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根兄弟（十五）

　　张嫂叹了口气又说：“妈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妈妈和你爸总是要走的，你们是好兄弟，是妈身上掉下来的同块肉，妈妈希望你们永远是一家，谁出息了都不要忘了兄弟，不要忘了亲情啊。”听了这话，二娃有些感动了，确切地说是激动了。他站起来说：“妈，爸，你们放心，我们兄弟的手足情是流淌在血液里的，这是人间最珍贵的亲情，我们不但要祝福爸妈健康长寿，更要记住妈妈说的话，我也相信这四颗心会永远和爸妈的脉搏一起跳动的。”大哥更激动起来，手中端着酒杯说道：“今天高兴，又是妈的六十六大寿，我来给妈唱首哥。”说着刚要张嘴，大嫂边上一捅他：“哎呀妈呀，你可别唱了，你那公鸭嗓子老难听了，容易招来狼。”大娃一拨弄大嫂的手：“瞎说啥？妈今天高兴，俺是表达心情，管他啥嗓子呢。”说着扯着脖子唱起来：“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啊小山村，我那亲爱的妈妈已白发鬓……”
　　也许张嫂今天真的太高兴了，也许是大娃的不动听但满含真情的歌声感染了张嫂。她也倒了一小杯红酒，端起来喝了一小口道：“嗯，行，老大的嗓子象破锣似的，但妈喜欢听。”张大哥插嘴道：“你妈呀活这么大，只有现在才开始高兴呀，过去苦哇，想高兴都高兴不起来，整天就是洗呀涮呀缝呀补地，对了，你们不是看到一张你妈在酸菜缸边照的黑白照片吗？那可是她生活的写照哇。”“我知道，我看过妈的这张照片，那时候的妈妈可年轻了，一看就是大小姐出身，特有修养的样子。”二娃接着茬。一句话提醒了三娃，他赶紧说：“咱来个全家福吧？正好，今天人最全，咱照个‘全家福’吧？”“嗯，好，老三这主意好，妈都好久没照过像了，今天过生日照一张，也光鲜一把，哈哈。”张嫂兴致很高。张大哥一撇嘴：“都老太婆了，还照什么呀？再说你喝点酒脸都红了，多难看。”“难看什么？我就是要照出生活的好滋味，来，孩子们，照！”“咔嚓”一声，一家全家福拍了下来。二娃说：“三弟，记着呀，每家洗一张，给爸妈的要放大六寸，他们眼神不好。”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张照片竟然成了妈妈和她的孩子们最后的合影。
　　孩子们长大成人了，成家立业了，生活一步步富裕了，孩子们都憧憬着父母终于可以享受好日子了。可就在第二年快到中秋时，张嫂刚过完第六十七个生日只一周，却突然而安静地走了，生命只在三十分钟之间转换，医生的诊断是心梗。张嫂就这样离开了她的孩子，离开了她生活的地方，也永远地离开了孩子们对妈妈的承诺。没让妈妈享到福的四个孩子哭得死去活来的，一肚子的悔恨，这是他们一生都不可能弥补的缺憾。
　　从此以后，四个孩子每年只能到妈妈的坟前去和母亲团聚了。摆上母亲平时喜欢吃的水果、点心，再倒上一小杯酒，二娃还给母亲点上一支烟。看着燃起的火苗，那被热气吹起来的纸灰，仿佛把孩子对母亲的思念带到了天国。大娃边续着纸边说：“妈，孩子不孝，总是和你顶嘴，惹你生气。其实我知道你是最疼我的，你说得对，我就是太犟，我今后一定要改。妈，你等着，改好了我就去你那边让你看看，大娃是个听话的孩子。”二娃用棍子挑着火说：“妈呀，你一直都喜欢我，最疼老四，可我早早就远离家乡了，没给你老尽到什么孝，现在我回来了，有机会尽孝了，可你却不给儿子机会呀，妈，你咋就不能等着儿子了却心愿呢？”说着泪水滑落在胸前。三娃、四娃跪在母亲的坟前，更咽地说：“妈，你操心一辈子的心了，这咋生活好了你却走了呢？妈呀，你没福气呀，你把自己的福气都给了我们，你让我们心里好苦哇。”说完一个响头磕在了地上。
　　下山的路上，哥四个一步一回头看着静静安息的母亲。二娃说：“大哥，三弟、四弟，我们没来得及报答母亲，咱就把孝心全部献给活着的父亲吧。照顾好父亲，母亲在天之灵会看得到的。咱们同根四兄弟，以后要常来看望母亲，现在我们应该体会到‘子欲孝而亲不在’的老话了。妈妈没有走，妈妈就住在这里，妈妈在盼着咱们常‘回家’看看……”
