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麻将里的智慧(小说)
一
镇办公室主任洪涛苦思冥想了一个多月,才把一份特别的文稿最后定案。他躲在一个角落里又逐字审阅了好多遍,终于认定天衣无缝之后,才把文稿装在一个信封里。之后,又在信封的正面写上这几个字:
“此文稿妥否,敬请领导批示!”
然后送到镇长银海那里。
镇长银海接过洪主任递过来的这份文稿,并没有立即打开去看,因为办公室里还有几个人坐在对面汇报工作。银镇长对这份文稿显得异常诡秘,他扫视了在座的人一眼,就直接收在桌子下面的抽屉里,与自己的钱包放在一起。心里还这样想:
“妈的,这东西就是他娘的钱,甚至比他娘的钱还重要!”
银海真的是一块当镇长的料,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就把镇里的事情处理完了。
银海去县里汇报工作的时候,经常在县长面前叫苦,说一星期下来,就星期一那天上午最累,事情最多。比如今天,民政办要扶贫经费,他看也没看就在报告上签批了。经济运行考核要协调经费,批了。文化宣传经费,签了。就是那个计划生育的经费报告没有签。计生办主任见没给他签字,脸色还红红的,心里肯定是不痛快,银海心里是清楚的。
计生办主任在镇长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十分郁闷。他知道镇长和洪涛都曾经在计生战线上混过,对计生这一块的工作运行非常熟悉,又知道镇长当副书记的时候就与洪涛不是一般关系,就私下里找到洪涛,想打探一下自己在镇长那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洪涛说:“我过去也在计生那里干过,既然你来找我,就说明咱俩的关系不错。”
“那是,那是。”计生办主任连忙弓腰赔笑,“我知道你与镇长是老铁,有些话你尽管说。”
洪涛迟疑了一会儿,脸上露出几分不屑的神情来:“也不是我说你,人家那几个单位来签经费,哪个谁不是趁着星期天晚上拎着好烟好酒,花上个三千两千的到镇长家里坐坐?就你这个计生办,收了这么多超生罚款,坐收坐支不算,另外还私设小金库,黑天白夜地往桑拿房里钻,按摩、捏脚、泡小姐。这些事情能瞒过镇长的眼睛?你过段时间就捏着报告来镇里要钱,你一个主任都知道钱是无价宝,花在哪里哪里好,镇里当头儿的跟人民币有仇啊!并不是说他们这些个当书记、镇长的就在乎那个三千两千的,镇长说不定哪天晚上一场麻将,说赢个万儿八千的都比这多。人常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再是上下级的工作关系,你也要给领导一个面子,要学会尊重领导。不然的话你的工作怎么去协调?我告诉你吧,镇长可能就是气你有些地方人目中无人,不客气的说就是你不知道在这个镇里谁是长辈!镇领导若不是怕纪检委和检察院的来镇里拔个萝卜带根葱出来,你一个小小的计生办主任,早就玩完了。要知道,咱在镇里当头儿,顾的是大局,一般情况下也不想惹这个气。这个拨款的报告镇长不给你签,就是看你可能分清楚码号,可知道谁是长晚辈!”
计生办主任这才如梦初醒,狠狠地拍了一下头,说:“洪主任,你看我这个榆木脑袋,我真是个蠢驴!”说完话,计生办主任转身疾步走了。不一会,腋下夹着一包鼓鼓囊囊的东西又回来了,见了洪涛脸上就堆满了笑:“洪主任,这是我代表计生办的一点心意,我给你弄两条烟先抽着,适当的时候你要在镇长那里给我多美言几句,我将永世不忘!”
洪涛撇了一下嘴:“你这个计生办主任就这么大的香火?如没别的事,我要去忙了……”
计生办主任依然陪着笑:“要不然,你看这样是否合适,咱抽个时间一起去镇长家里坐坐……”
“你这可是腐败的事情,我清清白白地一个人可不去趟这股子浑水。”说着话洪涛转身走了。
二
银海在镇食堂里简单弄了四个菜,吃完了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间的卧室。关好门,把空调打开。他瞅了一下空调上显示的温度,又摁了几下,调到二十六度。不是说当个这么大的镇长怕浪费那几度电,他是怕自己睡着了,空调把自己吹病了。那空调电费是公家的,可这身体却是自己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银海往床上坦然而卧,从抽屉里取出办公室主任洪涛给自己的那份文稿,仔细看了以后,自己在床上一拍大腿:“他娘的嘞,这洪涛个鸡巴孩子就是块坐办公室的料子,这下子这真金白银就他妈的神不知鬼不觉地来了。这就叫金风不动缠仙脚,暗算无常死不知!
