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江的秋天一到，冬天也就不远了。每到此时，黑龙江的人们都在准备过冬的衣物。我到这个时候，就会想起我的那件羊毛坎肩。
　　 那件羊毛坎肩，已经18年了，我只穿过一个冬天，就再也没穿，至今还整整齐齐地放在我的衣柜里。每到秋天或初冬，我就会拿出来看看，舍不得穿，因为，那是我的母亲留给我的最后一件珍品。每当我看见它，一股心酸的暖流就涌满我的胸膛，心中感恩的泪水就会盈满我的眼眶，母亲的音容笑貌就会出现在我的眼前。
　　 18年前，是父亲离开这个世界15年后的日子 ，母亲也已经年介古稀了，孑身一人的母亲到600里外的弟弟家给弟弟看孩子，已经好几年没回我家来了。这年夏天，妹妹们把她接了回来在我们兄妹几家轮流过了一个夏天。三妹家里养了上百只绵羊，每年初夏，都要剪一次羊毛出卖。母亲和我三妹说：“你大哥一年四季上班，冬天寒冷，他小时候身体不好，得过关节炎，你家的羊毛给你大哥一些，让他做个羊毛坎肩吧。”三妹满口答应。于是，就给我留下一些羊毛，让母亲带到我家来了。那时候，孩子们都在外地读书，家里只有我和妻子两个人。妻子也不在家，每天在外面为生计忙碌着，我上班从早晨出去，到晚上才回来。母亲在我家里，一边给我们看家，一时一刻也不闲着，收拾家务，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看到我们都很忙，母亲说：“你弟弟家的孩子明年就可以上学了，不用我再看了。到时候，我就回来在你家过，就再也不走了。”我们都很高兴，妻说：“就回来吧，我们兄妹几个都在这边，就弟弟自己在那边，你在这边方便，几家可以换着过。弟弟要是想你了，他自己可以回来。再说，你在那边，我们几家要是想看看你，也不能都去呀”。母亲也很高兴地答应着。
　　 黑龙江的羊毛，从羊的身上剪下来，是很脏的。黄澄澄、脏兮兮的，带着一股原生态的羊膻味，不能直接就做衣服的。母亲天天为我洗羊毛，一点一点的清理，一天下来，只能清理半两羊毛。还是不干净的，还得用碱水清洗后再用洗涤剂清洗，然后杀毒灭菌。母亲毕竟是70多岁的老人了，眼睛也花了。她戴着老花眼镜，每天不停手地清理羊毛上的杂物和脏东西，辛苦了半个月，总算弄出来不到1斤重的纯羊毛。我看到母亲每天为我清理这些羊毛，心里实在是不过意的。我几次对她说，不要弄了，买一件羽绒的坎肩也用不了多少钱的。母亲说“羽绒的没有这纯羊毛的挡风，这是东北最好的绵羊毛，几十年也不会变质的。穿着它，在风口里也压风，对你的关节炎有好处。”
　　 其实，我的关节炎，从打来到黑龙江30多年从来也没犯过。那是我在苏北15岁那年突然患上的关节炎，苏北地处沿海，冬季空气湿冷，家乡的很多人都有关节炎病。记得我15岁那年冬天，患上了关节炎瘫痪在床，家境又很贫困。父亲在政治的压力下忍辱负重，心情沉郁着，他用平板车拉着我四处求医。母亲看到我这个样子，整天以泪洗面。我在以前的文章里写过，当时，要不是一座大庙里的一位方丈的一副药方救了我，我早就被扔在山凹里喂狼了。母亲总把我小时候患过关节炎的事情挂在心上。担心我中老年以后会复发。所以非要给我做一件纯羊毛的坎肩。
　　 母亲侍弄出来的羊毛既纯净又洁白，就像初冬刚从天空落下来的雪花。用手工做成了一层一层的羊毛成片，就像棉花打成的棉片一样的（东北的女人是很会做棉衣的，她们能用手工把棉花做成一层层很薄的棉花片，然后再一层层地絮棉衣）。可是，刚到深秋，弟弟就打电话来让母亲回去帮着看孩子，我的羊毛坎肩还没做成，母亲就走了。临走的时候，母亲对我妻说：“过了冬天，来年开春你弟弟家的孩子能上学了，我就回到你家来不走了，那羊毛我都做好了毛绒片，平儿的坎肩要抓紧做，冬天要到了”。可是，母亲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成了我终生的遗憾——母亲走的时候，我不在家，没能送她。
　　 母亲走后，妻按照母亲的嘱咐，把母亲弄好的羊毛拿到了裁缝店里加工，做成了一个既轻快有很合身的羊毛坎肩。我穿着这件羊毛坎肩，就好像我的母亲就在我的身边，好像我回到了童年时母亲的怀抱里，看到这件羊毛坎肩，就觉得母亲正在和我亲切的交谈，她的慈祥的面容就好像时时刻刻地在我的眼前。
　　 母亲走后在弟弟家依然惦记着我和我的两个孩子，想我们的时候，她就会拨通我的电话，跟我说说自己的近况，问问我和我的家里情况，问我的羊毛坎肩做好了没有。我告诉她‘做好了，我已经穿在身上了’，她很欣慰。这件羊毛坎肩我穿了半个冬天。
　　 就在刚入冬不久，一个深夜，我已经沉睡了，突然接到弟弟的电话，电话里的哽咽声让我惊诧：“哥，咱妈不行了.........！”我在电话里也没问什么原因就急切地说：“赶快抢救啊”！可是弟弟传过来的声音告诉我：“已经竭尽全力了！”说话的时候，弟弟已经泣不成声了。
　　 放下电话，我连夜找车，冒着风雪跨越几十公里的讷谟尔河的河床地带去接妹妹、妹夫，然后我们兄妹六人昼夜兼程，赶到了弟弟家的时候，看到的却是静静地躺在冰天雪地的院子外面的孝棚里的母亲，她双眼紧闭，浑身僵硬，不能给我一点笑容和一句话语！——这是我和母亲的最后一面。我是穿着母亲亲手清理和洗涤的羊毛做成的坎肩去见母亲的，我攥着母亲冰凉的手，说：“妈妈，你摸摸我，摸摸我身上的羊毛坎肩，这是你亲手拈成的羊毛片做的，妈妈，儿子穿着它好暖和呢！”可是，母亲没有回音，静静地躺在寒冷的地上，紧紧地闭着眼睛，她也许听到了我的呼喊和告诉她的话了吧......。几天以后，我穿着这件羊毛坎肩，抱着母亲的骨灰，回到了母亲从苏北跟着我逃难到黑龙江第一次落脚的地方,把母亲安葬在讷莫尔河畔黑土地的高坡上。
　　 埋葬了母亲以后，回到家里，我爱惜地脱下了那件羊毛坎肩，挂到我的衣柜里，直至今日，18年过去了，我没舍得再穿它。
　　 眼看着冬天又快到了，安息在黑土地上的母亲，你好吗？儿子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