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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高密行


作者:春里醉客 秀才,1522.9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317发表时间:2014-08-22 17:17:49
摘要:走进莫言家乡,找回一种真实

“世上有多少个朝圣者,就有多少条朝圣路。每一条朝圣的路都是每一个朝圣者自己走出来的,不必相同,也不可能相同……只要你的确走在自己的朝圣路上,你其实并不孤独。”—周国平
  
   一
   G字头的速度,果然不同凡响,没等回过神来,站台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呼啸着向前,似一把出鞘的利刃,飞快地割切着堡垒密布的城市。锋芒所向,一簇簇一层层缠绕的楼群被分断、撕裂,然后毫无顾惜地抛向身后,一骑绝尘般杀出雾霾笼罩的包围圈。
   凭如此速度我似乎该兴奋,或者乘着如此的气势而燃起激情,但此刻我的内心却少有的淡然,虽不平静,也没有燥动,甚至还隐隐潜滋着一丝惶惑。我知道出现这样的状况一方面年龄作祟,年愈不惑的人因为见识了太多的起起落落,心里早已包裹上一层硬壳,阻断了感性神经的内外联络。另一方面可能久居都市,习惯了压抑、麻木、装腔作势和循规蹈矩,在世态炎凉的慢慢蚕食中,流失了原本的质朴、真诚和实在,连情绪变化的距离都刻意限定在俗世认同的区间。
   高铁车厢的狭长,不同于普通列车的是沾了金钱的光被人为的划分出等级,一等车厢少一排座椅大了点空间,二等车厢多一排座椅略显拥挤,以空间大小划定等级是不是传统使然不得而知,但人是不是也要随活动空间的大小而划分呢?恐怕答案并不那么简单。我当然属于二等车厢,语不惊人,貌不出众,头顶没有光环,生活不是焦点,上不了头条,也玩不出八卦,思想简单,经常被某些聪明人愚弄尚不自知,还得过且过知足常乐的一介俗人。
   车厢里人不多但很嘈杂,南腔北调的杂烩,有粗声大嗓毫无顾忌地谈笑风生,有三三两两和风细雨地柔情蜜语,间或有孩子放肆的嚷和委屈的哭。还有打牌的争执,喝酒的狂放,听歌的摇头晃脑,瞧电脑的沉默和玩微信的自嗨……所有的一切都如每个日子里的真实存在,丝毫没有因为飞奔在路上和坐进哪个等次的车厢而发生改变。
   车窗外,暮春的景色缤纷却难说平和。
   远远随行的山丘像正经历叛逆期半熟不生的疯魔,阴晴难定的脸,不修边幅的散漫。时而敞胸露怀,光秃秃沟壑突兀,干巴巴面黄肌瘦。时而掩襟掖裤,长长短短毛发贲张,黑苍苍蓬头垢面。时而迎头讪笑,涎咧咧地套着近乎。时而躲在云后,半隐半现地调皮。近处的田畴像画定的方格,规规整整的水田已灌满了水,在黑样的框线分格中,白亮亮的连成片。长长短短的旱田,按地块的形态和走势犁出条状的垅沟,可以看出播下种子的模样。路旁的树结联成绿色的长廊,高高低低地随风摇摆,和那串呆板木讷的铁丝网柱一起,默默守望。野草和野花偶尔也点缀一下视线,证明着季节的坚持和大自然成员间的相互依存。
   窗外的风景和窗内的风情拼接出一幅看似熟悉又相对陌生的画面,眼睛和心不自觉地形成对立,理想和现实之间没有过渡阶段,走进和走出只在一念之间。
   索性闭上眼睛,寻片刻的清静聊作安慰,哪知刚才掠过的那山、那水、那树、那田、那花翩翩然鲜活,正疏导我的呼吸,诱引我的惬意之时,一阵恼人的如雷鼾声和不和谐哄嚷骤然侵入,夹杂几个打电话的高声,让我不得不睁开眼睛重新回到现实,原来列车已经到达天津站。
