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散文】少女日记
依然记得,写下第一篇真正意义上的日记,是在小学六年级下学期的一个早晨。
还依稀记得,五六页深蓝浅蓝的字迹,宣泄的主题是自小在姨夫家长大的我,回到了这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却总感觉自己是一个局外人般,与他们格格不入!我说,爸爸每天有忙不完的工作,妈妈每天有垒不完的长城,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他们以为让我吃饱穿暖我就会快乐,可我不快乐,一点也不!我还说,姨夫去世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真正关心我理解我的人了,我虽然人还呆在这个家里,但我的心却不在这里……
那时,我小小的心里充满了无理解的人悲伤,开始隐隐懂得了一种叫做孤独的情绪。
我把那本笔记本又塞回爸爸的抽屉,并郑重地把它安置在最上面。我希望哪天爸爸能看见它,能知道我内心的想法,能终于抽出一点点时间,去与我沟通去了解我。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了,我发现那本笔记本仍然寂寞地躺在那里,仿佛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我叹了口气,不忍再看,把那五六页哗啦一下撕碎了……
初二起,班主任让我们写周记,每周上交一次,他批阅。对这种做法,很多同学是持反对意见的。有的说,日记是个人隐私,怎能给别人批阅呢?有的说,写不写日记是个人爱好问题,怎能强制规定呢?有的人就干脆将前两类人的话翻译得更直白,课堂作文都照写了,干吗还得让我们写日记?!说归说,胳膊扭不过大腿。但大家都只抱着完成任务的心态,记一通流水账,完全没有达到老师借以了解学生顺便锻炼我们文笔的初衷。
初三了,班主任还是他,写周记的规定便还得继续下去。这时,很多人已经尝到了写日记的甜头了,开始拥有两本日记,一本给老师批阅,一本则只供自己翻阅。那时,我偷偷喜欢上了班里一个帅气的男孩,想了解他多一点却又不敢与他走得太近。终于有一天,机会来了!班主任把批阅完的周记本往讲台上一放,发现教室里只有几个人,就让我们代发一下。我暗暗高兴,还没等老师前脚踏出门槛就马上冲上讲台,在一堆花花绿绿的本子里翻找着他的。做贼般偷偷看完了,至今仍有印象的只有两篇了,一篇是他描写自己房间布局的,以后我会经常想象什么时间他在房间里的什么地方干着什么,感觉与他的距离拉近了不少;另一篇是写他通过姐姐的介绍,对W大的向往。从那一刻起,W大便也成了我的奋斗目标。从那以后,我粉红色的日记本里,开始越来越多地出现他的名字,他的梦想,哦,不,应该是我们共同的梦想。少女对朦胧恋情的羞涩期盼,开始在日记里默默蔓延。
班里还有两位女生作文也写得不错,我们便在暗中较劲,想分个高低了。Y与我是熟识的朋友,每次周记本一发下来,如果我还没来得及去问她老师是如何批改的,就一定是她颠颠地跑来,要交换着看老师的评语了。有时候,我们难免会为老师对谁的评价高一点而有些小小的醋意;但更多的,我们把它化做了下次更加努力的动力。H却是沉默而神秘的,总是独来独往,没与多少人打交道。一天,发完周记本,几个同学乘H不在,便围成一圈一起研究她的日记了。好奇的我忍不住也凑上前去,想看个究竟。正在我入迷时,周围的人眨眼间全作鸟兽散了。我迷惑地抬头,H正缓缓走来,我吓得结结巴巴地说,啊!这个,你的日记,写得,可真好啊!她竟没生气,只是提出要看我的周记本。本子还回来后,里面居然夹了张纸条。这张至今仍被我好好保存着的纸条里,既有对我文章的评价,也有对我学习的鼓励。至此,写周记已不再是为完成老师任务的敷衍了事了,它承载着女孩小小的嫉妒心和争强好胜的心理。
