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每一根竹笋都是奔跑的疼痛(味道征文·散文)
我栽下的三棵本地小紫竹已经长成一片小竹林。不像其它竹子那般粗壮,它们长得很匀均,根根竹子差不多一般粗细,一样高矮,叶片繁多,柔软,像同年生的姐妹一般,修长、挺秀而又婀娜多姿。
真适合在院子里栽种。来家做客的朋友赞赏不已,说我很有园艺种植水平。朋友哪知,我买来栽,并非完全是为欣赏美景。我从小对竹子有一份感情,一份刻骨铭心的记忆,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疼痛。
我八九岁时,村里竹子很多。水井边有一个坡,叫水井坡。坡上,有一大片竹林。春雨过后,竹子吮吸着湿润的甘露,从土里钻出花花的小脑袋,一节,一节,又一节的,尖尖的、嫩嫩的,穿着棕色的外衣。这是竹笋。
那时,穷得要命,拮据得要死。竹笋,成了充饥物,很宝贵。起床后,我拿起镰刀,往竹林里跑去。有比我到得更早的小伙伴,正弯腰到处寻找竹笋。
我发现竹笋后,会前后左右看看。如果有人,便迅速用镰刀刨开土,掰下来。如果周围没有人,我便蹲在旁边,舍不得掰,想让它长大一点,那样可以多吃一点。当有人走过来,我赶紧掰下,一蹦一跳飞跑回家,交给妈妈。她煮熟后,放在火上烧烤。烧烤得差不多时,我还会放上一点盐。那鲜美可口的味道,简直让人美死。
有时运气好,掰到好几根竹笋。妈妈剥开外壳,白白嫩嫩的笋子仿佛冲我微笑。妈妈洗净,切成薄片,割下一小块腊肉,切成丝条,再切上一个干辣椒,一起放入锅炒。很快,一盘鲜嫩清香的美味佳肴摆在我面前。
星期天早晨,天刚翻白眼,我就朝水井坡跑去。
刚下过雨,路面潮湿泥滑,我摔了好几跤,终于来到水井坡。小石头,你竟然比我们早。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是王桥生,身后跟着他二弟三弟。这三兄弟仗着他们父亲是生产队队长,很霸道。平时,我不与他们往来。我没有回答他们,加快了步伐,飞也似的奔跑了起来。
超过这小子,三哥。王桥生的三弟喊道。果然,一道身影一闪,从我身边超了过去,然后立在我面前,堵住了我。
你要干什么?我生气了,瞪着眼睛问他。
不干什么,村里谁敢走在我们三兄弟前面?你难道不知道?王桥生气势汹汹在我面前晃了晃他手里的镰刀。我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去,暗暗骂道,仗势欺人,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竹林很大,到处是人。像捡菌子一样,千人有千份,万人有万份。果然,我眼睛一亮,前面,有两个棕色的胖尖尖。我急忙往四周一看,没人,不急于掰下,让它们再长会。我蹲在旁边静静瞧着,像欣赏宝贝似的看着。眼前,似乎出现妈妈用腊肉丝伴炒的竹笋,我咽了咽口水。
哈哈,这里有竹笋!王桥生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旁,边说着话边弯腰来掰。
不准动,王桥生,这是我先发现的,我故意让它们再长会。我大声喊道。
笑话,还在土里,谁掰到就是谁的!你问问它,它如果回答姓朱,就是你的。王桥生说着,一伸手掰下竹笋。我急忙去抢,王桥生转身跑了。我追了几步,回头一看,王桥生的另外两个弟弟把另外那根竹笋也掰下。
我气得想哭,竟大声喊出他们父亲的名字。
在我们这个村,小孩子是不能喊大人名字的,有骂人的意味,不礼貌。
我一遍又一遍喊,王桥生三兄弟折回来团团围住我,一齐喊我父亲的名字。我喊他们父亲的,他们三人喊我父亲的。竹林里的人跑来看热闹,越来越多,我越来越急,我一人喊不赢他们,我喊一声,他们却喊出三声,我觉得自己太吃亏。我心一横,拿镰刀朝王桥生挥去。王桥生一见,大惊,吓得倒退几步,同时也把镰刀举了起来。
旁边的大人见状,连忙呵斥着我们。放下镰刀,会出人命的。早已上来几个大人,把我的镰刀收了,也把王桥生三兄弟的镰刀收了。
我妈妈赶来了,她眼泪汪汪的,说,妈的儿,莫吵嘴,竹笋到处有啊。
王桥生的父亲也来了,大声朝他的三个儿子骂道,没出息的猪,只会与小石头抢竹笋,有本事与他比读书,啊?
