非是念及刘福奎的家资。小打小闹的实惠敲开了她女孩的心扉。这么着，事情既已如此，遇山劈石，碰海造船。风铃说要三百元钱，五担谷物。喜儿说：行，空口无凭，我这就去借了钱，回头你我立个字据，从此后我们两不相欠！”
　　 到几家亲戚那里借了钱，自己手里纺线加上刘福奎开的工资正好够三百，那五担谷物，喜儿让已经十八岁的大儿子去挑了来，码着黄昏的节骨眼去的另一个村子的风铃家。立了字据，又画了押。才算平息了此事。但是，喜儿不放心，主动陪着风铃去县医院做了人流。
　　 这么一折腾，本来一家人可以吃两个月的粮食，一年穿的衣物都给卖了。刘福奎自觉有愧，自从再也不在外面勾三搭四，一下班就回家。
　　 三奶奶性子刚烈，自己在家带着娃子，屯子里的五老黑就想欺负她，喜儿个子高，也长得标致，五老黑当时是村里的治保主任，隔三差五下来寻访，实际上是想好事呢，他一来，喜儿，我三奶奶也是笑脸相迎，让座倒水洗水果，五老黑如果动手脚，喜儿端起热水杯就泼在他脸上，为这事五老黑分地量田时，就把薄地分给喜儿家。我三奶奶不吃这一套，气呼呼找到村长刘大年，“凭啥，把不好的地块给我们？刘村长，今天你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喜儿这臭婆娘就不走了，看看你还怎么办公！”喜儿一屁股坐在村干部办公的屋子里不走了。
　　 刘大年知道喜儿，这刘福奎女人的厉害，只好答应去看看，到了现场，一瞅还真是，明白是五老黑做的手脚，就重新打破地块，量了一遍。喜儿，我三奶奶，不会让屯子里那些心怀叵测的男人吃到她的豆腐。
　　 这么着，在大儿子要结婚的年龄，刘福奎和三奶奶拿出积蓄，先给盖了四间草房，取回了婆娘。就分家另过了。老二成了上门女婿，因为对方只有一个闺女。老三这坎儿，也是喜儿苦把苦熬和男人给盖了三间瓦房，因为当时农村已经时兴瓦房了。讨回老婆不到一个月也分出去了。轮到老四，刘福奎就想退下来，让老四接他的班。这下子捅了马蜂窝，兄弟几个因为刘福奎和喜儿老人偏心眼，将吃国家粮的机会给了老四，都像被狼撵了似的，跑到老宅院里找老人算账，老大老二都一致意见，“你能把这个机会让给老四，以后你们两个老人有病有灾不要找我们！”
　　 喜儿咬刚嚼脆说：“都是亲兄弟，这世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不管你们谁接你爹的班，都是一样的，我和你爹从来都是一视同仁，啊？你们说娶媳妇盖房子哪一样离了我们，你们做的了？至于以后我和你爹嘴歪眼斜不能动弹了，你们不赡养不要紧，我们在这老房子就死在这里了！”
　　 争执也是白扯，刘福奎还是将这个接班的事儿，让给了老四。
　　 就在老五也结婚分出去后，剩下这个罗锅吧唧，说话慢吞吞地当鳖一辈子也爬不到河沿的老疙瘩，到了三十还没人肯嫁给他，看了几个对象，都因为他的长相吹灯拔蜡了。
　　 在同一个村子的枣花也是个剩女，一来个子有点矮，脸蛋子黑乎乎的，还有雀斑。二来，枣花的二哥得了抑郁症，枣花的父母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需要人照顾，于是，枣花在家赶着小驴车上山下田，一直在终身大事上没有着落。
　　 这刘福奎闲赋在家后，东溜溜西逛逛就打听到邻村有这么个老姑娘，回家来说给我三奶奶听。我三奶奶立即找孙木匠，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孙木匠，在眼瞅着三奶奶送来的软乎乎的蛋糕和两瓶高粱酒后，故意推辞说：“怎好这样，吃你的东西？三嫂子啊，你平时不登门的，登门就是有重要事吧？”
　　 三奶奶没有坐，面对孙木匠的小巴巴眼说：“孙东先，你就是嫂子我肚子里的蛔虫，中，我也是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家老六也是三十的人了，往日里你这做叔叔的也没少跟着操心，那这坎儿正巧有个茬儿，嫂子我就拜托你去给说说，当然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哦，嫂子，这个就见外了，你家老六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说吧，谁家姑娘？我这就去办。”
　　 “东沟，老王家的老姑娘叫枣花。”
　　 “中，嫂子。你我乡里乡亲，这事儿成与不成，我先走一圈，你在家听我消息吧。”