   乐意不乐意都无法改变,高兴不高兴都要存在。无可奈何也好,愤世嫉俗也罢,跳不出红尘,那只有适应自然的法则。既然有人的地方就会千奇百怪,看风景解一路风情,何必再增加多余的寂寞和烦恼呢?只要有路即使再挤也得向前走,下段路当不会有太大改变。
  
   二
   这不是一次纯粹的旅行。
   当第二届全国情感主题散文大赛颁奖的参会邀请置于案头,我正忙得不亦乐乎。至于何时、何地、及相关事项根本无暇顾及,而且多少带有“一遭被蛇咬”的漠视。因为几年来随着参会次数的增多,类似的参会邀请也收到多份。对于一个爱好文学,喜欢码字的人来说,这样的通知不啻天大的喜讯,毕竟在某些特定的场合,特定的环境下,自己辛苦创作的文字被肯定和认可该是多么大的鼓励和鼓舞,但参加过几次相似的活动之后便觉寡然失味。太多的草台班子,太多的以钱买奖,太多的旅行团样的颁奖会完全颠覆了文学的纯净和圣洁,混乱了文字表达真情的思维,违背了我这颗爱好的心,自此我开始讨厌和拒绝那些泛着低级和噱头的邀请。
   至一周后整理材料堆时无心翻出,才有一打无一打的阅读。扫过参会通知,内容大同小异已经不会再让我怦然心动,但“全国情感主题散文创作研讨会暨大赛颁奖会特别邀请您予会,……同时参加‘红高粱之约’莫言家乡文学之旅采风笔会……”的两行文字却让我立即生出了莫名的兴致。
   “高密,莫言!”这两个字眼显然具有十足的穿透力,直接敲打我的心“咚、咚”直响——
   “不管多忙,我都要去看看。”下定决心的那一刻,我知道所有的忙碌和繁杂都变得不再重要。
   很长时间以来,旅行已经成为经常慰藉我精神生活的一种习惯。每当不堪重负、心生迷茫、郁郁寡欢、孤寂无助的时候,我就会选择“离家出走”,逃避那些尘世的无奈和人情冷漠,在相对简单的放逐间,拥有了和自然的亲密,在天大地大的空间里寻找自我渺小的影子,然后窃笑那点狭隘、粗陋和目光短浅,冲淡因为追名逐利带来的所有压力和烦恼。
   高密在我的记忆中几乎未听过地名,若非近些年随了莫言的名气有所了解,否则只是一片空白。但从纯旅行的需求而言,这里当不会作为我的选择方向。莫言这个名字不算陌生,二十多年前看过电影《红高粱》之后听说过,那时的我也才二十岁,印象里除了金熊奖,便是电影里红红的高粱摇曳,绰约如家乡的那块高粱地。直到近年,因为莫言的作品而掀起那场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文学争议沸沸扬扬,自然引起我这个爱好者的极大关注,记得怀着猎奇的心理读完《丰乳肥臀》后,又重温了《红高粱》,之后竟像上了酒瘾,一发不可收拾地接连阅读《透明的红罗卜》、《酒国》、《檀香刑》和《蛙》四部小说。感慨之余,很不经意地记住高密和“东北乡”,直到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由此开始更多搜寻关于莫言、关于“东北乡”、关于高密的奇闻轶事。当然这个娱乐致死的时代,只要你想看,什么样的信息都会源源不断的塞满眼睛,拥堵大脑。真与不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会“炒”,直接炒得发烫让人难辨真伪,才有雾里看花的神秘感,满足各方面的诉求。
   若非有这样如此机缘巧合,相信高密离我很远,莫言仍然保持着魔幻的神秘,“东北乡”也永远是一团难解的谜雾。
   踏上高密土地的那刻,我尽量放大眼神的界限,扫视后的回应没有让我感到惊喜的特别,一座和我想象中的小城并无二致。路边打上的士,与黑黑壮壮的司机开聊,试图能挖掘一点我臆想的特别。
   “这里到××宾馆多长时间?”