我听了,一下子得意起来。那是,我是班上的第一名。
王桥生指着我,朝他父亲大声地辩解,是小石头先喊你的名字。
我毫不示弱,大声说,是你们三兄弟先抢我的竹笋。
我妈问我,真的是你先喊名字的?我回答,是他们三兄弟先抢我发现的竹笋。
我妈沉下脸来,我儿,快道歉,给王大爹道歉。
觉得自己好委屈,我没有吱声,想哭但始终没有掉下眼泪。
我妈又说到,我儿,你道歉,给王大爹道歉。
我心一酸,突然迈开两只脚,飞快地朝竹林外边跑去。
我一直跑到后山顶,在一棵大松树下停了下来,眼泪这才哗啦哗啦流了下来。好一阵后,我抹干眼泪,爬上大松树,朝县城方向望去。
那儿是我爸工作的地方。要是爸在村里,不在县城工作,多好啊,谁敢欺负我?我也用不着向谁道歉。每次爸爸回来,我跟在爸爸身后,走在村里,昂着头,挺着胸,似乎都在说,看你们谁还敢欺负我。
过了很久很久,我从树上爬下来,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走着,肚子呱呱叫起来。我饿得难受,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根竹笋,塞进嘴里,慢慢咀嚼。我没有回家,绕开村子,朝县城方向走去。妈妈,为什么要我道歉呢?是他们错在先,这三兄弟霸道,村里哪个不知?我给猪道歉也不会给他们道歉。
这不是小石头吗?你跑到这儿来瞎玩!你妈妈背着你妹妹到处找你,水井坡、水井边、后山和大河边都找过了,还不快回去。村里的马车夫朱大爷赶着马车,从后面驶来,朝我大声说。
我着急起来,我不能让妈妈难过。我调转身子,朝村子飞快跑去。
回到家时,夕阳收起了最后一抹嫣红。妹妹看见我,高兴得手舞足蹈。妈妈从屋里跑出来,一把拉住我。我吓得蒙住头,以为妈妈要打我。却不料妈妈把我拉到她怀里,哭了起来。
睡觉时,妈妈把睡着了的妹妹抱到我床上,说,我儿,今晚妹妹睡在你这儿,妈妈睡得晚,要做事。我已经很疲乏了,跑了一天啊,还有不疲乏的?说了一句,好的,翻个身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妹妹的哭声把我吵醒了。妹妹醒了发现妈妈不在身边,哭了起来。我拍拍妹妹,说,莫哭,妹,哥哥在。妹妹哭得更凶了。我无法,有些恼了,大声说,妈,妹妹不乖了,只会哭,我哄不乖。
妈妈没有回答,我以为妈妈睡着了,没有醒,于是又喊了一遍,妈妈还是没有回答。我突然有些心慌,急忙坐了起来,摸着拉开窗帘,这才发现,天亮了。妹妹还在哭,我连忙起来,来到妈妈的房间,妈妈没在。床上,被子掀在一边。我用手一摸,凉冰冰的。妈妈哪里去了?
妹妹哭得厉害,我找来她的衣服,给她穿上,说,哥带你去找妈妈。这一招,真灵,妹妹不哭了。我拉着妹妹,慢慢从楼上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咯吱一声门开了。妈妈进来了,背着一个篓。妈妈一只手里拿着手电筒,另一只手里握着镰刀。妈妈身上湿淋淋的,头发上、衣服上粘有很多竹叶,膝盖处裤子撕破了一个口子,脸上、手上有几处血红的印子。妈妈一脸满足的微笑,说,你们起来了,怎么不多睡睡呢?
妹妹哭了,要找你,我回答。
妈妈蹲下身子,把背篓放了下来,说,我儿,快来看,妈妈掰来了什么?
我和妹妹走过去。满满的一背篓竹笋,胖嘟嘟的,鲜嫩嫩的,像一个个穿着棕色外衣的“胖娃娃”。
妹妹高兴得直拍手。
我转过身,抱住妈妈,摸着妈妈脸上被竹叶划破的伤口,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读到“我却转过身抱住妈妈,用手摸着妈妈脸上被竹叶划破的伤口,泪流不止……”,我的眼泪也跟着落下
竹笋奔跑的疼痛,如此触人心扉。
那些曾经苦涩的时光,如今却以定格成最美的时光
因为光阴,因为成长,因为经历
因为爱,可以抚平痛
读了你的评论,足也。
文笔细腻,感情真挚,佳作!
祝你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