　　 喜儿，我三奶奶知道，那几斤奶油蛋糕和高粱酒可是当时市面上比较昂贵的东西。如此出手，你孙木匠不看僧面看佛面，能不走一遭？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一点不假，这在任何朝代都是一句真理名言。第三天，孙木匠骑着那辆海燕自行车，链盒子桄榔桄榔响，一歪一扭的在屯子那条牛肠子细的小道上，哼着：树上的鸟儿成双对，我与娘子把家换，就进了在屯子中央的已经翻新成五间瓦房的三奶奶家。
　　 一进院子，孙木匠就扯开了公鸭嗓子喊：“嫂子啊！喜事啊!大喜事！”
　　 门前那棵老白杨树上，一对喜鹊正在谈恋爱，很暧昧的偎依着。秋天刚进了屯子的门槛呢。
　　 三奶奶答应了声，迎了出来。三奶奶知道一大早喜鹊的叫声已经告诉她，今天不仅贵客临门，还有喜事造访。果然，这个孙木匠来了，大嘴上叼着一只黑呼呼的烟斗，将车子倚在土墙边上，“哎吗，我说嫂子啊，我的嘴皮子磨得锃亮锃亮的，你看看我这双布鞋，都磨跑偏了，这闺女才答应的，你说说，如今个的女孩子吧，一张嘴狮子大开口，给老六要多少彩礼？五千！我的天，五千，两匹骡子的价钱！嫂子啊，我孙木匠大小也是远近有点名气，就老王家那两把刷子哪里是我的对手，所以啊，我给彩礼勒下价了……水水，渴得慌。”孙木匠喊着口渴，一副居功自傲的架势。
　　 三奶奶倒了热水，又加了两羹匙红糖，孙木匠也不客气，接过去滋吧滋吧喝。“嗯，孙木匠，这事你没少操心，老六啊，你去院里把那只芦花鸡抓来，不重约莫五斤吧，你带回去让你家妹子杀了，今黑喝两盅呗。俺们刘家，包括你刘福奎三哥在内，都是知恩图报的人，等姑娘娶到炕头上，俺给你一条带毛的猪羔子，养活大了杀年猪！”
　　 孙木匠眼睛一亮，那可是大价码。孙木匠不是不识数，“嘿嘿，嫂子，莫见外哈，我去好好办就是了，老六你也别抓鸡了，待我把事情办利索的，你将老王家那老剩女娶回来，搂在你被窝里，你们再谢我也不迟。”这也不能空着嘴走吧？三奶奶左右逢迎，看得出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因此，不仅让老六抓了那只公鸡，还从箱子里拿出三尺红绸布：“孙木匠，这几尺布虽然不多，也图个吉利。让你家妹子给你孙子做个兜肚吧。”
　　 孙木匠的眼球子却在三奶奶家柜橱上那一只碧绿色的茶壶上转转，三奶奶心里骂了句：真是得寸进尺了，这个茶壶可是刘福奎他爷爷留下来的，至少也能买个五六百元呢。但是，得罪了孙木匠也不妥，孙木匠和老王家有点亲戚，一旦他挑拨离间，这事就得吹，三奶奶一咬牙，为了光棍子老疙瘩，就把碧绿色的茶壶送给了孙木匠，俗话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孙木匠第二天就张罗老六和枣花在三奶奶家相亲，其实这只是一个过程，孙木匠在就把老六的情况以及三奶奶三爷爷的事情交代的清楚了。枣花一开始不同意，听说还罗锅，尽管不重，那也扎眼。孙木匠说：“枣花，不是我说你贬低你，你吧，既没有相貌，也没多少文化水平。上不能文武，下不能干粗活累活，也就老六这罗锅子不嫌弃，要是好找，你早就拖儿带女了，你都多大了你，还挑剔。”
　　 论辈分，枣花的母亲是孙木匠的远支舅妈，孙木匠和枣花两家一直是有来往的。逢年过节杀猪宰羊互相来家做客喝酒呢。所以，孙木匠的话枣花和她爹妈不得不听。那天，枣花梳洗打扮了一下，平常也没怎么打扮，那天先上集口买的新衣裳一双平跟布鞋，稍微收拾了下，人随衣服马随鞍。一打扮还这是那么回事，坐在孙木匠的自行车上，一路桄榔桄榔来了。
　　 三奶奶家院落里早就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人，他们都想看看老六媳妇子长啥样儿。三奶奶沉着冷静，端水倒茶洗水果抓瓜子招待来的人，不管是谁只要在她的地盘，三奶奶是一视同仁。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以往的为了地头墙边那些破事打架斗殴的人，今儿只要来了，三奶奶都高高兴兴开门迎接。三奶奶穿着黑色衣裤，大脚板挪腾着，一看就是个雷历风行的人。她撑起着刘家的一大片天空。而这个时候这种场合，刘福奎唯一能做的只是和人拉呱，刘福奎这一生最津津乐道的是吃的问题，在他那里一切有关吃的话题都是如此的诱惑人，似乎他的女人我三奶奶就是仙女下凡，刘福奎最擅长的就是和人们大讲特讲自家女人会做菜，人家再问：那在床上功夫如何？”刘福奎我三爷子吸了吸嘴说：“操！那种事，谁不晓得还用说吗？嘿嘿，关上门脱了裤子就干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