   “7、8分钟吧。”浓厚的方音,他憨憨的脸上表情淡定。我感到踏实,第一时间也印证了邀请函上的时间信息。
   “这里有哪些名胜古迹,或者特别点的风景区嘛?”进一步深入。
   “从哪来的?这地方没啥特别的,要旅游去青岛多好,也不远。”他微侧一下头,目光很真诚地扫过,回答不算热情但含着实在,性格很直率。
   “噢!这不是莫言的家乡、东北乡嘛!”我着意引导。
   “莫言当然有名了!诺贝尔奖,中国第一个。不过那儿不是东北乡,叫大栏乡平安庄。离县城30来公里,纯农村,就一个老院子,几间破泥房,没啥可看的。”他描述的简单如水,却在我的心里陡然升温。
   奔向“东北乡”,我回想链接着一段时间以来收集的各种信息,越是难辨真伪越有探究的好奇,何况心中本就挂着一道锁。
   进村的路还没铺沥青,一头连着田野,一头放射状掩进村落。车行处尘烟弥彰,缺少农村生活的人一定很难适应。胶河水傍着村子弱弱地流淌,不见“波光中的艳影”,也没有揉碎在浮藻间的彩虹,可见瘦瘦的水流里野生的水草和桥下湾出的水洼泛着绿色的苔藓,掘过的沙坑和沙沟左右着水流的形态。
   车停处,一横一竖两块木条钉制的简易指示牌索然肃立。横的那块板面儿像废弃的桌子或板凳截取的一段,颜色暗褐且斑驳,上边深绿色繁简相杂的“莫言旧居”四个字很清晰。竖的则是更随便的原色木条,到处可见的那种。“如此名人旧居的标志竟然寒酸成这样?不弄个高大上的,至少也得有点形象吧!(后来了解是莫言先生不允许那样所至)”我犯了嘀咕。
   顺指示牌向前,旧居沧桑地蜷缩在阳光和绿树之间。房与夯土的墙围出半亩左右的长方形院落,红灰瓦、黄土墙、灰色的砖和青色的基石统一的了色调。大门楼略显低矮,连不算人高马大的我站在下面居然生出“挺拔”的自信。漆黑的两扇门板和框子撑起斜坡的顶子,显示这里是唯一可以出入的通道。房子是典型的北方农村民居,红灰两色泥瓦拼凑的脊顶,木楞的屋檐,黄泥的墙剁到窗台,底下是粗砖和石头的地基。四间房以中门为柚左右各有两扇窗,细格的窗棂糊过的纸已经残破。屋内分开了工具间、灶间和卧房的功能。工具间里零乱地摆放着筐、犁、锄、耙和木推车一类。灶间里的两口大锅盖着竖秸(高粱杆儿)的锅盖,挂满了尘土而被压得向下凹陷。卧室里老式的箱柜匹配墙壁暗暗的颜色,显得屋子黑洞洞的阴冷。长条的土炕铺着炕席,一张不大的圆炕桌用来吃饭和招待客人,墙上的照片可见张艺谋和莫言笑吟吟盘膝而坐的情景。透过窗上的格子,可以看见窗台下面黄肌瘦的土地已被人踩得板结硬实。
   有心里准备,但真实到如此模样也让我唏嘘不已。
   曾经参观过北京灯市口胡同的老舍故居,那座不算大却整洁严谨的四合院,是按八卦的方位虚实相生,错落有致分布,契合着市井文化的内涵。我感叹过“丹柿小院”的淡雅,试想过周恩来、溥仪、巴金、赵树理等一干人物们谈笑间的风生水起,咂摸着京腔京味的《龙须沟》和《茶馆》。也参观过凤凰古城的沈从文故居,那座写满湘西历史符号四合院,斗拱飞檐与木结构的鳌头、镂花,彰显古色古香的悠久,也符合官宦人家的生活思维,感触过《人生五味瓶》、《人生石板路》和《长河》里的风月,更悟思文豪的处世哲学和态度。
   此旧居与彼故居的天壤之别直逼我的内心。虽然时也、境也的反差本没有太多可比性,但他们不一样的生活环境却培养了他们迥异的灿烂和光芒:生于都市的小市民老舍,见多了热闹里的凄凉,在大杂院里感慨市井小民的悲哀,在时代的阴影里记录活着的艰难;出身“官二代”的沈从文应该衣食无忧,所以才会倾力追逐“美与爱”的精致,把湘西的风情揉进生命的过程,体现人生形式的优美、健康、自然和不悖乎人性;那么莫言呢?一个出身于农村的穷苦人,是不是挣扎的经历开启了他敬畏生命,赞美生命,关照生命的一种思考呢?