银海看了以后,竟然激动得一丝睡意都没有。折身从床上起来,两眼死盯着那篇文稿,细细的研读起来……
看完洪涛编制的这套两人合伙使暗号的技法之后,银海将秘诀烂熟于心,顿时觉得自己的手指头有些痒痒。
三
银海在上小学的时候就看着父亲他们打麻将,麻将的那些规则、打法、番数早在心里滚瓜烂熟,什么清缺两,平胡三,八头八赢一枝花,一条龙、老少副、连六、姊妹对、清一色、混一色、对对胡、全字、清全字、全幺对、十三不靠、十三幺、杠后开花、中发白会、三风会,这些打法银海心里比谁都清楚。有时候父亲打麻将肚子尿急要出去放水,银海就上阵与大人们战上一圈,吃碰听胡纹丝不乱。麻场结束,银海父亲那帮子赌友异口同声为银海的麻技喝彩:“人家说人,从小看大,这银海长大后一定是个麻坛高手!”
银海父亲一脸无奈,说:“麻坛高手有啥用,裤兜里有钱才是真的!钱就是爹,就是娘,就是老婆,没有这儿,啥事儿都弄不成!只有好好读书,将来弄个一官半职的,腰里有钱,光宗耀祖才是正说。”
银海的命运被父亲说中了,大专毕业后进入了公务员队伍。在当副书记的时候,分管文教卫生、计划生育。银海发现,全镇的智商高、有水平的精英都集中在这一块儿,什么校长、院长、站长、会计个个都是麻坛高手。银海也放下架子混入麻坛队伍当中,往往是白天工作,晚上通宵达旦演习麻将,输输赢赢,赢赢输输,一派祥和,乐在其中。
无数次的鏖战,银海发现了一颗麻坛新星,就是那位在镇计生办当会计的洪涛。每次上阵,这洪涛面不改色气不发喘,无论是多大的赌注总能沉着应战,吃碰听胡冷静思考,游刃有余。常常是输了不气馁,赢了不激动,银海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洪涛。麻坛里有句俗语叫赌场里面访俊友,这洪涛赌奸、赌曹不赌赖,牌场里面从来不欠谁的钱。腰里输光了,借钱也要把钱还上,下次入局之前先把上次的借款还上再赌。
银海与洪涛是上下级关系,也是麻坛赌友。有时候洪涛是银海上家,在银海牌运发霉,腰里的银子输得就要净光光的时候,洪涛开始放张放水让坐在下家的银海吃牌。结局的时候银海不但没有输钱,反而转败为胜。这个结果洪涛心里清楚,银海心里更是明白。一来二往,银海与洪涛也就成为要好的牌友兄弟,私下里达成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四
银海在麻坛上得到洪涛的暗中相助,自然在博弈中如鱼得水,如牛得草。那些校长、院长、所长、主任被银海赢得摸着麻将手都哆嗦。有一次银海让洪涛约卫生院长打牌,因为那院长这段时间实在输得伤心,想休息几日,散散手上的霉气,就在电话里婉转回复道:
“洪会计,您跟银书记说,这几天县局里来检查,实在腾不出手来。”
银海说:“院长那小子想必是输怕了,不想入我们的场了,恐怕是到别的场子里去打了。你给那小子打个电话,就说我手里有几封他贪污腐败的举报信,银书记马上就准备交给纪委去调查了,看那小子怎么说。”
洪涛听了这话,顺手拨通了院长的电话:“哎呀,你这个当院长的真是个大忙人,可能是分管领导的官在你眼里太小,使唤不动你了?”
“哎呀呀,洪主任这话说到哪里去啦,领导就是领导,在我眼里都重如泰山。”院长说。
洪涛故意拉长了腔调:“最近我可是听到一些关于你这位大院长的流言蜚语,银书记手里握着几封关于你虚开医疗发票,套取国家新农合资金的举报信。听说银书记马上准备把这些信交给纪委去调查了……你这些年来又是盖楼,又是买车,听说还在外面包二奶,你真够忙的啊!”
院长听了这话,马上就变了口气:
“洪会计,您跟银书记说,别让那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瞎嚼舌头根子,俺可是一个生财有道的君子。这几年咱一起玩牌,我啥时候孬过?你快去跟银书记说,上面的检查我就不陪同了,我让分管的副院长参加就行了,我可是个舍命陪君子的人,以后,只要银书记想玩,我随叫随到,就是输死我都奉陪到底!洪会计,您问问银书记从我腰里挖走多少钱了,他自己心里没有数?”
洪涛不想听他啰嗦这些,就干脆问道:“这里三缺一,你到底来还是不来?你想吃不完兜着走你就不要来了,镇里这么多单位,这么多麻将手,又不是少了你一个这地球就不转了!”