　　妈妈走后的当年，哥四个商量了一番，决定把老爸接到二娃家去住。大娃就搬到了老家的老房子里，也算是守着最后的一片“基业”，其实是给四个孩子留个念相。此后，每年四兄弟都会带着父亲回到老宅子，看看昔日的庭院，摸摸老旧的箱子，走走狭窄的小路……
　　匆匆又是十数年的光阴，这些年来的变化真是让人不敢想象。张大哥已经九十岁高龄，身体硬朗，精神矍铄。读报纸、看新闻、做手工、溜弯散步，每天忙得不亦乐乎。大娃正式退休了，儿子也已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并有了自己的家；二娃真的象父亲说的一样，一直干到了两颗星超过了爷爷后从部队退了役，女儿大学毕业后也找到了合适的工作；三娃由于企业改组改制，自已当起了小老板，虽然辛苦但心里舒服，女儿正在读大学；四娃原来的企业也黄了，开始了打工的生涯，凭着自己的努力也成了机修能手，儿子再有一年就大学毕业了。
　　九十岁高龄的张大哥被四个孙子、孙女簇拥着，在享受着儿孙们为他唱的生日歌。他显得有些激动，哆哆嗦嗦拿起自己亲手做的手工艺品分给四个孩子。由于牙齿掉得差不多了，说话总是漏着风：“儿呀，趁老爸还能动弹，给你们一家一个‘宫庭灯笼’当个纪念。这个东西虽然不值钱，可拴着咱家的情、系着你们兄弟的义呀，将来看到这个就会想到老爸了。”“爸，这是无价之宝，用多少钱都换不来的。你为孩子们操了一辈子心，老了老了还给做手工，你就是我们儿子的无价之宝哇。”二娃发表了感慨。张大哥似乎没听到二娃说话，还沉浸在他刚才的激动之中。
　　这些年来，张大哥的耳朵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和他说话得象吵架一样，非得使劲喊才能引起他的注意。二娃提高了声音，凑近张大哥的耳朵大喊着：“爸，你的健康长寿就是我们儿子的福分呀。”张大哥好象听到点什么，频频地点着头。然后，又“文不对题”地唠叨着：“唉，你妈可没福气呀。现在日子多好哇，工资涨了钱多了，可她却没有了。你说我这腿脚都不利索了，走出去都哆哆嗦嗦地，这钱上哪花去呀？唉，‘火烧冰窖’——该着哇，命呀。”
　　到今日，张嫂已经去逝整整十九年了，张大哥一直感到遗憾的是张嫂没花到他的钱，没让自己的老伴享到福。三娃听着爸爸唠嗑并不是接着二哥的意思唠的，就小声对大哥说：“看看，老爸耳聋了，不好使了，说话都上文不接下文了。”“谁说我耳聋了？胡说，说我坏话我听得真真的。”张大哥突然插上一句，吓了三娃一大跳。四娃说：“看看，说老爸坏话，再小的声他都能听到……”
　　饭桌上，大娃举着杯子：“来，咱们祝…祝老爸身体健康、万寿无疆。”四个儿子、四个媳妇、四个孙子孙女一齐把杯子举向张大哥。张大哥激动得满面红光，哆嗦着嘴却说不出话来，但又象是说出了许多许多的肺腑之言。二娃打着圆场：“爸，你的一生经历得太多了，从民国时代到抗日战争，再到解放战争、新中国成立、土地改革、三反五反、大跃进人民公社、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简直就是一部活生生的家庭史。写下来吧，这不仅是你的一生，也是张家的一页，更是社会生活的一个缩影。”一句话提醒了张大哥。他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沉吟了片刻，坚定地说：“写，一定写出来，这是老爸留给你们最后的精神粮食……”
　　“嗨嗨！我看呀，回忆录的名字就叫《我的前半生》怎么样？”四娃得瑟着抢先给老爸的回忆录定标题了。三娃鼻子一筋道：“说你没文化你不信，你以为老爸是末代皇帝呢？还《我的前半生》，老爸都九十了，后半生再活九十呀？那可就一百八了呀？”张大哥听后哈哈笑着说：“哎呀，那不成了老妖精了呀？不活了，活多了遭罪呀。”二娃说：“爸，那就叫《风雨九十年》怎么样？”张大哥还是没点头，看了一眼大娃。大娃一低头，红着脸说：“爸，看我干啥呀？我还不如弟弟们有文化呢。”张大哥这时才肯定地点点头：“是呀，问你也是白问，还是我自己想想吧，自己想想……”