   由是再一次想到自己。当唉叹生于农村,充满强烈逃离愿望的时候,我贪图的是安逸和热闹;当我得尝所愿,纵情享受都市的喧嚣和灯红酒绿的时候,我品味的是空虚和迷失;当我为活所累,开始厌倦和逃避的时候,我感觉的是冷漠和无助。当年龄超越了日子的速度,我变得六神无主。生活就这样不断地开起玩笑,让我一次又一次的在沉沦中体会惊惧、脆弱和恐慌,而且这样的情形还时常循环袭扰。
   驻足院外,听树林“哗、哗”的拍动手掌,张望寂然的菜园里那刚刚爬长了蔓的瓜秧,抚摸那盘不惧风吹日晒,孤独守望的石碾和村子里来来去去兀自神闲的老乡,是不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呢?过去的那些有所谓都是无休止的强加带来的烦恼。那些所谓的问号被渐渐还原的真实瓦解,一种精神悄悄涌上全身。
   人生只是一个过程,堆积了太多的奢望,虚幻便遮住了眼睛,让心也在患得患失里疲惫。选择旅行,其实就是寻找真实的过程。每一次出发都会看见不同的风景,而这些风景不管煞人眼球还是平淡无奇,都因为真实才吸引着旅行者的脚步。不同的人会从不同的角度给同样的风景下不同的定义,我又何必在意这样不同呢?真实才是生活的根本。“人生就像一场旅行,不必在乎目的地,而在乎的是沿途的风景和看风景的心情。”
   别样的风景,别样的真实,高密—“东北乡”—莫言旧居。
  
   三
   有一种错乱梗在心头已经许久,似一种间歇性的病毒,不经意间就会在周身流窜。我不知道病根儿在哪,也不知道何时被感染。
   喜欢文字从识字那天开始,因为文字的神秘,那些横、折、竖、勾、点的恰当和精致给了我无限的遐想,所以我特别敬仰造字的那尊神。渐渐的长大,又钟爱上了阅读,因为那些墨香之间,绘出万花筒样的大千世界,玩味每一点喜怒哀乐和酸甜苦辣,胸臆里便跳动生命的追逐。崇拜也尤如一棵种子,埋进心里悄悄的发芽,开花。
   朝着梦里的方向,年幼无知的我像模像样地拿起笔,梦想写出一个带着深邃目光、表情冷肃、不苟言笑、头放光环的巨匠,随意潜几句高深的词,造点拗口的句子就能当哲理或名言供人们品评或传颂,显示圣人般的伟岸。接踵而至的年少轻狂,我不假思索的恣意,期望以字为画,描绘莺歌燕舞般的美好和憧憬;能够以字为刀,愤世嫉俗样的揭露浅薄和阴暗;渴望以字为药,能化育苍生,教化俗世红尘里好恶错对和恩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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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第一部分写作者坐着高铁去旅行的见闻感受。坐在高铁之上,感受着车厢内的人情世态,感受着车厢外的暮春风景,写实的场景和充满拟人化的景物描写,勾勒出一幅幅真实的、热闹的、复杂的画面。第二部分写作者旅行的缘由和经过,突出描写了对莫言的认识,及在莫言旧居的所见所感。运用对比等手法,突显了高密“东北乡”莫言旧居别样的风景、别样的真实。第三部分写作者追寻文学梦想的热情,受到的不理解和嘲讽,少经世事的迷茫与孤独,此次高密之行带给他的震撼和欣喜。从莫言那些朴素而真实的话语里,作者找到了打开心锁的钥匙。从作者深沉厚重的文字和笔调里,我们读出了一个文学创作者从单纯地追梦,到被世俗和“病毒”感染而失落和迷茫,再到找回真实、打开心结、坚定信念的心路历程。层次清晰,且具有深刻的内涵,引人思考。欣赏佳作,推荐并问候! 【编辑:执手今生】【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408221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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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执手今生        2014-08-22 17:22:52
  一次意义重大、不寻常的旅行。拜读欣赏!祝创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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