上高中了,老师不再要求我们写周记,我却才开始认真地写真正属于自己的日记。暗自喜欢的那个他去了本市的另一所高中,再也不能经常看见他,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对他的思念便成了日记的主旋律。偶尔,他会来我们学校;偶尔,我也能从同学嘴里得知他的消息。于是,那天的日记,便会格外详尽,格外生机勃勃。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自己竟已很久没写日记了,想了许久,终于得出了答案:只因那段时间没有他的任何消息!这个答案让我大吃一惊,难道我的日记只为他而写?这可不行啊!我在心里这样告诫自己,然后开始将目光投放到更广阔的环境,日记的内容也随之丰富起来:春花秋月,鸣虫飞禽,校园内外,旖梦旎想,理想人生……终究还是无法排遣偶尔袭来的对他的想念,我便另用了一个新本子,开始把那种美丽的情绪转化成诗行。不觉间,我竟已写满了大半本!可惜,终于在某一天,全部付之一炬了,伴随着对他青涩的爱恋。终于,青春的日记,走出了只对青涩的情感的关注,开始慢慢懂得,什么才是爱。
高考临近了,再没有闲情逸致也没有那个时间去写那些小情小感了,但日记的功用还在继续发挥。每次考试后,必不可少的要做一番分析和总结,考差了还得好好反省一下,再制定一个详细的追补计划,更少不了举一大堆名人的例子大大地鼓励自己。考好了,也会认真总结经验,并狠狠地威胁自己,不许骄傲哦!然后会掰着指头数,下次要赶上谁,超过谁。所有这些,加上偶尔的无处释放的压力和一时兴起的万丈豪情,全被简洁明了地写在了以前没用完的日记本里。前后真是一个鲜明的对比,日记里可以看见成长和成熟的痕迹了。
上大学后,与男友分隔两地,我提议两人都要认真地写日记,假期交换了日记本接着写。我无比美丽地幻想着,我们把对彼此的爱,全记录在日记里吧!没有什么东西比文字更能持久,等我们老了,我们还可以坐着摇椅,戴上老花镜,翻着昔日的日记,慢慢聊!那时,我们会不会有又年轻了一次又爱过一回的感觉呢?开始,两人的劲头都很足,写得也象模象样的。没过多久,大学生活里的散漫和无聊就占了上风,写日记成了一件既得搜肠剐肚又得花费不少精力的事,他便开始慢慢地放弃了。我却仍然傻傻地,执着地全心做着这件将会见证我们“伟大”爱情的事。假期交换了日记本,彼此的生活一览无余,对彼此的思念也清晰可见,我很为自己这个富有“创见”的提议沾沾自喜,却没料到,我们的爱情,最终就像那写不下去的日记一样,被慢慢放弃掉了……
再以后,我悲哀地发现,我再也找不到那份可以坐下来静心地写一篇日记的心情了!是生活太过平淡了?是自己被琐事磨练得懒散了?是自己的心被太多世俗的东西包住了?还是在成长的过程中,有些东西是我们自己也无法准确把握,无法诉说的?或是我们终于被残酷的现实击败,习惯了人前人后戴着不同的面具过日子,再也不愿或根本就不能那么真实的剖析自己了?
闲暇时翻开以前的日记,我看见了自己成长的脚印,也看见了青春岁月里的迷惘和躁动,更看到了一颗热爱生活的真诚而透明的心,和那一个个或明亮或灰暗的日子留下的深深浅浅的痕迹……却不知道,自己是否有一天还能提笔与自己的心灵对话,是否还能找回青春的日记中的那个纯真的自己了……
我开始深深怀念那些认真写日记的日子了!
但是,女儿开始写日记的时候,我就变得十分警觉了,常常趁她不在家时偷看,看到青春期女孩子初恋的种种,我会焦灼得变成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跟女儿说吧,怕女儿翻脸;不说吧,自己焦急。无奈,只好极尽婉转地规劝女儿不要过早谈恋爱,要把精力放到学习上云云,结果,女儿用鼻子“哼”了一下说,我介绍你看一本书吧?什么书?《别以为我们什么都不懂》!天,我彻底败北。
从此,我再也不看她的日记了,随她去吧,用现在的话叫——散养。
没想到,我们的小天使还希望家长“偷”看自己的日记,孩子的差别真是太大了!
无论如何,写日记是个好习惯,有一天我们真的老了,坐在摇椅上,戴上老花镜,一篇篇读过来,自己的一辈子就都在里面了。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