这院长被银海掐住了喉咙,深知这官大一级压死人,况且自己当了这么多年的院长,屁股上沾了一腚屎,自己就是再输几个钱那倒是小事情,反正共产党的那个大油缸里有的是油,无非是多动一些小心思,这钱不就回来了吗?玩就玩吧,反正玩来玩去又不让我从家里卖芝麻黄豆。这就叫输了裤兜里的钱,娱乐了自己的心,何乐而不为呢!于是就回电话道:
“洪会计,您跟银书记说,不是三缺一吗,我这就到!领导指向哪里,俺卫生院就走向哪里,我绝对与党保持高度一致,跟着银书记走绝对犯不了错误,呵呵呵……”
院长风风火火一路小跑来到牌场,进门就点头哈腰,脸上挂满笑容:“让各位领导久等了,对不起对不起……”
平日里粗里粗气的校长手里夹着烟,两根手指被烟熏得像炸老的油条,黄中透着黑,坐在麻将桌边的椅子上晃着翘起的二郎腿,正享受着香烟带来的特种滋味。见院长进来,立即站了起来,顺手在麻将堆里找出来东西南北风,在麻将桌上呼啦了好几圈,用手一指:“摸风吧!”
“还摸风吗?随便坐就是了。”院长脸上还残存着进门时的笑容。
校长一瞪眼,说:“别客气了,这段时间输得像血人一样,摸风坐,输赢活该!摸吧,剩下的一张是我的。”
院长伸出右手,恭敬地对银海笑着:“领导先请,领导带了头,群众有劲头……”
银海显得十分沉稳,缓缓地伸手摸了一张手指轻轻一搓就知道是个西风,扣在手里一句话也不说。院长又示意请洪会计去摸。其实校长和院长都认为银海和洪涛打牌技高一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休想吃上一张给力的牌,他们都不想坐在二人的下家。洪涛摸个东风,随手扶正了椅子在东门坐了下来。院长眼睛瞅着剩下的两张牌,伸手摸了一张,然后又把手缩了回来,又伸手去摸另一张牌。院长举棋不定的样子让校长不耐烦了:“摸这一张,还想摸那一张,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脚蹬两只船啊?没有种不能当总统,怕输就不要到牌场里来!”
常言道:心里怕啥就有啥,银海与洪涛打了对门,院长和校长坐了对过。校长把剩下的那张牌猛地对麻将桌上一拍,当即发出“啪”的一声巨响,一看是北风,就用手使劲拍了一下麻将桌:“输死一个熊,不死翻过来,年五更里吃驴屌,命里摊!”
院长从洪涛背后绕过去,软绵绵地说:“顺风时喝空气都长膘,背运时喝口凉水都塞牙……”
“校长的校长,院长的院长,受党培育多少年了,就这个素质。咱先说好了,输赢那就是个玩儿,牌桌上不许谈政治!”银海把眼一瞪,“东风骰子起!”
院长上来起得就比较顺畅,没有几圈混一色成功了,打掉一张幺鸡,听胡三六九万。可是他却用手来回翻腾着手里的牌,假装为难的样子。校长催促道:“打牌呀,来肉的你赢了!”
院长心里暗喜,自认为这牌肯定会赢,可脸上泛出为难的样子:“唉,这胡又不能赢,我……听牌了。”
洪涛揭牌,稍微停顿之后,说:“你别看院长这家伙脸白,可就是心黑,这些年国家农合的钱你可没少忽悠,嘴里吐出来的尽是苦水,可心里比蜜都甜。明明是多头胡的一色牌,偏说不能赢,小样儿,谁也不上你这个当!”
“银书记刚才说了,牌桌上不谈政治,就是没记性。”院长脸上收起笑容,一心盯着想赢的三六九万。
校长随即接过话茬:“这不是政治,这是贪污,那不要钱的饭给你留着呢。”
说着话,校长打了牌随即说道:“听牌!我也三头胡!”
银海手里捏着牌,眼睛审视着场里几个人的弃牌,听校长这么一说,露出笑容:“你也三头胡,三条三筒都是你打的,你赢三万我信,你唬谁!纪检委找你让你写个简历,你小子一张报告之上没写完十个字,你的种呢?”
校长见自己的胡被银海猜了个正着,又戳住了自己的疼处,就伸出大拇指,说:“真不愧为领导,真高!”
银海听牌之后,院长又揭了一张九筒,弃了牌,手还在桌子上不停地抖晃着:“这牌真臭,咱就没有打牌的命!”
洪涛一张单九万在手,恐怕院长赢了,恰好又揭了一张九万,正好做将,弃二条听胡。
银海随即把牌翻开:“胡啦,单吊!”
院长丧气地翻开牌,说:“你看,我听牌这么早,三六九万都上不了手,你说这牌臭不臭!”
读后却是深深的唏嘘。
现实版的官场现形记,
读来了官场中的阴暗面,
剖析出了权钱交易的黑暗,
很值得品赏!
九哥,秋凉,保重!
祝编写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